第57章 保釋認親

屋子裏擺著一張黃花梨架子床,鏤空的草葉紋精致而大氣,其他擺設卻簡樸。

此刻辛夷就坐在床邊的杌子上,聽張老夫人痛陳兒子請的醫官,罵兒子不孝,沒有早點把“鬼醫”請回家來。

“老婆子這身病有二十來年了,一遇濕冷天,像有刀子在刮骨頭……這個逆子,要是早些把小娘子請回來,老婆子又何須受這些活罪。”

辛夷笑了笑,麵上雲淡風輕。

“老夫人寒濕久伏,絡脈失和,須得循序漸進,以散寒除濕,通絡止痛為主,我給您開的這個方子,服用十劑,等疼痛緩解,腫脹減輕,再換方續服……”

“好。”張老夫人這會子舒服了許多,在得遇“鬼醫”的心理作用下,怎麽看辛夷怎麽覺著好。

“小娘子今晚就別走了,我讓人在府上給你安排個住處……”

“娘,使不得!”

張堯卓臉都憋紅了,他老娘卻不管,賞個白眼又道:“我每日起身,手足便疼痛難忍,屈伸不利,明早小娘子恰好可以再給我按捏按捏……”

“娘!”張堯卓肺都快氣炸了,還得強忍著低眉順眼地哄老娘,“小張氏是人犯,得看押在開封府大牢裏,不可壞了規矩……”

“人犯怎麽了?人犯也是郎中。”

張老夫人冷颼颼瞪兒子一眼,手拍床板,“是我老婆子的病來得緊要,還是你開封府的規矩緊要?”

“老夫人。”辛夷笑道:“你就別為難張大人了。小女子清白行醫,坦**做人,沒有犯法,開封府定會還我清白,不會耽誤老夫人的治療……”

頓了頓,她歎口氣,煽風點火,“即使我當真因小人誣蔑被含冤殺頭,老夫人按我所寫的方子煎服,大抵也能緩解一二。”

“殺頭?還要殺頭?”

張老夫人臉色都變了。

“逆子,我看你就是盼著老娘痛死!好,你要帶走她,不如把老娘一道送到開封府大牢去好了,早死了,早省你的心……”

張堯卓快要氣瘋了,可他是個孝子,在生病的老娘麵前又不得不陪著笑,“娘,此事要官家定奪,您兒子說了也不算的呀……”

“老娘隻是要個女大夫,你就萬般不情願,推三阻四,就是不想讓老娘好活……”

曾欽達來得趕巧,恰是張老夫人大發**威的時候。

張堯卓聽到通傳,說是傅九衢來府上要人,竟是心弦一鬆,像聽到救星一般。

“娘,你看這廣陵郡王我們也惹不起。我先把人帶走了,回頭再讓她來給您瞧病。”

說罷扭頭,示意侍從帶走辛夷。

“走!”

辛夷跟著他走出老夫人的院子,地上的雪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

一路沉默。

長長的行廊裏,夜燈清幽昏黃。

張堯卓突然停下腳步,麵色陰冷地看來。

“張小娘子,好手段。”

辛夷一臉莫名地看著張堯卓,認真問:“張大人是說,我不該為老夫人治病?不該讓老夫人因為減輕了痛苦而開懷大笑?”

張堯卓被她噎得說不出話。

好半晌,他擺擺手,收斂起表情。

“本官看小娘子是個聰明人,一手醫術,著實也不忍埋沒。隻要你肯招出幕後主使,告訴本官那天在藥王塔是和誰人約見,本官擔保你性命無憂……”

辛夷笑了笑,“張大人公堂未開,沒有人證物證,就想教唆小女子認罪栽贓?不談大宋律令,就說我方才為老夫人治病,張大人沒付半分診金,還這樣對待恩人,好像不太合適吧?”

她聲音大,沒給張堯卓留半分臉麵。

話落,風雪裏突然傳來兩個緩慢而清脆的擊掌聲。

“說得好。”

辛夷扭頭,隻見傅九衢從行廊的那一頭漫不經心地走出來,眼神淩厲,嘴角微微向上揚起。

“張大人,不會打擾吧?”

知道打擾還來?張堯卓此時已是頭頂青煙,氣不打一處來。偏生在傅九衢麵前也發作不得,皮笑肉不笑地還禮。

“廣陵郡王見外了。不知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嗯?”傅九衢看一眼低頭站在張堯卓背後不遠的曾欽達,沉下臉來,不滿地道:“曾大人沒有替我說明來意?”

曾欽達兩頭不是人,尷尬地膩著笑。

“是是是下官的錯,張大人,廣陵郡王老毛病犯了,要借張小娘子一用……”

張堯卓拉著臉,神色變幻不定,傅九衢卻又笑開。

“張大人不會不允吧?莫非張老夫人的疾病瞧得,本王的病就瞧不得?”

張堯卓很是不喜傅九衢到家裏要人這種囂張跋扈的行事作派,可他私自從開封府大牢裏提走人犯給家人看病,破例在先,等於讓傅九衢拿住了把柄。

無奈之下,張堯卓隻得讓傅九衢帶走辛夷,並再三請求,為免節外生枝,天亮前須得把人帶回來。

同時,他派了曾欽達帶著兩個衙役同行看管,私底下給了曾欽達一個“寸步不離”的命令。

辛夷覺得自己如今這模樣,有點後世的“保釋”意味,隻不過保釋的時間短了點。

一夜而已。

……

長公主府。

湘靈和良人等得忐忑不安。

這長公主府,錦帷垂地,香龕飄香,精細果點,碧碗琉璃,燈火比他們家不知亮堂了多少倍,富貴華堂帶來的威壓,讓她們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擺放。

屋子裏,丫頭婆子們七嘴八舌,個個喜滋滋地恭喜議論這認親的事。她們如坐針氈,也隻得私底下悄悄問白芷和紫菀。

“二位姐姐,郡王要何時才能回來?”

紫菀噗哧一聲,“瞧你問得什麽話?爺的事情,我們做丫頭的怎會知曉?”

白芷瞪紫菀一眼,笑道:“二位姑娘莫要著急,安心在府裏住下,有什麽需要告訴我便是……”

三念小嘴巴一癟,小心翼翼去勾白芷的手,“白芷姐姐,我想快些見到傅叔……”

白芷發現她小手冰涼,握緊搓了搓。

“姐兒為何這麽著急見爺?”

三念眼圈一紅,癟著嘴小聲道:“我想求傅叔去救我娘,我娘被壞人抓走了……”

白芷怔了怔,尚未回答,便聽到長公主的笑聲。

“這三個孩子,一個比一個長得水靈,招人喜歡。憶柳啊,你是錯過太久嘍……”

“是,婢子大錯。”

周憶柳眼窩含淚,烏黑的眸子裏仿佛有兩團火焰在燃燒,眼神巴巴落在孩子的臉上,許久不舍得挪開。

長公主身上套了件素淡的褙子,眼角有淡淡的細紋,笑容慈祥而溫和。看得出來,她是發自內心地喜歡三個孩子。

“你們三個往後要和姨母多多親近,遵從姨母的教誨,姨母是你們母親的妹妹,就是你們的親人,明白嗎?”

三小隻被大人們擺來擺去,極為順從,卻不敢親近周憶柳,那一聲周憶柳盼著的“姨母”也沒有喚出聲。

“乖孩子,喚一聲姨母來聽聽?”

換尋常人家的小孩就叫了,可三小隻從小沒娘飽受傷害,對大人有防備心和距離感。

“叫啊?”

周憶柳拉著三念的手,溫聲哄她。

三念小臉驚亂,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周憶柳心頭酸楚,慢慢蹲下身來,將三念裹入懷裏,“姐兒,你最乖了,喚一聲姨母,好不好?”

三念小嘴緊抿,傻傻看著她。

周憶柳又哭又笑,拿起三念的小手撫上自己的臉。

“你沒見過娘親對不對?姨母長得和你們的娘,一模一樣,看到姨母,你們就當是看到娘了……往後,姨母就是你們的親娘……”

一念和二念是見過母親的,可當時太小,早已沒有了記憶。三念卻是一眼都沒瞧見過,女生母死,讓幼小的孩子十分敏感。

她怯怯地,扭頭去看湘靈和良人。

湘靈和良人尷尬地笑,手足無措。

長公主笑道:“孩子怯生,你不要著急,等熟悉了就好了。”

想想,她又吩咐道:“明兒個讓人來給孩子們量量身段,做幾身冬衣。過完年,該請先生來開蒙了。往後這三個孩子,就是我們府上的少爺千金,誰也不許說三道四,聽見沒有?”

下人們齊齊稱是。

湘靈和良人沒有動彈,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按說三小隻有這般境遇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福分,換了誰,不得說一句祖墳上頭冒青煙了?可古怪地是,她們看著這一幕,卻莫名想到大牢裏的辛夷。

她會怎麽想?

長公主正在興頭上,一群人圍著她說說笑笑,這時,一個丫頭快步進了內室,笑著福身。

“長公主,郡王回來了,帶著一個年歲不大的小娘子,還有開封府的大人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