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仇怨真相

“他晏齊鴻自己穩坐後方,叫他兒子到後方押送軍糧,卻叫我兩個兒子在前麵拋頭顱灑熱血,他來賺聲名功利,真是好一個與他無關!”

晏齊威怒聲喝問,眼角的皺紋都因為陡然瞪大的雙眼而顯得平整。

方樵盯著怒目而視的晏齊威,沉聲同他分辯:“你怎就知道晏帥是穩坐後方?你又怎知在後方押運糧草就不比前線危險?你既然對軍情知曉那麽多,你怎麽就不知道當年是有內奸勾結西戎,致使西戎大軍偷襲我軍後方,要絕我軍口糧,將我軍困死在邊疆荒漠!”

說罷,方樵盯著依舊滿麵嘲諷的晏齊威,心中後悔不已:“你可知當年後方是何種景象?是真正的屍骨壘山,血流成河!晏帥派你兒子守前方,是一早得了信,放他們去求生路!是我自認高明,想要去支援晏帥反包西戎軍,卻叫你兒子知道了晏帥的打算隨我一起回援,在支援途中遭了西戎的埋伏才悍然赴死!”

方樵說得唾沫橫飛,臉色因為激動緋紅一片,大喘著氣看著被真相擊垮滿目不敢置信的晏齊威,沉著聲音繼續說道:“你兒子是英雄,是他們的拚死突圍,替晏帥他們撕開了敵人包圍圈的口子,才有了後來的勝利。”

“但因為我們擅離職守回援後方,導致前方失守,大軍不得不退守至洱郡,西疆三分之一的領土都被西戎侵占。”

說到沉痛處,方樵忽然問晏齊威,“你既然知道這麽多,那你知道當我們從西戎人手裏搶回被侵占的領土後,看到的是什麽?”

晏齊威呆滯地轉著渾濁的眼珠,看著方樵卻不說話。

方樵似乎也並不需要晏齊威的回答,歇了一口氣,才聲淚俱下地自答:“是人間煉獄!”

“你兒子尚且還有晏帥為他們殮骨,有一副全屍下葬。但被侵占的領土上,那些沒能及時撤走的人,卻是連骨頭都被西戎馴養的狼騎啃了個幹淨!”

說起當年的慘狀,方樵聲音都在發抖,“七零八落的人骨殘肢堆在一個大坑裏,連一塊完整的血肉都找不到。一顆顆人頭像旗幟一樣被插在木頭樁子上,瞪著或怒或懼的眼睛,看著我們這些人。”

“那些人曾同我們喝酒吃肉,是戰友,鄉親,是兄弟,朋友。但他們都無一例外地瞪著眼睛看著我們。”

“他們在問我們為什麽擅離職守!”

方樵揪著衣襟,錘著胸口,蒼老的麵容上歲月刻就的溝壑中滿是淚水,“我不敢再回邊疆,我沒臉回去!”

看著沉痛不已的方樵,晏齊威攥著佛珠的手都在發抖,褶皺下的眼微紅,萬千反駁的話堵在喉嚨裏,卻叫他囁嚅半晌開不了口。

待方樵情緒稍穩,便又聽他拭淚說道:“事後,朝廷要追究責任,是晏帥獨自攬下了罪過,叫你兒能行靈回鄉風光大葬。他自卸了甲受刑,幾乎去了半條命,又散盡家財撫恤軍民百姓。這些你又可曾知道?!”

說到此,方樵又是滿心的後悔,“晏帥說你從來剛正不阿愛憎分明,怕你知道真相後怨責康君、康邢擅離職守。叫我瞞著你真相,卻不想你竟鑽了牛角尖,要覆了晏家,亂這天下!”

“你怎麽能啊?!”

方樵痛心地斥責著,“我的命你尚且憐惜你兒不忍取,怎就忍心要亂你兒用命守的這安寧盛世?!”

方樵聲淚俱下地連聲喝問,被問的晏齊威卻兩眼木然涕淚縱橫,緩慢又沉重地搖頭,嘴唇蠕動,無聲地重複著一個單字:“不,不……”

門內寂靜一片,門外亦是一派安靜。

門前的晏清雙目赤紅,雙拳緊攥,恨不能屠盡西戎,叫這血債血償!

“……不,不對……”

沉寂了片刻的屋內,忽又傳來晏齊威沙啞蒼老的聲音,短暫的遲疑後,他好似抓到了什麽救命稻草一般,忽然又淩厲起來,“你在帶偏我?我才不會如你的意!”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也是溫家的錯!”

晏齊威啞著嗓子嘶吼,沙啞的聲音像毒蛇吐信,陰冷,怨毒,“若不是溫家下令攻打西戎,西戎怎麽會打過來?我兒子,是他們害死的,都是他們害死的!”

聽聞晏齊威這話,晏清恨不能拍門進去指著他鼻子罵。

西戎覬覦武安肥沃領土已久,早就屯兵兩國交界的邊境,當初先帝當機立斷趁西戎還未有萬全的準備時發兵西戎,尚且被西戎繞後打了個兩敗俱傷。若不主動出擊,等西戎準備齊全攻過來,哪裏還能有現在的武安?!

“糊塗!”

陡然一聲厲喝,叫想要拍門而入的晏清一頓,而後一句話更是叫她腳下生根定在了原處。

“國仇家恨你看不清,孰輕孰重你拎不準,就連擺在眼前的事實都不肯相信。你就是被自以為是的仇恨衝昏了頭!枉晏帥還敬你一句深明大義!我呸!我看你晏老二就他媽是個蠢貨!愚不可及!”

“老子再他媽管你,老子就是豬!”

方樵被晏齊威氣得破口大罵,“老子倒要看看,你一個死老頭子爛在這侯府裏,能翻個什麽天!”

說罷,方樵轉身就氣衝衝地摔門而去。

在方樵出門前便閃身避開了的晏清又站到門前,看著方樵氣急敗壞的背影,回望一眼跌坐在榻上雙眼無神重重地扣著一粒粒佛珠的晏齊威,心中五味雜陳。

晏清就這樣在門前站了一炷香的時間,久久看著晏齊威,甚至有種坐在那兒的人是自己的錯覺。

直到府外想起了報時的梆子聲,晏清才陡然間驚醒,察覺時間不早。

晏清最後望了一眼恍若呆滯的晏齊威,轉身離開了瀾竹園。

在晏清離開的瞬間,晏齊威微微地抬頭,看著晏清站過的角落,沉著的一雙眸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隻是一粒粒扣著佛珠的手略微頓了片刻,又陡然收緊,本就皺巴的一張臉越加緊皺萎縮。

侯府外,馬車已經是候了半晌。

才等到晏清出來,卻又見晏清在車前駐足轉首,眸色複雜地看著侍郎府上的封條。

剛同孟舒瀾完成交接從西疆趕回來的紅妝,順著晏清的視線看過去,嘴張開,又閉上。

“走吧。”

晏清並未久站,隻一眼便收回視線,上了馬車。

紅妝駕馬,馬車離了擁擠長街後,出城門疾馳,太陽卻是已漸至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