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福氣心下憂慮。自從皇上嘔血昏迷後,已經過了十天。

由於皇上醒來後執意不肯休息,定要立刻啟程趕往青州,福氣擔心他舊傷複發,強行趕路怕撐不住,於是大膽地在皇上每日服用的藥裏下了重量的舒神散,使皇上每日都昏昏沉沉,全身無力,不能上路。

如此這般拖著,終於讓皇上在這幽江北岸的涼州城內整整停留了十天。客棧周圍十裏,都已經布滿了月隱的人,安全無憂。

福氣幾天前收到確切消息,楓極已經找到了昭陽侯,現正在去往萬花穀的路上。

他並不畏懼皇上發現自己給他下藥的事。因為在宮外,他麵對的不再是明月王朝的皇上,而是與自己生息相關的主人。他現在的身分也不再是皇宮裏的大內總管,而是隻為皇上生、為皇上死,隻專屬於皇上一人的「日耀」。

由於雲國皇室血脈矜貴,又一向受到諸多騷擾。所以幾百年來,每一位皇位繼承人,自懂事後就會為自己培養一名日耀,將自己的鮮血混合秘藥,製成特殊的藥蠱給日耀服用,此後生息相關,如影隨形。

月隱效忠的是當朝皇上,保護的是一國之君。而日耀忠心的是自己的主人,服侍的是自己的主上。即使江山換主,皇帝易位,他福氣的主人卻永遠隻有一個,就是雲珂。

「皇上。」福氣端著藥走進屋內,見皇上正閉目躺在床上。

雲珂睜開眼,慢慢坐起身來,看著福氣手中的藥,歎了口氣:「朕已經好得多了,你還要給朕服這藥麽?」

福氣知道皇上已經明了自己下藥之事,低頭道:「屬下是為了主上好。」

雲珂沉吟片刻,盯著福氣道:「朕問你,這藥裏除了舒神散,你還下了什麽?」

「沒有什麽了。」

福氣站著不動。

「朕要你伸出手來!」雲珂厲聲道。

福氣猶豫片刻,終於放下藥碗,緩緩伸出手臂。雲珂一把抓了過來,掀起衣袖。隻見福氣雙臂從手腕向上,竟然布滿斑斑刀痕,新舊不一,有些尚血跡未涸。

雲珂雖早有猜測,但真的看到這些滿目狼藉的傷痕,仍忍不住心驚。

「你、你……」雲珂抓著福氣的雙手輕顫,不知是因為震驚還是氣憤。

福氣撲通一聲跪下,還是那句話:「屬下是為了主上好。」

雲珂望著他那張與實際年齡不符的娃娃臉,已經布上滄桑之色,不禁痛心地長歎一聲:「福氣,你知不知道以日耀之血為朕補身,是要折壽的。

「當年朕重傷之時,你連續百日為朕以血養血,製成血藥予朕服用,已經折去你將近二十年的壽命。朕當時就下定決心,絕不會再讓你這麽做了。你卻……」

福氣抬起頭,認真地看著皇上,語氣真誠道:「皇上待福氣之心,福氣感激莫名。但是當年皇上從先皇培養的眾多朱血稚子中,選中了福氣,福氣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在福氣心裏,皇上的命比任何人都重要。」

雲珂望著他,感慨道:「福氣,福氣!朕當年為你命名為福氣,便是希望你能是個有福之人。」

每一位皇帝的日耀都是最隱秘之事,除了皇帝自己,無人知道他們是誰,甚至世人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每位皇上一生隻能有一名日耀。

福氣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為他命名為福氣,他如何會不曉得皇上待己之心。自己正是為皇上這種溫柔睿智的性情和人品所折服,心甘情願為皇上付出所有。

他輕聲道:「皇上不必為屬下難過。當日屬下服下以皇上鮮血製成的藥蠱時,屬下的性命就已經和皇上生息相關了。若皇上有什麽不測,屬下豈不是也要遭殃。所以屬下這是未雨綢繆,骨子裏是在為自己打算著呢。

「您這樣在意,屬下的臉皮這麽薄,豈不是要不好意思。」說到後來,他又變回以前詼諧輕鬆的語調。

雲珂確是溫柔之人,即使是自己的屬下,甚至是奴才,他也不願拂逆他的心意,便嗤笑道:「你的臉皮若薄,朕的滄浪城城牆豈不是早就要倒了。」說著,端起放在身旁的藥碗,一飲而盡。

福氣接過空碗,笑道:「皇上放心,福氣特製的這千靈萬靈湯藥,今兒可是最後一副了。」

雲珂笑罵道:「虧你還有臉說,這事也就你敢做。別以為朕不舍得罰你,早晚有一天給你好果子吃。還不趕緊滾下去,別讓朕看著你心煩了。」

福氣又和皇上嘻笑了兩句,知道皇上心思稍寬,這才乖乖退下去。

待福氣帶上房門退下,雲珂靠在床上,從懷裏掏出那日雲夜丟在馬車裏的錦帕。

近一個月來,這塊錦帕他一直貼身收著,時時拿出來聊慰思念之情。有一日猛然憶起,這竟然是當年在昭陽侯府後院的茶花園裏初相識時,自己為雲夜束在發上的那塊南海國進貢的絲絹繡帕。

自南海滅亡後,這種上等繡帕已不複生產,自己也早記不得了,竟虧得雲夜細心保存了這麽多年,色澤仍然鮮豔如新。

夜兒……

想起那日的慌亂不安,雲珂禁不住緊緊把錦帕貼在心口上。

但願你平安無事……

雲珂暗恨自己無用,竟然昏迷過去那麽久,錯失了追上夜兒的時機。現在夜兒大概已經被帶回了萬花穀。自己若想把他帶回來,必定免不了要與那人見麵,而那人……

看來前塵舊事,往年的恩恩怨怨,終究是免不了要翻出來的。

也好!早日麵對,也可早日放下,了卻大家一個心結。這事總有一日夜兒會知曉的,隻是不知到時他會不會怨我。

不!夜兒不會!夜兒永遠不會怨我。

雲珂心中愁思百結,攥緊了手中的繡帕。

第二日,雲珂帶著福氣與三名月影隨侍,棄車換馬,也不再追趕楓極留下的傀儡香蹤跡,而是直接向萬花穀出發。

雲珂前日得到密報,徐相帶著玄武軍令已經到達炎國邊境,隨時可以調動當地的玄武大軍。雲環帶領的百名隱衛也已經悄無聲息地潛入炎境,一切準備妥當,戰爭一觸即發。他所剩時間不多,必須盡快找到雲夜才可以安心。

行了十多日,終於到達了雲國南部群山環繞的昆山。無盡的青翠蒼茫,延綿萬裏的重巒迭幛,綿綿續續,遠近高低,蜿蜒而上。

繞過重重峽峰,山回路轉不知幾多重,終於來到雲深不知處的萬花穀入口。一人一馬,似已在穀前等待多時,見到一行人到來,那人走到雲珂馬前,行禮道:「草民桐樞,拜見皇上。」

桐樞站起身來,低首恭敬地道:「桐樞奉穀主之命在此恭候皇上大駕。穀主已等候皇上多時,請皇上隨在下入穀。」

雲珂翻身下馬,輕拂袖袍,緩步前行。

桐樞道:「萬花穀雖然在群山峰巒中的平地處,但距此入口尚有一段距離,路勢崎嶇陡峭,車行不便,但乘馬卻是無礙的。皇上還是請上馬吧。」

「若是徒步入穀,需要多久?」

「大概一個多時辰。」

「既然如此,朕就徒步入穀好了。」雲珂凝視著前方曲曲幽幽的小徑,似明非明,似暗非暗,淡淡地說。

桐樞微愕,第一次抬頭正視了這位當今聖上一眼。

隻見雲珂一身儒衣,色澤素雅,服飾隨意,絲毫不顯張揚。雖神態沉靜,麵目柔和,但眉宇間高華威儀,周身貴氣縈繞,隱隱予人一種萬裏鵬鷹羽翼暫蔽,隨時便要展翅翱翔於九霄之上的內斂之感。心下不禁一分驚歎,一分心折。

即刻,桐樞也不再多話,將馬匹撂在穀口,轉身帶路而入。

行了大半個時辰,雲珂微覺疲憊,額上見汗,但見山穀之間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心情卻漸漸舒朗。

又行了一段,轉過一道小徑後,視野驟然開闊,眼前是一片連綿無垠的花穀。群花綻放,各顯風姿,錯落之間,井然有序,實不負萬花穀之盛名。遠處傳來飛瀑流澗之音,隱隱可見碧湖青波,煙氣蒙蒙,幾似誤闖九天仙境,不意間已脫離凡世紅塵。

雲珂被這人間仙境所惑,不由得停下腳步,讚道:「天下麗景,不過如此。」

他雖不知當年那人是懷著何種心願,棄武林盛名和江湖尊位於不顧,幽居於此。但自己若不是身縈國事,肩負天下重任,倒真願此生可以與夜兒終老於這萬花穀中。

幾人穿過花穀,來到青煙湖畔的山腳下,麵前出現兩條小徑,通往不同方向。

桐樞指著其中一條小徑躬身道:「請皇上一人獨行,穀主就在前方等候。」

福氣身形微動,卻見雲珂對他擺了擺手,道:「不妨事,你們在此等候。」說罷,舉步向前去了。

小徑沿著花叢,越行越高。登至小山的半山腰處,出現一片樹林。一人在青鬆樹下,倚崖負手而立。

聽到雲珂的腳步聲,那人慢慢回首。雙目深沉凝結,向雲珂緩緩射了過去。

雲珂微微一震。

人說「外甥像舅」,這話是有道理的。他有一雙與雲夜幾乎一模一樣的丹鳳眼,絲毫不曾因歲月的流逝而有所磨損。但這雙眸裏,卻比雲夜多了三分美麗,一分愁,一分怨,還有一分融在骨子裏的媚。

雲珂不由得心下詫異。適才見其背影,身形筆直,肩背挺拔,氣勢凝重,讓人不由得心生敬畏之情。但見到麵容,卻出人意料地秀麗精致,似乎與其氣勢不符。

論容貌,雲夜與他至少有七分的相像,卻比他多了幾分冷傲和剛硬。論氣質,二人也是迥然不同。

與此同時,沁寒風也是大感意外地審視著這位當今聖上。

一身儒衣,掩不住其內在光華,俊秀的容顏,蓋不住其迫人的氣勢。溫和的舉止,亦藏不住內心的堅韌。一雙輪廓優美的雙眸,奇妙地流轉著清澈與瑰麗兩種截然不同、卻又異常和諧的色彩,當真是位謫仙般的人物。

「貞帝大駕光臨蔽穀,實在榮幸之至。」沁寒風的聲音幽冷動聽,態度冷漠,絲毫不露心中所想。

「朕特來拜會穀主。」

「沁某何德何能,竟勞貞帝步行入穀拜會。」沁寒風嘲諷似地冷笑道。

見到皇帝,一不行禮,二不尊敬。這種桀驁不馴、唯我獨尊的性情,倒真不愧是雲夜的親舅舅,竟是舅甥相習。

「穀主不必在朕麵前自謙。穀主聰明絕頂,運謀有策,當知朕所為何來。」雲珂淡淡地擋了回去,不為所動。

「沁某愚鈍,皇上莫不是為了吾侄雲夜?」

「穀主明知故問了。」

沁寒風冷笑一聲,道:「既是如此,皇上怕是白來一趟了。」

「穀主什麽意思?」雲珂心中一凜。

沁寒風眼神幽冷,神情中帶著一絲冷酷,慢聲道:「雲夜腹中胎兒不保,已於半個多月前流掉了。身體因此折損厲害,功力也盡失。現在他隻有在穀中好好休息,調養生息,將來方有痊愈的可能。沁某是斷不會允許任何人帶他出穀的。」

「什麽!」心髒仿佛被狠狠地絞在一起,再被硬生生地扯裂。如此撕心裂肺的痛感,讓雲珂腳下一顫。

沁寒風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道:「皇上不必如此傷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皇上年輕有為,英俊聰慧,將來自有無數佳麗願意為您生兒育女,皇嗣不成問題。雲國皇朝地大物博,人才濟濟,皇上要尋良材將相也是不計其數。區區雲夜實在不值得皇上如此勞師動眾,皇上還是請回吧。」

夜兒,夜兒,到底是我害了你……

雲珂扶住身旁的大樹,陣陣心痛。沁寒風後麵的話似乎充耳未聞。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心神漸漸鎮定下來,道:「朕要見他。」

「沒有這個必要。雲夜也不想見任何人。」

「朕、要、見、他!」雲珂抬起頭來,神色堅定,不容拒絕。

夜兒可以不想見任何人,卻絕不會不想見他。

沁寒風冷然道:「沁某剛才的話皇上沒聽見麽?雲夜腹中龍種已失,武功盡廢,於皇上再無任何好處。皇上又何必如此執著?」

「即便如此,他依然是朕的昭陽侯。朕不僅要見他,還要把他帶回滄浪,誰敢攔朕!」雲珂心中突然清明起來,挺直背脊,威然道。

沁寒風眼神銳利如電。「帶他回去又能如何?難道皇上要讓他眼睜睜看著您佳人美眷,兒女成群,自己卻孤身一人,寂寞孤獨?」

雲珂深吸口氣,雙眸凝起一片晶亮,直視著沁寒風,緩緩道:「他是朕決定終身相伴之人,朕絕不會讓他一人孤單寂寞。此生除了他,朕也不會再有其它佳人眷侶。」

沁寒風渾身一震,如被點中穴道般,木立如雕塑。他萬萬沒有想到雲珂竟會說出此話。他凝視雲珂良久,道:「皇上九五至尊,當知君無戲言。此話一出便不可更改。」

「朕自然知道。」

「即便他再也不能為皇上孕育子嗣,皇上今生血脈無望?」

雲珂想起幾個月前,雲璃也曾有過類似的質問,淡然道:「待朕百年之後,從皇室血脈中選一聰穎適合的子嗣繼承大統便是了。」

沁寒風神色變得有些複雜,似是大喜,又似大悲。

「那麽皇上又可曾為雲夜想過?皇上想讓他以什麽身分與您相伴終身?」

「朕便是為他想,才口出此言。至於身分,穀主不必擔心,朕兩個月前便已擬好立他為後的草詔。即使他腹中龍嗣已失,朕的心意也絕不會改。」

縱使沁寒風這樣遺世孤傲之人,也不免被雲珂的話震得瞠目結舌,呆立一旁。

眼前這位當今聖上,雲國最高權力者,竟然能如此自然坦率地說出這種舉世震驚的話。

要知道,雖然雲國皇室不乏有男寵之事,但五百年來,明月王朝卻從未有過立男人為後的事。即便前朝青龍王朝時期,也隻聽聞曾有皇帝立過男妃,還是因為逆天孕子,「母」憑子貴之故。

沁寒風見到雲珂的第一眼,便知他是外柔內剛之人。此刻見他神色坦然,眼神堅定,可知決心已定。穀中清風襲來,揚起他的儒衣素帶,似要帶這謫仙人物飄然乘風歸去,卻被帝王之氣所阻一般。

雲珂實不愧為一國之君,自有他獨有的氣勢。

沁寒風突然轉過頭去,望向山穀,看不清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麽。

雲珂耐性地站在他身後,也是默默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沁寒風的聲音幽幽傳來:「沿著這條山路左轉,雲夜便在那裏。皇上若想見他,就請自己過去吧!」

轉過山彎,沁寒風的身影已不可見。山路沿著地勢,開始往下漸行。片刻之後,轉過山背,雲珂來到另一側的山腳下。

走到這裏,石子小路戛然而止,麵前竟然出現一大片的白色茶花,在風中搖曳著自己獨有的風姿,漫山遍野地爬滿了整個小山坡。

雲珂大受震動,恍惚間仿佛置身在昭陽侯府的後園中。

茶花花期短暫,隻有短短一個月,春光似水,此時六月時節,應該早已謝了。卻不知這裏種的是什麽品種,又或用了什麽方法,朵朵重瓣的茶花,開得那樣純潔、那般嬌豔。

雲珂沿著花徑,一步步緩緩前行,心的律動也漸漸不受控製地快了起來。

來到坡頂,向湖畔方向望去,呼吸頓停。

一人白衣如雪,臉色蒼白,正閉目仰臥在不遠處花叢中的空地上。若不是那一頭如墨般漆黑的長發,幾乎就要與白色的茶花融為一體。

雲珂像被定住一般,雙腿再不能移動分毫,隻是癡癡地看著前方的人兒。

雲夜似有所感,緩緩睜開雙眼,向雲珂的方向望來。

四目相視,似水流年。

空氣中微微的花香,清風中淡淡的暖意,霎時間這些事物再不存在,天地間就隻剩下對方的雙眼。

往事如煙,一幕幕穿過雲珂腦海,空間與時間仿佛永恒未變,又仿佛經過了千年萬年。

不知何時,雙腿自己動了起來。

一步、兩步、三步……漸行漸快,最後不由自主地向雲夜疾奔過去。

雲夜的眼神露出一絲迷茫,看見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雲珂,仿佛置身夢中,唯恐又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幻覺。直到雲珂向他奔來,雲夜全身一震,倏地睜大雙眼,撐起身子,情不自禁向雲珂伸出手去。

一眨眼間,已被雲珂緊緊摟在懷中。

「夜兒、夜兒、夜兒……」

「雲珂!雲珂!真的是你嗎?」雲夜死死攬住雲珂的脖頸,指甲幾乎掐進肉裏去,雲珂卻似全無所覺。

二人緊緊擁在一起,天地萬物俱已不在,隻是深深感覺彼此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雲珂猛然憶起雲夜現在身體虛弱,連忙鬆開手臂,可是雲夜卻反而更緊地摟住他,不肯放手。

「夜兒!夜兒!我在這裏,就在這裏!」雲珂輕輕拍撫著他的肩背,不斷在他的耳邊發際輕吻。

「……嗯。」雲夜似是終於感受到雲珂真實的存在,放鬆身體,倒在他懷裏。隻是雙手仍然緊緊攀著他的臂膀。

「夜兒。」感覺到懷中人的虛弱,雲珂一陣心痛,左手托住他的背脊,右手自然向他腰部撫去,卻猛然頓住,渾身一僵。

不敢置信地低頭看去,卻見雲夜的腹部高聳圓隆,比一個多月前膨脹許多,哪裏有流產的痕跡。

雲珂顫抖地輕撫上去,小心翼翼地求證,那炙熱的溫度,跳躍的感覺,都在在地表明孩子的存在。他頓時明白,沁寒風剛才隻是在試探自己。他和夜兒的孩子還活著,還好好地活在雲夜腹中。

雖然他並不會因為孩子是否存在而改變對雲夜的心意,但是他幼年喪母,少年喪父,唯一的親弟弟又自幼分離,遠在他鄉,因此心底對這個孩子的渴望實是強烈之極。

雲珂雙眸氤氳出濃重的水氣,他連月來焦慮擔憂,剛才又為夜兒和孩子傷痛不已,現在終於放下心來,再也不想忍耐自己的情感,隻想放縱地宣泄一場,任由驚喜交集的淚水從腮邊滾滾滑落。

「雲珂……」雲夜從未見過他落淚,即使當年先皇出殯時也未曾如此。此時看著大滴大滴的淚珠從雲珂的雙眸中不斷溢出,滴落到他的麵上,雲夜心痛之極,顧不得別的,笨拙地伸手幫他擦拭。

他的右手尚攀在雲珂肩上,隻用左手仿佛怎麽也抹不盡雲珂的淚水,便抬首伸出舌頭,胡亂地吻去他臉上的淚痕。

雲珂心情激動,情不自禁地側過臉,尋到雲夜的雙唇便深深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