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風雨如磐血薦軒轅
淮王一案,南京是想要辦成“太祖降罪”的,所以無論如何都會牽扯到登聞鼓,張執象他們過來,也就是等的這一刻。
雙方已經明牌。
現場主持事物的張子麟也不怕張執象能夠利用登聞鼓做什麽,就算登聞鼓可以翻案,那也是“鬼神手段”,不作數的。
所以。
這件案子最後會如何,張執象會如何鼓動名義,攔下大義,都不重要,在他帶著登聞鼓離開南京城後,才是雙方較量的真正開始。
拋棄一切手段的,最原始,也是最終的較量——戰爭。
所以。
在登聞鼓搬進來後,張子麟從堂上站起,向前走了兩步,氣勢極盛的說道:“朱祐楑,你還不跪下,向太祖請罪!!!”
“我沒罪!沒有!!”
朱祐楑委屈無比的吼著,雙目都泛紅了起來,這個二十多年生涯一直溫和待人性情敦厚的年輕王爺,既感到委屈,又感到悲涼。
這裏,還是大明嗎?
皇室被欺淩至此,太祖爺既然顯靈,那為何不睜眼看看,殺盡這天下奸臣?
正德死了,死得如此荒唐。
為了幫嘉靖,大哥也死了,今天,他們又將髒水潑到了自己頭上,要將嘉靖也扳倒。
你們究竟要做到什麽程度才肯善罷甘休?
你們要那皇位上的,換成一個木偶,而非活生生的人嗎?
大明,何至於此!!
眼淚,如同決堤般的流下,朱祐楑無限悲哀,他沒有說話,而是轉圈看著四周,來自於百姓的一聲聲“跪下”讓他頭暈目眩,隻覺得這世界光怪陸離。
他哭了,又笑了,像個瘋子一般。
他看著那登聞鼓,好像看到了一條金色的龍,那龍盯著他,就好像太祖看著他一樣。
太祖是在怪子孫不肖嗎?
可是,我又能做什麽呢?我隻是因為大哥被他們害死了,才當上的王爺,我隻是想做一個好人,我勸過大哥,大哥沒有聽,我隻能盡我所能的,哪怕被母親厭惡,也盡可能給予那些人補償。
結果……
他們反而來陷害我了啊,太祖爺。
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救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做才能幫到皇上,我……
“子孫不肖,請太祖爺為大明做主!!!”
朱祐楑忽然嘶吼了一句,竟然舍身撞向了登聞鼓,他撞在那厚實的鐵皮鼓架,血濺三尺,整個人軟軟倒下。
現場一片寂靜。
誰也沒有想到淮王就這麽自殺了……
但更沒有想到的是……
龍鳴。
“吼————”
真正的龍鳴降臨,登聞鼓在沾染了皇室的鮮血之後,爆發出劇烈的顫光,金色的龍影在鼓麵浮現,最終霍然飛出,金龍迎風而長,直接撞破了府衙的屋頂,徘徊於天際,發出憤怒的悲鳴。
它吼著,徘徊著。
百姓們看見真龍,便跪下了一片,整個應天府都震動了,府衙內的官員,羅文忠已經嚇尿了褲子,張子麟的雙腿有些顫抖,瞳孔猛縮,但還是死撐著站在那。
金龍凶厲的看著張子麟,在一陣憤怒的咆哮後,徑直朝張子麟衝去。
張子麟已經怕到了極點,但他沒有任何後退求饒的餘地,他歇斯底裏的大吼道:“來啊!來啊!老夫讀聖賢書,養浩然氣,怕你不成!!”
金龍瞬息而至,撞在張子麟身上,但卻為彩光所擋。
“哈哈哈……”
張子麟剛開始長笑,金龍便是擺尾振力,狠狠撞破了彩光,從張子麟體內穿過,但似乎耗費了太多力量,金光都暗淡了起來,複鳴了幾聲後,便返回了登聞鼓。
眾人看向張子麟,隻見他已經七孔流血,死的不能再死……
百姓哪見過這陣仗。
當即便相信張子麟是奸臣,淮王被冤殺了,太祖顯靈殺死了奸臣,人們高呼跪拜的同時,又轉而開始為淮王伸冤……
他們倒是忘了,剛剛逼死淮王,也有他們的一份。
每個人關注的重點不同。
張執象喃喃念道:“真有浩然之氣不成?”
張執象不懷疑有浩然之氣,但他不信張子麟這樣的人有浩然之氣,如果是海瑞,他相信世上一切鬼神都無法撼動,但這是張子麟啊……
張永煥尚未解釋,王源之卻開口了。
他說道:“應該不是浩然之氣,而是功德,張子麟為人如何另說,他官聲好是有政績的,在主政山西的時候賑濟災民,活人數萬,巡撫荊南的時候,放糧賑濟,活民四十萬。”
“雖然這本就是一方父母官應該做的,但也確實是功績。”
“剛剛為他護體的,就是那份功德。”
“有這份功德,倘若他真的剛正不阿,問心無愧,恐怕那金龍也奈何不了他。”
“嘖……”
“太祖真的顯靈了啊。”
王源之看向登聞鼓的眼神有些複雜。
那個帝王的確偉大無比,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太過嚴厲了,除了最普通的老百姓,沒有人會喜歡他。
當然。
金龍不可能是朱元璋,若真是洪武皇帝,可不會殺一個張子麟都這麽費勁。功德這玩意,誰有太祖多呢?
“現在怎麽辦?”張永煥出聲問道。
畢竟局勢的發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淮王自殺,張子麟被太祖顯靈給鎮殺,事情也太過轟動,整個南京城也亂了起來。
張執象深呼吸一口氣,上前將朱祐楑的雙目合上。
他望向眾人,聲音不大,但所有人已經習慣了聽小天師說話,都安靜了下來,他說:“奸臣當道,迫殺宗親,太祖顯靈,此冤不可不鳴!”
“淮王一案,重審!”
張執象返身,徑直跨過張子麟的屍體,走上了堂上的主位,一敲驚堂木,喊道:“升堂!”
威武————
張子麟暴死就在眼前,衙役們哪裏敢拒絕,此案還需要其他手段嗎?不需要了,那些證人已經嚇破了膽,什麽都不顧的將真相說了出來。
人們這才發現,原來,朱祐楑真的是好人。
原來,張子麟他們一直在試圖用前任淮王的罪來汙殺朱祐楑……
沉默,一時間彌漫了開來。
所有人都在沉默。
“靈台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暗故園。”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張執象念著詩從堂上走下,他扶著登聞鼓,摸著那流淌下來的血跡,朗聲說道:“淮王以命喚靈,得證朗朗乾坤。”
“登聞鼓乃太祖遺誌,有不測之神威。”
“今我欲護送登聞鼓北上,使其得陛下敕封,鳴盡天下不平事,爾等,可願壯行?”
短暫的沉默後,是爆炸而堅定的呼聲。
“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