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此心安處是吾鄉

議法官放在桌下的手已經開始無意識摩挲起來, 他還算是雌蟲裏比較沉著冷靜的一個,沒有立即變臉,隻是笑著對楚綏問道:“閣下從哪裏聽來的謠言?”

楚綏淡淡挑眉:“哦, 我聽他們似乎都在這麽說, 隨便問問。”

他們都在這麽說?

議法官眉頭一皺, 心下一沉, 難道被關押在一起的雄蟲都知道這個消息了?他越想越覺得可能,畢竟楚綏在此之前一直被關在房間裏,他都知道了,其餘的雄蟲不可能不知道。

議法官隱隱感到這件事情有些棘手,好半晌都沒說話,楚綏倒沒步步緊逼, 隻是有一下沒一下在桌上按著筆帽:“其實我們知不知道都不要緊, 事情如果是真的,根本瞞不了多久, 除非中後期暴亂的軍雌永遠不使用雄蟲的信息素。”

雄蟲雖然不算聰明,但也不全是傻子,一天兩天的看不出來, 時間長了難道還能沒有發覺嗎?

議法官麵色微沉:“所以閣下的意思是, 要按照您在星網上發布的那份平等條約來確立新製度嗎, 那些有過罪案的雄蟲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就可以全部開始新的生活?”

楚綏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那麽幾絲忿忿不平, 幾絲譏諷,心中一瞬間猜到了什麽,畢竟這樣的例子太多了:“別誤會, 我並沒有這樣的意思。”

楚綏道:“我隻是覺得, 如果把所有犯過罪案的雄蟲都關進刑訊室, 那麽帝國可能就不剩下多少雄蟲了,再說他們一受到驚嚇根本無法產生信息素,這種方法並不現實。”

議法官微微皺眉:“閣下是什麽意思?”

楚綏捏著筆,在桌上輕輕劃了一個圈:“所有雄蟲依照案底的嚴重程度進行定罪,無案底前科的直接釋放,情節較輕的繳納罰款或拘留,情節嚴重的……我建議定下一年或兩年的觀察期,如果在這段時間內雄蟲表現情況良好,能獲取雌君雌侍的原諒,可以酌情考慮減輕罪責。”

楚綏說到此處,頓了頓:“至於那些鬧出過性命的雄蟲,就收進刑訊室。”

人命是底線,如果踩過界,判死刑都不算重,楚綏隻是覺得有些像查德一樣的雄蟲尚且有回頭的餘地,畢竟雄蟲被養成今天這個地步,也有一部分是環境因素導致的。

議法官有一定的話語權,但並不足以決定這種事,他看了楚綏一眼,心知對方提出的建議已經是目前最合適的解決方案,拉開椅子從位置上起身:“這件事我無法決定,很抱歉,您暫時還不能離開,需要待在這裏,但我會將您所提出的建議傳達給議員閣下。”

楚綏表示同意,不過提出了一個要求:“可以把我的光腦還給我嗎?”

議法官有些猶豫,楚綏見狀道:“放心,我不做什麽,隻是想玩會兒遊戲,打發時間。”

雄蟲無權無勢,想做也做不了什麽,議法官讓部下取來楚綏之前被收繳的光腦,意有所指的道:“希望您能安靜等待我們的消息,相信議員閣下們會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複。”

說完就離開了,房門被關上,辦公室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楚綏打開光腦看了眼,結果發現他所有的上網權限都被關閉了,星網也登不上去,隻能打電話發訊息,心知是對方做了手腳,嚐試著給阿諾發了條消息。

帝國聯盟會除了幾位德高望重的元老,再就是四軍中地位舉足輕重的將領,會議已經進行了一上午,他們依舊沒有討論出任何結果,反而讓氣氛陷入了膠著狀態。

阿爾文依舊堅持他的想法不動搖:“既然研究不出來,那就繼續研究,能壓製住初期□□的藥劑都發明出來了,我不信研究不出中期後期的,總之不能再受雄蟲的鉗製。”

阿諾並不同意,看起來清冷淡漠,萬事不入眼,實則字字珠璣:“難道藥劑一天研究不出來,就一天不釋放雄蟲嗎,軍中現在處於血脈暴亂的軍雌已經占了三成,再拖延下去,情況不容樂觀。”

他這一番話說動了其他立場不堅定的議員。

“阿諾上將的話也有道理,實在不行還是先釋放關押的雄蟲吧,否則那些暴亂期的軍雌根本沒辦法接受安撫。”

“是啊是啊。”

阿爾文聞言砰的一聲拍桌而起:“你們再給老子說一遍?!那些雄蟲害過多少雌蟲的命,憑什麽釋放他們?!”

有蟲反駁:“那麽請問阿爾文上將,現在處於血脈暴亂中期和後期的戰士該怎麽辦,難道我們要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嗎?”

阿爾文臉色青白,竟被堵的說不出話。

第一軍的莫林上將從來沒拿出一個明確的態度,看起來隻是隨大流,所以並不出聲,反倒是霍頓上將,不知在想些什麽,竟然也罕見的陷入了沉默。

誰手裏有軍權,他們就聽誰的,但凡這四位能有一個統一的意見,其餘的議員也就不至於左右為難,就在他們僵持不下的時候,會議室的門忽然被叩響,議法官推門走了進來。

“很抱歉打擾諸位閣下,我有一些事情需要稟告。”

與此同時,阿諾手腕上的光腦忽然震動了一下,他不著痕跡垂眸,結果發現是楚綏發來的消息,飛快瀏覽了一遍內容,思索一瞬,然後不著痕跡打開視頻功能,略微坐直身形,將攝像頭對準了會議桌上的議員。

楚綏很快接收到了阿諾那邊的會議情形,忽略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麵孔,他看見剛才的議法官正站在一旁,向那些議員轉達著自己剛才所提出的建議。

楚綏趴在桌子上,給阿諾發了條訊息:【你覺得有可行性嗎?】

阿諾還是第一次在開會的時候做這種小動作,他不著痕跡看了眼周圍,見沒有蟲注意到這裏,把手放到桌下,悄悄的給楚綏發了條信息:【可行。】

他原本還想再發一條信息,問問楚綏現在怎麽樣了,結果字還沒來得及打,耳畔就響起了阿爾文疑惑的聲音:“你偷偷摸摸在幹嘛?”

“……”

阿諾聞言動作一頓,然後拉下衣袖擋住光腦:“沒做什麽。”

阿爾文顯然是不信的:“你肯定沒做什麽好事。”

阿諾心想跟自己的雄主聊天也叫沒做好事?他看向阿爾文,轉移話題:“你覺得議法官提出的建議怎麽樣?”

阿爾文似譏似諷的道:“議法官提出的建議?難道不是你親愛的雄主嗎?”

阿諾笑了笑,並不因為他的態度感到惱怒:“不管是誰提出來的,隻要有可行性,不妨嚐試一下。”

不得不說,楚綏的建議在某種程度上讓阿爾文的心裏舒服了一些,現在既不用被雄蟲踩在腳底下,也能讓他們為以前所犯的過錯受到應有的懲罰,再兩全其美不過,嘴上卻還是道:“勉勉強強吧。”

阿爾文都有些動搖,更何況是其他的蟲,他們低聲竊竊私語,似乎在商議著什麽,最後一位資曆最老的議員出聲控製了局麵:“議法官剛才說的話大家都聽見了,在這樣的境地下,其實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我建議盡快釋放關押的雄蟲,並且重新擬定律法,那些暴亂中期的軍雌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幾乎所有的雄蟲都被抓起來關押過,某種程度上也磨滅了他們的氣焰,料想應該不會再鬧出什麽亂子,再則有一批情節惡劣的雄蟲已經受到了處決,也起到了殺雞儆猴的作用。

資曆最老的議員環視四周:“這樣吧,如果諸位閣下對此沒有意見,我們投票表決,怎麽樣?”

阿諾頷首:“我沒有意見。”

阿爾文磨磨唧唧半天,不情不願的舉手投了讚成票。

有他們兩個表態,不少議員也三三兩兩的舉起了手,隻剩下霍頓上將和莫林上將,在此之前,第一軍和第二軍是雌蟲為尊派係的。

議員出聲問道:“霍頓上將,莫林上將,你們二位的意見如何?”

霍頓對外一直是黑麵神的形象,盡管沉默寡言,但往那兒一坐,周身無形的氣勢就已經讓蟲忌憚三分,他聞言抬眼,不知在想些什麽,好半晌都沒出聲,就在大家以為他持反對態度的時候,霍頓才言簡意賅的說了三個字:“沒意見。”

沒意見,換言之就是同意了。

莫林上將聞言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怎麽也想不到霍頓為什麽會改變主意,議員卻沒管這麽多,統計了一下票數,俯身撐住桌沿,歎了口氣,聲音低沉的道:“既然如此,那就先釋放目前關押的所有雄蟲,犯罪程度嚴重的除外,之前他們簽署的雌主協議也全部作廢,律法官盡快擬定出新的條約章程,可以適當參考一下楚綏閣下在星網上發布的律法內容,在此期間,請諸位在家中靜候消息,散會吧。”

至於為什麽沒有問莫林上將,四軍中三位上將都投了同意票,那麽他的意見其實也就不那麽重要了。

楚綏一直在辦公室裏靜等消息,他透過落地窗,可以看見外間的太陽正在一點點下沉,林立的高樓背後是大片的夕陽餘暉,橘金色的天空無端給人一種美好的希冀。

也許以前的一切都變了,消亡的消亡,流逝的流逝,如塵埃散落在浩瀚宇宙中,至此難尋,但在這人事多變的世界,總該有一樣東西得到永恒,好比天邊正在緩慢下沉的太陽,千萬年都是那般模樣。

楚綏不自覺走到了窗邊,將掌心緩緩覆上玻璃,漆黑的眼睛映著陽光,變成了淺淺的茶棕。

他從前覺得滿心荒蕪,唯有藍星才是自己真正的歸處,可現在卻有一顆名為希望的種子正在心底破土而出,是野草還是馥鬱的花朵,全在於他自己的意願。

就像是麵前這個扭曲的世界,倘若願意重新建立,那麽也可以變成一個不遜於藍星的美麗地方。

“係統……”

楚綏忽然喚出了這個久違的稱呼,係統一如既往地隨叫隨到,嗖一聲彈了出來,身後的翅膀一扇一扇。

【叮?】

楚綏挑了挑眉:“你是不是好久都沒出來了。”

係統繞著他飛了一圈,最後輕輕落在他的肩上:【因為就算沒有我的約束,你現在也已經能做的很好了】

楚綏心想倒是難得聽見係統誇他,望著遠處的建築,片刻後,忽然問道:“你說……藍星真的消亡了嗎?”

係統:【隻要你願意,它就一直存在……】

人類是一個堅韌不拔的種族,跨越滾滾的曆史洪流,最後成功站在了食物鏈頂端,隻要他們還活著,藍星就永遠不會消亡。

數年百萬年前,他們相依為命,數百年後,他們也將生死與共。

楚綏聞言,像是解開了許久的心結般,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頓了頓,笑著低聲道:“還在就好。”

還在就好……

楚綏以前很想回家,但在某一刻,忽然覺得不重要了,是心中有了牽絆也好,是看開了也罷,重要的是無論在哪裏,都要好好活著,無論身處何地,都不要忘了自己最初的來處。

身後的門忽然哢嚓一聲被打開了,站崗的士兵道:“閣下,您可以離開了。”

楚綏詫異回頭:“我可以走了?”

士兵道:“是的,您可以離開了,和您關押在一起的雄蟲也可以離開了。”

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在這裏待一天兩天還好,時間長了楚綏就待不住了,既沒有家裏的床舒服,也沒有阿諾做的好吃的點心,更重要的是,沒有阿諾……

楚綏走出了那間房,在士兵的帶領下乘坐光梯下樓,結果就見一群將官三三兩兩的站在門口,似乎在等著什麽,頗有些家長等小孩放學的既視感。

沒辦法,關押起來的雄蟲得讓自己的雌君領回家才行。

阿諾一直站在門口等候,視線太過專注,以至於忽略了旁邊的側門,楚綏慢悠悠的踱步到他身後,見阿諾半天都沒發現自己,悄無聲息從身後一把抱住了他:“阿諾。”

不知道為什麽,聲音聽起來莫名其妙的開心。

阿諾條件反射差點一個肘擊打過去,察覺到熟悉的氣息,險險收住了手:“雄主?”

阿諾平常做事滴水不漏,楚綏甚至覺得對方看起來像一隻老謀深算的狐狸,但有些時候偏偏又傻又單純,楚綏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我在你後麵站半天了。”

阿諾下意識轉身,耳尖紅紅的,忽然有些不敢直視楚綏帶笑的眼睛:“抱歉,讓您久等了。”

楚綏用尾指撥開他額前散落的銀色碎發,又端詳了一會兒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眸,沒說什麽,罕見的在大庭廣眾下將阿諾拉進懷裏,抱了好一會兒。

楚綏沒什麽想法,隻是覺得抱著阿諾有一種踏實且安定的感覺,完全沒意識到這是在無形秀恩愛,周圍不少軍雌都看了過來,清一色羨慕jpg

是羨慕,而不是冷漠。

當查德等雄蟲從關押室被放出來的時候,他們一度覺得自己在做夢,可事實又是那麽真切的擺在眼前,現在時間是下午六點,天都暗了一半,查德走出大樓的時候,偏偏就是有一種重見太陽的感覺。

被關了太久,他莫名有些無所適從,視線一掃,在紮堆的軍雌中尋找到了霍頓的身形,對方一如既往沉默寡言,靜靜站在角落,麵容俊挺硬朗,無聲透著寒氣。

查德屁顛屁顛跑了過去:“霍頓!”

眼睛亮亮的。

霍頓沒理,雙手抱臂,麵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查德聲音弱了一點,他小心翼翼抓住霍頓的軍裝衣擺,磕磕絆絆道:“我們……我們回家好不好。”

霍頓聞言皺起了眉頭,沒說話,轉身朝外走去。

查德見狀,站在原地無所適從:嚶,霍頓為什麽不理他了QAQ。

楚綏拉著阿諾準備回家,路過他身旁的時候,“好心”提醒了一句:“你再不追上去,飛行器就開走了。”

查德聞言一懵,反應過來立刻追了上去,活像一隻跟屁蟲:“霍……霍頓!等等我!”

再看看周圍其他蟲的情況,似乎也差不多,也許鬧了這麽一出也算是好事,雄蟲總算意識到他們處境堪憂,不管是真後悔還是假後悔,起碼態度比以前好了不止一百八十倍。

楚綏牽住阿諾的手,晃了晃:“走,回家吧。”

回家吧……

他心底反複咀嚼著這幾個字,忽然有一種溫暖的感覺,是上輩子從來不曾有過的感受。

阿諾似有所覺,笑了笑:“您很開心?”

楚綏微微挑眉,然後坐進了飛行器:“看見你當然開心。”

阿諾聞言一怔,因為楚綏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就連那天被阿爾文帶走,也隻是言簡意賅的說了一句“等我回來”,他慢半拍的坐進飛行器,心神忽然被那一句話弄得有些亂。

楚綏一偏頭,就見阿諾似乎在發呆,支著下巴端詳片刻,然後笑了笑:“我可沒騙你。”

他看見阿諾,是真的開心。

阿諾沒說話,悄無聲息鑽進楚綏懷裏,把臉埋在他肩頭,看不清神色,露在外麵的耳尖卻悄悄紅了,在他耳畔小聲道:“我看見您也很開心。”

楚綏莫名想起了前世家裏養的那隻布偶貓,也是藍色的眼睛,總喜歡搖著尾巴撒嬌。

楚綏睨著阿諾的耳朵,然後靠過去,輕輕咬了一下,又吻了一下:“嗯。”

貓耳朵更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