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沈若憐一口氣梗在喉嚨裏, 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她掐著掌心支吾了半天,才小聲道:
“我、我當真還沒注意到這些。”
小姑娘的嗓音軟軟的,聲線有一絲不易察覺地輕顫, 麵色也有些發白, 孫季明以為是自己的話嚇到了她,急忙又改口安慰道:
“不過許是我看岔了也不一定, 更何況,即便太子殿下就是那日送傘之人,說不準他也隻是好心,並無旁的想法。”
孫季明知道她從前是從北方的小山村來的, 即便她姿色明豔, 可太子殿下是誰。
京城裏的高門貴女、小家碧玉數不勝數, 圍繞在太子身邊的鶯鶯燕燕更是環肥燕瘦, 太子殿下又怎會打她一個孤女的注意。
沈若憐聞言輕輕咬了下唇,點頭如搗蒜, “對對, 你別想多了,太子殿下不是我們能隨意揣測的。”
孫季明給她倒了杯水遞過去,看了眼她房頂仍在滴水的地方, 換了個話題,“改明兒天晴了, 我叫泥瓦匠過來幫你把這屋頂補了。”
見她要拒絕, 他在她額頭上輕彈了一下,笑道:
“不許拒絕, 從前是你好好的, 不要我幫忙就算了,現下你暫時看不見, 我幫襯你一二也是應當的。”
沈若憐揉了揉額頭,有些不好意思道:
“那就麻煩你啦,隻是……答應你要交的那批貨——”
“怎的,好像我叫你按期交,你就能交了似的。”
沈若憐嘬了口茶水,嘿嘿一笑,不出聲了。
孫季明又坐了會兒,才起身離開。
秋容過去關了門,一轉回身,快步跑到沈若憐麵前,急道:
“公主那日最後和殿下跌下懸崖後怎麽了?眼睛到底怎麽看不見了?”
想了想,她聲音陡然拉高,“不會是殿下他為了不讓你逃跑,故意——”
沈若憐雙手握緊茶杯,溫熱的茶水透過瓷杯薄薄的杯壁不斷沁入她的掌心和指腹,熱氣蒸熏在她卷翹濃密的眼睫上,覆了一層細碎的晶瑩。
氤氳的水霧中,沈若憐眼睫微顫,靜默著沒出聲。
那日後來她暈過去了,她也不確定自己這眼睛是怎麽傷的,但她其實願意相信不是他做的。
可此刻秋容將這不確定問出來,她又不能篤定地立刻否認他的嫌疑,畢竟他曾經連用鐵鏈鎖著她,將她一連關在房中十幾日這樣的事都做得出來。
秋容見她不答,也不敢再問,怕她無聊又給她絮絮叨叨說起了這兩日之事。
那日遇刺之後,秋容被薛念所救,但因為逆黨沒有徹底清剿,他們在村子裏反倒相對安全,薛念他們便也沒有立刻前去接人。
秋容被送回來後,知道她們此次定然走不成了,就把她們留給孫季明的信燒了,對外稱沈若憐去城外找香料,而後同太子一起失蹤了。
秋容說這兩日沈若憐沒回來的時候,孫季明幾乎天天來,也曾派了家丁和店裏的夥計去幫著找人,瞧著倒是上心得不行。
沈若憐聞言沉默了半晌,淡淡笑了笑,“倒是他有心了。”
不過她心底裏知道,晏溫現下亮明了身份,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跟孫季明走得太近了。
孫季明不像裴詞安有官身,又是世家大族裏的嫡子。
他隻是一介白丁,晏溫若真想對他怎麽樣,根本不用像對裴詞安那般大費周折。
秋容又陪著沈若憐說了一下午的話,晚上喂她吃了飯後,她將沈若憐房間的軟塌收拾出來,就陪著沈若憐睡在同一屋,方便夜裏照顧她。
後麵三天,晏溫都隻是派了李福安將大夫領過來給她施針煎藥,自己卻一次都沒來過,偶爾李福安過來的時候,會給她帶些點心之類的,都是在東宮時她最愛吃的。
沈若憐對那些點心碰都不碰,又全數讓秋容分給了街坊鄰居家的孩子。
又過了幾日,她的眼睛漸漸能看出些光亮,心裏也不禁慢慢鬆了口氣。
……
沈若憐從前在北方時,隻聽說江南雨多。
可她都來淮安快一個月了,就沒見過幾個晴天,整日裏不是連綿細雨,就是傾盆暴雨,連帶著孫季明的錦繡坊這一季的衣料子都不太好賣了。
孫季明過去將接漏雨的盆子端起來倒了,重新放回去,“今年當真有些奇怪,從前你說的江南多雨,也都是那種煙雨蒙蒙的雨霧,倒也不至像今年這般誇張。”
他接過秋容削的梨,道了聲謝,又順手遞到沈若憐手裏,“今年這雨就跟天漏了一樣。”
沈若憐接過梨啃了一口,梨子的汁水給她飽滿嫣紅的唇覆上一層水色,晶瑩的梨汁沿著她白皙細嫩的手腕滑進袖筒裏。
孫季明看了一眼,撇開視線看窗外的雨,“整日裏下得到處都又濕又黏,惹人心煩。”
沈若憐嚼了嚼嘴裏的梨,含混搭腔,“可我倒覺得稀罕,來這裏一個月,我的皮膚都好像變得更水潤了。”
小姑娘眼底隱隱有了些光亮,麵頰上的小梨渦隨著她的笑意出現,整個人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光彩。
秋容聽她這般孩子氣的說辭,忍不住掩著唇笑了笑。
孫季明敲了她一下,“傻子,你不懂。”
“我怎麽不懂?”
孫季明又看了眼窗外簷下的雨簾,麵上隱隱顯出一絲擔憂,“就怕這雨再這般下下去,洮河發了水。”
沈若憐聞言笑容一僵,她生在北方,這點倒是她沒想到的。
孫季明見自己嚇到她了,忙笑著寬慰,“我也是隨便說說,你不必害怕,到時若真有什麽,我會保護你——”
孫季明話還沒說完,忽聽外麵響起一道溫潤和善的聲音,笑問,“孫公子說什麽保護?”
說著,晏溫推門而入,門開的瞬間,他的身影和外麵隱隱的天光一道擠了進來。
他麵色溫和地掃視過屋中眾人,視線停在沈若憐身上。
幾人沒料到晏溫會突然過來,都嚇了一跳,尤其是沈若憐,下意識朝孫季明的方向投去一眼。
晏溫眸色忽的一沉,隨即緩緩勾起唇角,玩味道:
“你們方才在談論什麽,不知孤能否聽聽?”
男人一身雅白色錦繡常服,頭戴玉冠,淺金色的流蘇在腰帶的玉佩上微垂著輕晃,頎長的身影閑適地佇立在門邊。
他眉目疏朗,隻是向著屋中投去淡淡的視線,無形中便流露出隱隱的壓迫感。
房間瞬間顯得有些逼仄。
孫季明對太子躬身行禮,沈若憐也被秋容扶著作勢要下床,晏溫壓下眼皮淡睨了她一眼,“免了。”
沈若憐動作一頓,飛快看向他,可眼底是一片模糊的光亮,什麽也看不清,她抿著唇,斂眸重新坐回**,安靜地垂著頭摳手指。
她的舉動看在孫季明眼中,就是普通百姓懼怕太子威儀的反應。
孫季明見太子還意味不明地盯著沈若憐,眼神頓了一下,主動開口吸引他的注意力:
“回稟太子殿下,草民方才在同沈姑娘說及往年淮安城的雨。”
“嗯?”
晏溫走到桌旁的圈椅上坐下,右手輕搭在桌子上,帶著墨玉指環的食指輕敲在桌麵上,發出一聲聲極有節律的“突突”聲。
“往年的雨怎麽了?”
孫季明道:“既然殿下問起了,那草民就鬥膽直說了。”
晏溫麵容溫和地看著他,眉眼間帶著淡淡笑意,道:“但說無妨。”
孫季明又作了一揖,恭敬道:
“朝廷連年治理江南的河道,殿下應當也能察覺出,這今年的雨水似乎比往年要多許多,草民也是恐怕今年會生洪澇之災。”
“唔。”
晏溫收回手,將墨玉指環從食指上卸下來,指尖順著指環內側慢慢劃了一圈,略一頷首:
“孫公子是淮安本地人,自然比孤更了解本地氣象變化,不過孫公子放心,朝廷已經由工部牽頭,派人來淮安一帶了。”
不過派的是誰,他皇帝老爹以馬上就要廢黜他這個太子為由,並沒有直接告訴他。
晏溫對孫季明這話說得十分恭謙,語氣又溫和。
孫季明忽然覺得那次在亭中與他遙遙對望,太子眼底的鋒利和冷峻似乎都是他自己的錯覺一般。
他麵色有些不自然,點頭恭敬回道:“如此,草民替淮安百姓謝過陛下和殿下。”
晏溫麵露溫和,“罷了。”
他話音剛落,李福安敲了敲門,端了藥碗進來,“殿下,沈小姐的藥好了。”
秋容看了眼晏溫,下意識過去接李福安手裏那碗藥,不料卻被晏溫搶了先。
矜貴雍容的太子殿下白皙修長的手中,端了一個缺了個口子的土灰色陶碗,偏他還似未有所覺一般,用那隻有些發舊的勺子輕輕攪弄著黑褐色湯汁。
十分不相匹配又有些怪異的一幕。
屋中有瞬間的靜默。
秋容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餘光偷瞄了眼孫季明,語氣裏帶了些不易察覺地懇求,對晏溫道:
“殿下還是將這藥碗給民女吧,民女喂自己妹妹喝,這藥碗汙濁不堪,怎能玷汙了殿下的手。”
晏溫抬眼,看了眼**緊摳著手指,眼睫不住輕輕顫抖的小姑娘,手底下頓了一下,笑著將藥碗遞給秋容,“不燙了。”
秋容飛快接過藥碗,坐到床邊的梧凳上,擋住晏溫和孫季明的視線,一勺一勺慢慢給沈若憐喂著喝。
孫季明看了眼秋容的動作,回過神笑對晏溫道:
“殿下當真如傳言所說,體恤百姓。”
晏溫淡淡勾唇,手指上沾了一滴藥汁,他輕輕碾搓了一下,溫熱的**瞬間被指腹上的溫度蒸幹。
“沈小姐是孤的救命恩人,孤自然應該對她多上心些。”
幾人等著沈若憐喝了藥,見她想要休息了,晏溫倒是再沒多說什麽,和孫季明一道離開了。
直到房中安靜下來,沈若憐才像是重新活了過來,整個人長長舒了一口氣癱靠在軟枕上。
秋容拿了顆糖給她,忍不住擔憂道:
“太子殿下如今這般,萬一讓孫公子知道了你和太子的關係怎麽辦?”
沈若憐有些煩躁,將嘴裏的糖咬得“咯嘣”作響。
她本想灑脫一些,說知道就知道了,她不在乎了,不過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到底接受不了讓他們知道她和太子睡過的事情。
思來想去,過了好半天,沈若憐抓了抓頭發,一個翻身將自己裹緊被子裏,嘟嘟囔囔:
“不知道,我要睡了!”
第二日秋容出去買米,不知怎麽的,孫季明和晏溫又撞上了。
沈若憐這次幹脆懶得理他倆,被子一裹,眼睛一閉假寐,留他二人坐在一起說防汛之事。
連茶水都懶得招呼。
孫季明倒是自覺,自己去沈若憐櫃子裏翻找出那罐龍井,熟稔地架火、燒水、燙茶具。
晏溫看了會兒他的動作,微眯起眸,笑問,“孫公子經常來沈小姐這裏泡茶?”
**的沈若憐脊背一僵,豎起耳朵。
孫季明笑了一下,麵容閃過一抹羞赧,“經常過來同她說一些繡坊上的事。”
“聽說沈姑娘跟孫公子有生意上的合作?孤從未來過淮安,不知你和沈小姐經常去哪些地方遊玩,可否推薦給孤?”
沈若憐吞了下口水,耳朵豎得更高,就聽孫季明說,“平常多是在繡坊,偶爾也就是去些酒樓畫舫之類的,再就是——”
“城北有個攬月閣,建有三層樓高,天晴的時候去那裏賞月倒是不錯。”
沈若憐眼睛一閉,心裏無聲歎了口氣。
果不其然就聽見晏溫似乎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笑問,“聽起來倒是個不錯的約會地點,那這麽說,這地方孫公子帶沈小姐去過了?”
孫季明愣了一下,正打算回答,就見**的沈若憐翻了個身,迷迷蒙蒙地從**坐起來,揉了揉眼睛。
小姑娘睡得小臉泛紅,眼底一片迷蒙,可愛的粉唇微微嘟著,說不出的嬌憨可愛。
孫季明剛起身準備過去扶她,晏溫先他一步走到床邊,“睡醒了?”
語氣十分自然。
孫季明的腳步一頓,看著床那邊的兩人,心裏忽然生出一抹怪異之感。
還未來得及細看,門口掌櫃的忽然敲門叫他,“少東家,有貴客來店裏了,要見您,您看——”
孫季明又飛快朝床畔掃了一眼,對外麵道:“來了。”
說罷,他起身對晏溫略一拱手,“殿下,草民鋪子裏還有些生意上的事,就先行一步了。”
晏溫直起身子,慢條斯理地走到臉盆旁邊,一邊動作熟稔地擺濕帕子,一邊淡聲道:“嗯,去吧。”
孫季明看了看他的動作,心裏那種怪異感更甚,他掃了眼沈若憐,斂下眼簾,飛快出了門。
晏溫擺好帕子,走到床邊替沈若憐擦了把臉,語氣溫柔地問她,“餓了麽?可要吃些什麽?孤讓李福安送來的那些點心,你可要——”
沈若憐將臉別開,打斷他的話,“你能不能不要來找我了,你這樣讓孫季明看出端倪怎麽辦。”
晏溫動作一頓,雲淡風輕的麵容上隱隱浮現一抹沉鬱,眼中乍現鋒利的寒芒。
過了片刻,他重新拉過她的手,一邊細細替她擦著手,一邊耐著性子問:“若是不想吃點心,孤讓李福安去熬些魚片粥來,可好?”
沈若憐煩躁地將手從他手中抽出,雖然眼中隻隱隱能看見他的一個輪廓,她還是竭力瞪著他,“你什麽時候走?”
“走?”
晏溫眸色幽沉,唇邊勾起一個玩味的弧度。
他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食指上的墨玉指環,忽然掐住沈若憐的下頜,無視她的掙紮,將唇湊了上去。
唇舌強製纏上她的軟嫩,小姑娘無力地嗚咽聲盡數被他吞入口中。
男人的吻最初很急很凶,後來感受到懷裏姑娘漸漸癱軟的身體,他喉嚨裏溢出一絲悶笑,逐漸放緩了節奏,在她唇上輾轉啄吻,輕輕吮弄。
良久,他才略有不舍地放開她,兩個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男人暗沉的眼眸染上了幾分情//欲。
他的拇指擦過她唇角,薄唇輕啟,低聲**:
“嬌嬌,跟孤回去,孤娶你為妻。不止孫季明,孤還要讓天下所有人都知道——”
他又在她浸滿水漬的唇上輕啄了一下,沙啞的嗓音帶著灼熱氣息掃過她耳畔:
“你是孤的。”
他的小姑娘,他看著長大,就合該是他的。
旁人覬覦一眼都不行。
沈若憐垂眸不語,對他的話無聲反抗。
晏溫站直身子,壓著眼皮看了她半晌,忽然開口:“你可知這次皇帝派來的治水官員是誰?”
沈若憐微怔,不明白他怎麽突然將話題扯到了這上麵。
她沒說話,等了半天,就聽晏溫極為諷刺地笑了一聲,“孤這父皇倒真是給孤找事的一把好手,這次來的人是裴詞安。”
“你該不會想留在這裏,等他看到你和孤在一起吧?”
頓了頓,他又道:“孤倒是一點兒也不介意,讓他看到你同孤親密的畫麵。”
他瞧著小姑娘陡然間花容失色的樣子,笑著一字一頓,道:
“相反的,孤還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