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沈若憐壓下眼瞼不願與他對視, 下頜很疼,但她知道,若非他收著力氣, 她的下頜會被捏碎。
他的語氣太過篤定, 沈若憐忽然又有些不確定,裴詞安是否當真做過那樣的事了。
漫長的沉默壓抑而窒息。
等不到她的回應, 晏溫忽然自嘲地嗤笑了一聲,收回手,猛地一把將沈若憐抱起,腳步低鏘而迅疾地朝東宮回去。
他在她手臂和腿上的大掌叩得很用力, 沈若憐疼得渾身發抖, 一種劇烈的恐懼和惱恨催使她突然攀上他, 而後猛地一口死死咬在他的肩上。
口腔裏瞬間滿是鮮血的味道。
她感覺晏溫低頭冷冷睨了她一眼, 不屑地輕笑一聲,腳底下步子反倒更快更重。
到了東宮門口, 晏溫忽然頓住腳步, 沈若憐的心也隨之一提。
停了幾息,就聽他忽然玩味地笑了起來,對李福安吩咐道:
“派衛一去公主府——”
沈若憐揪住他的衣領,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笑容偏執, “將公主的主殿燒了。”
“不要!”
沈若憐猛地抬頭, 兜帽從頭上掉了下去,她絲毫顧不上遮掩自己, 急著攀上他的手臂, “不要!你不能這樣!”
公主府還在,即便他不放她去江南, 可她還有回去的可能,可若是公主府被燒了,從此“嘉寧公主”真的就從世上永遠消失了!
而她必將會被他永永遠遠地囚禁在東宮!
沈若憐死死攥住他的手臂,本就蒼白的臉上更是毫無一點兒血色,她打著顫,嘴唇哆嗦著,用近乎不穩的顫音,求他,“皇兄……太子哥哥……嘉寧求你,不要……”
“是嘉寧錯了,嘉寧不該懷疑你,不該打你,不該不聽你的話,求你不要……”
她的眼神哀傷而絕望,近乎懇求地緊緊盯著他,小心翼翼看著他的反應,滿是卑微。
晏溫心底驀然一疼,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他俯下身子在她頰邊輕輕印下一吻,“嘉寧,晚了,你選擇相信裴詞安那一刻,就已經晚了。”
他的語氣平靜到毫無波瀾,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輕輕開口。
“李福安,還不快去。”
短短幾個字,晏溫眼睜睜看著姑娘眼中最後一點光亮慢慢變暗,直至徹底熄滅。
她看了他半晌,忽然扯了扯唇角,整個人的身子毫無支撐地靠在他身上,垂下眼簾再未發出半個字音。
白日風急忽起,樹葉颯颯作響,夏日盎然,而她卻像是沉寂在冬日再無生命的枯木,與這滿眼生機的景象格格不入。
晏溫手底下一緊,眸光沉靜,繼續抱著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回東宮。
沈若憐是這小半個月第一次出門,外麵的和煦陽光和鳥語花香讓她不想再回到那個囚籠。
她眼睜睜看著東宮主殿那扇洞開的門離自己越來越近,心底的絕望鋪天蓋地。
門裏光線昏暗,她覺得那扇門,正如同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獸,就這樣一點一點將她的人生吞沒。
她被他抱著進屋,餘光突然掃到昨夜他扔在地上的那把匕首,那匕首恰巧被小順子撿起來,就放在床邊不遠處的矮幾上。
沈若憐死寂一般的眸子突然一亮,心底湧起一個瘋狂的念頭。
在他將自己放到床邊的瞬間,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忽然一把重重推開他,衝過去握住匕首,毫不猶豫朝著自己頸側劃去!
晏溫剛站穩身子,匕首的寒光一閃而過,他看著她的動作,目眥欲裂,心髒瞬間停止了跳動。
幾乎是同時間,他用盡全力奔向她,在匕首距離她頸間隻有兩指的時候,緊緊握住了匕首的利刃。
劇烈的血腥味瞬間充斥在房間裏,那把能夠削斷門鎖的鋒利匕首死死嵌進了晏溫的掌心。
手心裏皮肉被劃開,猙獰地外翻著,黏膩的鮮血順著他的手腕流進袖管中,他卻毫無所覺一般,隻死死盯著沈若憐,胸膛劇烈起伏著,眼底漸漸變得猩紅。
房中陷入死一般寂靜,仿佛時空定格成了永恒,無聲而漫長。
空氣粘稠到令人窒息。
很久很久,晏溫嗤笑了一聲。
他的喉結劇烈滾動了好幾下,紅著眼眶啞聲問她,“這麽想死,是因為裴詞安,還是因為不願待在孤的身邊?”
沈若憐羽睫輕顫,微微擰著的眉間盡是蒼白的淒哀。
她的身體搖搖欲墜,整個人都像是飄在雲端,輕飄飄的不真實。
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怎麽了,許是太過絕望和恐懼,才會在看到匕首那一刻像是著了魔一般不顧一切想要自裁。
然而現下回過神來,心底隻餘一陣後怕。
晏溫屏息緊緊盯著她,等了許久沒等來她的一句話,他忽然自嘲般溢出一聲輕笑,看向她的眼神越發晦澀難辨。
半晌,晏溫頹然鬆手,沾滿鮮血的匕首應聲而落,砸在地上的一堆血漬中,血沫飛濺到沈若憐白色的裙擺上,觸目驚心。
晏溫嗓音哽塞,語氣中沾了潮濕,“你寧可死也要離開,你覺得孤還會放手麽?”
真的放開了,以她的決絕,怕是此生再不得見。
他哪怕是平靜的說著話,可是看向沈若憐的眼裏風暴卻在不斷流動。
他用那隻沒沾血的手死死鉗住她,喉間含笑,壓低嗓音,在她耳畔呼出熱氣,“你啊,怎麽可能逃得掉呢?”
沈若憐心髒狂跳,呼吸微窒,身體輕顫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的腦中有些發懵,直到被晏溫抱進懷中,感覺到腳腕上一片冰涼她才猛地反應過來。
“你做什麽?!”
她看到他手中拿著那夜的那隻腳鏈,正給她往腳踝上帶,而那腳鏈現下被他做成兩隻一模一樣的,中間用一根極細的金鏈連在一起。
她掙紮的時候,那腳鏈還發出刺耳的鈴鐺聲。
晏溫鉗製住她,冷著臉,三兩下便將那兩個腳鏈叩在了她的腳腕上。
沈若憐坐回凳子上,用力拉扯腳鏈,“你瘋了?!給我解開!”
那腳鏈冰涼地貼著她的皮膚,上麵還沾著晏溫手上的血跡,給人一種詭異的恐懼。
然而晏溫隻是冷冷睨了她一眼,撿起匕首,麵無表情地走到門口,吩咐李福安:
“將這殿內所有尖銳的東西全部收起來,每日的膳食盯著她用完,碗也要及時收走。”
說完,他再未看房中的沈若憐一眼,徑直離開了。
李福安進來收東西的時候,看到地上的一灘血跡,人都要嚇傻了。
他飛快收拾完房間,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發呆的沈若憐,無聲歎了口氣,鎖了門出來,急匆匆跑去東暖閣。
等他到東暖閣的時候,太子已經自己將手包紮好了。
李福安看了看他,壯著膽子問,“殿下,還是請禦醫來看看吧,若是傷了筋骨,影響日後執筆拿筷可如何是好?”
晏溫平靜地看他一眼,不知是不是李福安的錯覺,他第一次在殺伐果決的殿下的神情裏,看出幾分不知所措和茫然來。
李福安急忙低下頭去,聽他冷聲說,“不用,今日之事,萬不可讓皇後知曉。”
李福安聽他這麽說,心底一陣悵然,低低應了聲“是”,就準備離開。
忽聽太子在身後喚住他,“你說——”
太子的聲音頓了頓,聲線緊繃到沙啞,“孤是不是做錯了?”
李福安身子一凜,正斟酌著該如何回答的時候,又聽晏溫疲憊地說:“罷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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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安靜得沈若憐能聽見自己的耳鳴聲,那絲淡淡的血腥味仍沒有完全散去。
她坐在椅子上,從白日坐到黑夜。
忽然想起小時候,她整日裏膩在晏溫身邊,也就是在這個房間裏,她抱著他的腰撒嬌,說若憐恨不得給自己和太子哥哥之間栓一根繩,這樣就可以天天賴在他身邊了。
那時候晏溫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笑她是個傻姑娘,說她今後總是要長大嫁人的,怎可能一直賴在他身邊。
可現在那根兒她和他之間的“繩”,就拴在她腿上。
腳底下的金鏈子很細很輕,除了不能邁開大步,並不會限製她的任何行動。
沈若憐覺得,這根鏈子的存在,更像是他對她的一種提醒和羞辱。
告訴她她永遠也別想逃脫。
被囚//禁在房間的日子過得很慢也很快,房間裏很靜,院中也很靜,仿佛被遺棄的一片荒蕪之地。
沈若憐覺得自己好像遁入了一片虛空中,分不清時間,也沒有任何情緒,唯有呼吸證明自己尚且還活著。
晏溫打從那日離開,整整大半個月都再也沒來過。
然而這日,院中卻忽然響起了一陣嘰嘰喳喳的少女歡快的聲音。
沈若憐靠在**,一動未動,耳中分辨出那聲音,就是上次答應要幫她給裴詞安遞口信的姑娘的聲音。
她聽見那少女輕快地聲音從院外傳來,她說:“太子哥哥,方才路過那池塘邊,我瞧見那裏有一個秋千,待會兒我可以去玩麽?”
沈若憐眼睫輕輕顫了顫,下意識屏住呼吸,等了片刻,她聽見那個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男人似乎十分寵溺地笑了一下,聲音裏含著笑意,“好,待會兒孤帶你去。”
不知為何,沈若憐心裏忽然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酸澀,她的唇角勾起一個譏諷的笑意,無聲笑了起來。
那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路過主殿,聽聲音是往東暖閣的方向去了。
不一會兒,東暖閣那邊傳來一陣悠揚的琴音,琴音一會兒流暢優美,一會兒斷續澀然,聽起來像是晏溫在教那姑娘彈琴。
琴音持續了許久,直到天擦黑才停下。
又過了許久,沈若憐都已經躺回去睡下了,才聽到那兩人的聲音從東暖閣繞了過來。
小姑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今日多謝太子哥哥給我教彈琴,是我太笨學得慢。”
晏溫的聲音裏有些縱容的笑意,“你是個很聰明的小姑娘,已經學得很快了。”
那姑娘停了停,又問了句,“那……太子哥哥從前教過別人麽?別人有我學得快麽?”
沈若憐忽然攥緊了手,腦中閃過晏溫坐在她身後,將她擁在懷中,握住她的手教她彈琴的畫麵。
當時他故意笑著逗她,“嬌嬌是個小笨蛋,怎就學不會,小鈴鐺都比你彈得好。”
她當時氣得轉回身去掐晏溫的腰,誰知晏溫悶哼一聲,抓住她的手,臉色忽然變得很奇怪,嚴肅地說讓她以後不許掐他的腰。
她那時候太小,根本不知道他為何那樣,還被他給氣哭了,被他哄了好久才哄好。
外麵的說話聲變大。
沈若憐從回憶裏抽神,然後她便聽見晏溫對那姑娘語氣淡然地說:“孤從未教過任何人。”
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沈若憐隻是感覺空****的心底,像是被忽然灌進去了一陣冷風。
她把被子裹緊,閉上眼將自己蜷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