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廠房招工
六月中旬, 漠南蒙古的羊毛廠與羽絨棉生產廠正式建成。
老五、老九遵從他們汗阿瑪的意思,優先從科爾沁部挑選了一批身子健壯,手巧的蒙古少女, 還選了好些善女紅、未纏腳的大清姑娘進入兩處大廠上工。
這下子宛如是將碎冰塊直接“啪嗒”扔入了滾油鍋, 在蒙古諸部與京城中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
即使羊毛球和羽絨棉還沒有生產出來可以對外展示的成品, 可草原牧民和大清百姓們也知道朝廷這肯定是在籌謀一件大生意!
更讓人震驚的是,挑選女工的流程還是公開麵試進行的,不限女子們的身份,隻要有紡織經驗、身子康健,通過篩選流程, 都可以進入廠房中做工,離得近的可以日日來上工, 離得遠的還提供住宿,月月能領月錢,表現良好年底還有紅包可拿。
甚至兩處廠房的管事隊伍裏也是女性居多,巴林部的阿圖大長公主是羊毛廠與羽絨棉廠的榮譽廠長,科爾沁部的純禧公主、巴林部的榮憲公主以及喀喇沁部的端靜公主都是兩間廠房的皇家高級管事。
韃子皇帝讓女人們外出做工?還能到朝廷建造的皇家廠房裏上工?家離得遠的女子直接住在廠房中提供的住所都行?這簡直讓人驚得目瞪口呆, 聞所未聞!
雖然眾人們懂得這兩處廠房是與織造有關的,織造這事兒比起男人們,顯然女人們更善此道,朝廷們選取大量女工進入“織造廠”幹活,這做法沒什麽錯誤。
可這女人們離家到廠房中上工與在家中做繡活, 把繡好、織好的衣物拖自家男人拿到外麵去售賣的性質怎麽能一樣呢?!
女人們不是在家繡繡花、照顧孩子、孝敬公婆就好了?怎麽能去皇家的廠房裏做女工, 做管事,還有月錢拿呢?
這不是胡鬧的嘛!
韃子皇帝究竟懂不懂何為《女戒》?何為《女訓》啊?
當消息隨著四處奔波的行商傳到南方後, 南方的一些酸儒文人們聽到這個驚世駭俗的消息,徹底坐不住了。
畢竟去年朝廷“禁纏足”的政令就狠狠的戳到了他們的心窩子, 奈何他們最重視的科舉被朝廷捏在手中,隻好憋屈的忍下朝廷的“騷操作”,沒有力量違抗,隻好在私底下罵罵咧咧地嚷著韃子們淨是會亂來。
可如今女人們做工這事兒再一次戳到了他們的眼睛,也讓這些酸儒文人們像是聞到腐肉味兒的鬣狗般,新仇舊恨紛紛湧了上來,擼起袖子洋洋灑灑地寫起了斥責的小文章:
胡鬧!胡來!朝廷怎麽能讓女子到外麵拋頭露麵的做工呢?這有違聖人禮法!有違聖人禮法啊!
民間輿論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鬧得沸沸揚揚的,一時之間“韃子皇帝、韃子皇阿哥們不通漢人文化,淨會胡來,逼著女子外出拋頭露麵”的話語再次喧囂塵上。
甚至一些腦子不清楚的文人酸儒喝醉了,還會跑到明孝陵對著洪武大帝的陵寢痛哭。
他們句句不提“反清複明”,每個行為都在叫囂著“反清複明”。
與滿洲女子和蒙古女子比起來,漢家女子們被森嚴的規矩禮教給壓迫的最深了。
漢人文人們在此事上破防是肯定的,滿人文人們雖然對此事也很驚訝,但卻未曾多說什麽,畢竟如今滿人入關才幾十年,被漢化的程度還沒那般深,未入關前的滿洲姑娘也是長在馬背上的,采集、打獵都是是各中好手。
滿人文人們理解的意思很粗淺,眼下萬歲爺在漠南蒙古建了兩座有些奇怪的“紡織廠”,可能是為了拉近蒙古的關係,特意選了身子康健的女人到“紡織廠”中上工,這嚴格意義上來說沒有損害到他們的利益,倒也一個個老神在在的旁觀著朝堂上的紛爭,還在暗戳戳的拉關係打聽想要知道皇家這兩處廠房中到底在生產些什麽?五貝勒與九阿哥在蒙古待了兩個多月了,這兄弟倆收購那麽多羊毛,動物飛禽絨毛作甚?
民間的輿論就像是夏日裏瘋長的野草,演化的愈來愈烈,康熙父子等人自然也聽到了風聲。
若是其他的皇朝八成當政者怕是還會或多或少顧及一些文官、文人的看法,朝廷的政事被一些士大夫文官們給裹挾,可清朝比較特殊,朝堂權力的基本盤在滿臣手裏,康熙親政後更是一步一步鞏固手中的皇權,進行君主專政。
若康熙未曾去過後世,聽到“韃子蠻夷”這種帶有蔑視意味的稱呼,若說心裏一點兒都不在意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經過後世的洗禮,知道因為晚清的腐朽,他們愛新覺羅家早就被人給罵成篩子了。
任何事情皆是有利就有弊的,這也使得他的忍受力無形的提高了,對於從江南流傳來的一篇篇抨擊他的小文章,倒還能心平氣和的當個樂子,沒事兒批完折子翻看兩篇解解悶兒。
弘晞每日跟著他汗瑪法在乾清宮接受一對一教學,自然也瞥見了這些小文章。
瞧著在他們祖孫倆的教學休息間歇裏,他汗瑪法用手指摸著他上唇的短胡子,捧著記有小文章的宣紙冊子,看得津津有味的,以為自己聽不懂,不時還會給他讀幾句,江南文人們陰陽怪氣,拐外抹角“罵”他的話。
諸如:
【異族當政行事就是野蠻!】
【從白山黑水裏走出來的韃子們即使學我漢家文化,也隻是淺淺學了個皮毛,不通精髓!】
【又是一年炎炎盛夏,明孝陵的樹木又長得蔥蔥鬱鬱了,驅除蒙元韃子,恢複我漢家江山的洪武老爺子啊!】
【……】
【……】
聽著這些分分鍾就能觸發“文字獄”的小文章,坐在圈椅上、兩條小短腿懸空的弘晞就不禁小身子一抖,從額頭上滑下來幾道黑線,有種想要腳趾扣鞋底的尷尬。
如今的民間輿論,讓他不得不想起上輩子他四叔上台後為了和一個宣揚他得位不正有十項罪狀,名叫“曾靜”的書生“辯論鬥法”,親自擼起袖子給自己站台,洋洋灑灑的寫了一本《大義覺迷錄》,讓底下人刊發,還到處對著大字不認識一個的普通老百信宣傳,講解他的書裏寫得內容究竟是個什麽意思,憑一己之力將他寫的這本書給變成了雍正一朝的暢銷書。
他四叔本意是想要談華夷之辯,訴說愛新覺羅家的江山取自於明末作亂的流寇,而非取自於明朝,並且還心心念念著給自己反黑,想要以此來駁斥曾靜宣揚他“得位不正”,“謀父、逼母、弑兄、屠弟”等十項罪狀都是假的!
他的年號“雍正、雍正就是雍親王得位之正啊!”
故而他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寫了一本書,逐條駁斥他莫須有的十條罪狀。
“謀父?”這怎麽可能呢?先帝在世時甚愛朕這個四兒子,當時先帝駕崩時,暢春園那晚多麽混亂,爾等是不知道啊,巴拉巴拉。
“逼母?”不可能!絕不可能!這純屬造謠!朕多麽孝敬朕的皇額娘烏雅氏啊,她生病了,朕親自給她喂藥,衣不解帶的陪侍在病榻旁,巴拉巴拉。
“弑兄?”這更是無稽之談了!你們可是不知道,直郡王與廢太子,朕的大哥、二哥他們倆辦出來多少荒唐事啊,可真真是傷透了朕皇考的心啊,巴拉巴拉。
“屠弟”這條朕不反駁但也不接受!爾等怎麽會知道,阿其那、塞斯黑他們倆哪有半分好臣子的模樣,有違臣子之道,朕就是想要收拾朕這倆逆弟!可朕實在是太倒黴了,還沒等朕動手殺他倆呢,他倆就先一步在獄中暴斃了,這怎麽能怪到朕頭上呢?巴拉巴拉。
還有朕怎麽會“好色”呢?朕與皇考的和妃怎麽會有染呢?宮規森嚴,朕與和妃平素裏都基本上見不到麵呢!你們給朕扣這頂大帽子,你們有證據嗎?你們心不痛嗎?!
再者朕怎麽“誅忠”了?朕誅殺的是奸臣啊,你們是不知道隆科多這廝與年羹堯這廝有多過分啊,巴拉巴拉。
後世的人都知道妄圖操作輿論的人最終都會被輿論反噬。
他四叔憑著“朕就是這樣的漢子”,挖空心思,特意寫了一本書來給自己“反黑”,琢磨著朕都這般真誠的與百姓們掏心掏肺的講清楚了,他們肯定就不會抓著一些莫須有的事情來“黑”朕了吧?
可他哪曾想到《大義覺迷錄》刊發下去後,廣大百姓們對他的“華夷之辯”沒有半絲興趣,普羅大眾們全都開始“奉旨”吃皇家精彩的各種大瓜了。
什麽?皇帝老爺家爭奪家產的事情如此激烈,嘖嘖!九龍奪嫡?玩得真嗨啊!
什麽?年羹堯與隆科多私下裏竟然是這種人?
什麽?萬歲爺與先帝的和妃娘娘有些曖昧嗎?
雍正皇帝想為自己“反黑”,誰知越描越黑,普通老百姓像是跳入瓜田裏的猹,各個吃皇家隱秘大瓜吃的歡天喜地的。
惹得乾隆一上台就把《大義覺迷錄》給禁了,覺得他汗阿瑪這親自下場與書生對線的做法甚蠢!
父子倆在輿論方麵完全不一樣的態度,也致使民間百姓們想得更多了。
“老夥計,你想新帝把曾靜給殺了,還把《大義覺迷錄》給禁了,這不更說明雍正爺心中有鬼嗎?要不然為何他兒子一上台就要把他寫得書給禁了,不想讓咱們知道皇家發生的事情。”
“對,對,蠻夷就是蠻夷啊,韃子皇帝的家裏真亂啊!藏著掖著,肯定那就是真的了。”
弘晞一想起前輩子看《大義覺迷錄》時的好笑場麵,就總覺得他四叔這人,一認真起來是會鑽牛角尖的,想要給自己轟轟烈烈的反黑,關注點明顯跑偏了。
吃瓜才是人的天性,一般人沒事兒時誰會關注那些文鄒鄒、費腦子的政事呢?
曆史上他翁庫瑪法順治爺幹過文字獄的事情,他汗瑪法也幹過文字獄的事情,他四叔比他汗阿瑪發動的文字獄案件多,乾隆朝時期文字獄的案件是最多的,多達上百件。
弘晞邊回想,邊仰著圓腦袋、晃悠著兩條小短腿,看了他正靠在對麵雕花圈椅背上,低頭看小文章的汗瑪法,眨了眨瑞鳳眼,一臉好奇地奶聲奶氣詢問道:
“汗瑪法準備怎麽辦呢?”
他皺了皺小眉頭,一臉“天真”的詢問道:
“汗瑪法是要把這些罵人的人都給抓起來打板子嗎?還是要寫封聖旨或者寫本書來駁斥這些歪曲的言論呢?”
聽到大孫子的小奶音,坐在對麵的康熙拿宣紙冊子的大手微微一頓,看向小奶團子,哭笑不得地擺手道:
“金團,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朕何必因為這些酸儒們的愚蠢之話而耽擱朕的精力呢?他們罵就罵吧,這些罵聲又不會將羊毛廠與羽絨棉廠給‘罵’倒,等你五叔與九叔把毛線球和羽絨棉造出來了,民間人雲亦雲的百姓們看到防寒保暖的好物了,自然就會調轉槍頭,幫著朕罵那些酸儒了。”
“來,時候不早了,咱們繼續讀《三字經》。”
康熙順手將手裏的冊子擱在一旁,開口準備教導大孫子讀書。
弘晞認真觀察了一番他汗瑪法臉上的表情,發現萬歲爺說這話時,沒有半分勉強,他也遂放下心來,別再鬧出什麽文字獄的事情就好了。
皇家不下手,民間的輿論也罵的越來越激烈,康熙雖未當朝談論過此事,但不得不說他也是很懂得如何氣人的。
在輿論鬧得沸沸揚揚,漢人文官們都硬著頭皮當庭指出“女工”這事兒不妥當,康熙直接大手一揮又給漠南去了一封信,不僅吩咐讓老五、老九在大草原上好好的幹活,還要擴大規模,再多招些女工,加快將毛線球與羽絨棉的成品生產出來。
漢人文官們:“……”
遠在漠南蒙古的五貝勒與九阿哥接到信後,自然也是跟著康熙的意思照辦,再次與公主們聚在一起準備招人了。
酸儒文人們瞧見韃子皇帝對他們的小文章不僅半點兒不在意,還招了更多的女工去廠房中做事,各個氣得吹胡子瞪眼的。
俗話常道:“人多力量大。”
兩處廠房中的女工多了,生產效率也是“噌噌噌”地往上翻。
別說男人們覺得女工們匪夷所思了,這些過五關、斬六將才好運氣地進入這兩處皇家大廠房裏幹活的女工們心中也是忐忑的。
未知的事情往往才是最令人感到可怕的。
但當她們這些女工來到廠房裏後,瞧見每日幹的活計她們很容易就能上手,廠房裏還管飯,平常與她們直接接觸的管事也都是公主府的嬤嬤們,幾日下來,這些女工們也都漸漸安心下來,期待著幹滿一個月後,發工錢的那一日能盡快到來。
在康熙三十七年這個炎熱的夏季裏,大清姑娘們隱隱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改變了,但好似又沒怎麽改變。
但不得不說,手藝活做的不錯的姑娘們也越來越多的關注起科爾沁部兩處廠房的消息了。
廢纏足這事兒雖然已經過去一年了,但纏足這事卻已經存在了幾百年。
一年的時間遠遠不可能糾正“纏足是陋習”這個已經刻進漢家女子們腦海中的歪曲信念。
原本纏腳的姑娘,甚至一些來不及放腳的姑娘,瞧見有一雙健康天足的姑娘們,每日能去那皇家廠房裏上工,切實的利益擺在前麵,雖說一些腳被裹了,小腦也跟著被裹了的女人,還在背後跟著那些酸儒文人們一起罵罵咧咧的講,這些離家去做女工的姑娘們有違婦道的酸話。
可腦子清明的裹足姑娘們,卻是打心眼兒裏覺得有些羨慕了。少部分原本就憎惡裹足的聰明姑娘們更加痛恨“裹足”這項陋習了,心痛於因為這項陋習,徹底斷了她們擺在眼前的前程。一部分人雲亦雲在“裹足是陋習”,“裹足很美,腳越小嫁的越好”兩者之間搖擺不停的小腳女人們開始漸漸傾向於前者了,再也不會對懾入嚴格的“廢纏足令”沒法對女兒、孫女們纏腳而生出遺憾與淡淡的怨懟了。
……
六月底,京城的天氣異常炎熱,人待在外麵那汗水流的就像是洗衣服似的。
青石板宮道被烈日曬的滾燙,明晃晃的泛著亮光,怕是宮人拿著棉布往上麵擦一層薄薄的油,都能煎雞蛋了。
住在乾東五所的五福晉他塔喇氏喝了一茶盞酸梅湯後,羊水就破了,被宜妃送來的倆嬤嬤,立即給招呼著宮人們抬進了產房裏。
老五不在宮裏,作為婆母的宜妃與作為姨母的郭貴人收到乾東五所的消息後,兩姐妹頂著天空上的烈日,著急忙慌地沿著青石板宮道從翊坤宮往乾東五所的五貝勒院子趕。
聽著產房內一聲高過一聲的年輕女子痛呼,瞧著宮女們端著一盆盆血水在產房內外進出著。
即使宜妃與郭貴人都是生育過的有經驗婦人,一顆心也是緊張的七上八下的。
宜妃雙手交握、抿著紅唇在地磚上焦灼的走來走去的。
郭貴人也是雙手交握的坐在圈椅上,眼含期待又有些焦灼地望著產房門上的棉簾子,畢竟五福晉這一胎可是她們翊坤宮一脈孫輩們的第一個孩子。
惠妃的延禧宮,榮妃的鍾粹宮以及德嬪的永和宮裏可都有嫡出的大孫子了。
她們翊坤宮還是空空的,什麽都沒有。
“長姐,這有三個多時辰了吧?”
宜妃瞥了一眼桌麵上的自鳴鍾,一臉憂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