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詹事查賬
自出生以來頭一次親眼看到自己太子爹發這般大脾氣的弘晞, 小身子不受控製的抖了一下,他心中其實不害怕,但生理卻不受控製, 大眼睛裏冒出來了晶瑩的小淚花。
瓜爾佳氏見狀忙伸出雙臂將有些被嚇到的寶貝兒子從書案上抱到懷裏輕拍著。
胤礽也心裏一“咯噔”, 努力深吸了一口氣, 強自壓下如漲潮般翻湧的火氣,說話的音調降了下來,但陰沉的俊臉、發顫的指尖,顯示著儲君此刻的氣憤、羞惱、失望與沮喪。
畢竟眼前的賬本實在是瞧著太過荒唐了,簡直是把他當成了傻子在糊弄, 假賬做的也太不用心了,儼然是覺得自己永遠都不會有親自看賬本的一日, 故而連“認真的敷衍”都懶得做。
飄在空中的係統小人兒也繞著攤開擺放在書案上的賬本飛了一圈,打開它的自動審計功能,就瞧見賬本上密密麻麻的錯處,係統小人兒不由瞅了瞅嘴角,落到弘晞的腦袋上, 盤腿坐下,嘖聲感歎道:
【宿主,你阿瑪好像那個地主家的富貴傻兒子啊,所有人都在薅東宮的羊毛。】
聽到係統的話,弘晞也不禁無奈道:
【統子哥, 我阿瑪不傻, 無論是民間還是在宮裏,記賬、管賬這種精細的事情都是底下主家親近的心腹在做的, 我阿瑪身為一國儲君,每日忙得腳不沾地的, 怎麽會去翻看他的前殿開銷賬本呢?】
【你別看我額娘現在不僅處理後殿的事務,還在管宮務,但也不會像是後世企業的會計人員般,仔細核對查賬的,我額娘幹的是總經理的話,隻是表麵上看一看底下各處的負責人管理的各項事務有條不紊的進行,瞅一瞅賬目總額大致不差的太離譜就行了,如果不是我阿瑪要撤掉不合理開支,我額娘怎麽會仔細的一條一條查賬,琢磨那些額外開支可以省掉呢?】
【若沒有這一茬,我相信即使這假賬做得再假,也很難有被我阿瑪、額娘發現的一日。】
【嘖!明白了。】
係統小人兒點頭如搗蒜,仍舊一副看樂子的心態。
弘晞則心塞極了,小錢錢啊!如今損失的是他阿瑪的小金庫,可四舍五入下來,也是自己的小金庫啊!
淦!究竟是哪個王八羔子幹的呀!
下一瞬低頭跪在地上,羞愧的麵紅耳赤的何柱兒仿佛聽到長孫殿下的心聲了般,瞧著太子爺緊抿薄唇,不吭聲了,他才鼓起勇氣有些憋悶又有些委屈地小聲說道:
“殿下,奴才身為毓慶宮太監總管卻連檢查都沒有檢查就將這般漏洞百出的賬本與清單送到了娘娘手中,是奴才的失職,還請殿下責罰。”
“可咱前殿的賬本與庫房物品清單一直都是顧嬤嬤與穗藍在管啊,而且如今的內務府總管是您的奶公——淩普大人呀。”
聽到何柱兒這話,胤礽不禁一愣,他隻知道自己身邊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何柱兒與奶嬤嬤顧氏、穗藍三人在管,但具體每個人負責什麽事情,他倒是真得沒有了解的那般清楚。
畢竟他日常事務多,精力都消耗在治國理政與讀書辦差上,哪會還有閑心去關注伺候他的人平日裏究竟在幹什麽啊。
精於內務的太子妃則心中有了思量,不出意外這賬本就是顧氏與淩普在造假了!
她家太子爺雖然沒有吃過顧嬤嬤的奶水,但顧氏卻是儲君身邊的一號奶嬤嬤,而且人家履曆豐富,既是太子郭羅瑪嬤舒穆祿氏的陪嫁丫鬟,又用奶水一口一口將太子的皇額娘——仁孝皇後喂養大了。
連他夫君淩普都是“夫憑妻貴”,夫妻倆作為元後的乳母與乳父,又作為儲君的奶嬤和奶公,連她這個太子妃對顧氏、淩普說話時都得客氣幾分呢。
畢竟愛新覺羅一族對伺候小主子的奶嬤嬤們很看重。
君不見,多年前,幼年時期的萬歲爺不幸患上天花時,多虧身邊的奶嬤嬤們照料,才僥幸撿回一條小命,故而萬歲爺登基後,為了封賞自己的奶嬤嬤們,各個將其封為誥命夫人。
其中時任江寧織造的曹寅與蘇州織造的李煦,兩位大人的嫡母孫氏與黃氏就是當年照顧萬歲爺有功的人,萬歲爺南巡時,瞧見兩位老嬤嬤了,還會親切的拉著二人的手,毫不掩飾的對隨行的官員們笑道:
“這是朕的老人啊!”
有萬歲爺恩重自己奶嬤嬤在前,皇阿哥們也不得有樣學樣嗎?
瞧著胤礽一臉不敢相信自己從小就信賴的奶公與奶嬤會欺騙他,抱著兒子的瓜爾佳氏不禁歎了一口氣,騰出一隻手撤了撤胤礽杏黃色馬蹄袖,柔聲道:
“爺,現在還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臣妾也不是精通理算之人,你得先找幾個擅於此道的人,把這些年東宮前殿的賬目給理出來,有了切實的證據,才能對相關人員問責啊。”
“嗯。”
胤礽一時之間還沒有從足以顛覆他認知的打擊中回過神來,聽到他福晉的建議後,無意識的“嗯”了一聲,又強提起精神,看向耷拉著腦袋跪在地上的貼身太監冷聲道:
“何柱兒,你先起來,等這件事情查清楚後,你親自去慎刑司領二十個板子,抵消你的失察之罪,現在你去詹事府中給孤尋幾個善珠算的官員到前殿等著。”
“是”,仿佛從鬼門關中走了一圈,後背全部冷汗給打濕了的何柱兒聽到自己不僅保住了項上人頭,還把身上的差事給保住了,忙鬆了一口氣,慌裏慌張從地上爬起來,步履匆匆地拉開書房門往外走。
“璃安,你先看著金團,孤忙完抱他回前殿睡。”
“不,不,金團,也,回,前,殿。”
聽到自己阿瑪明顯不打算帶他查賬,弘晞瞬間就急了,忙在瓜爾佳氏的懷裏朝著胤礽伸出兩條短胳膊求抱。
詹事府是專門為他阿瑪服務的機構,相當於東宮的“小朝堂”,如今終於有機會親眼看一看為他阿瑪幹活的人了,他怎麽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消息呢?
“金團,別鬧,你阿瑪是去忙的,不是去玩的。”
知道儲君此刻心情正遭的太子妃,忙抱著兒子轉了個身子,想要將胖兒子的吸引力從胤礽身上轉到她身上。
可顯然太子妃失敗了。
偽小孩弘晞說什麽也要摻和進“假賬”這件糟心事兒的,立刻在她額娘懷裏上下蹬著小短腿想要從太子妃的懷裏出溜下去,邊掙紮著小身子,還邊奶聲奶氣地扯著小嫩嗓子大聲喊道:
“不,不,金團,要去!不讓,去,金團,就,哭哭!躺在,地,上,打,滾,哭!對著,努努,爺爺,嚎,哭!”
胤礽:“……好聖孫也是能變成熊孩子的。”
瓜爾佳氏:“!!!金團怎麽學精了?!還懂用哭鬧來威脅嫡親阿瑪與額娘了。”
眼瞅著像是條蟲子般在自己福晉懷裏扭動著的胖兒子,馬上就要掉到地上了,胤礽隻好頭疼地扶了扶額,認命的走過去,將小家夥從他福晉懷中接過來,低頭看著胖兒子的小圓臉,神情嚴肅地叮囑道:
“查賬是一件很認真的事情,保不準得查到大晚上呢,金團若是跟著孤一同去見詹事府的人了,你得保證不能哭鬧,否則孤以後再也不帶你見官員了。”
弘晞眨了眨亮晶晶的瑞鳳眼,忙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圓腦袋。
明明是一件糟心事情,但胖兒子卻像是要去參與一件極好玩兒的事情般,胤礽瞧見胖兒子蒼蠅搓手,滿臉期待的模樣,不由變得更紮心了。
……
一刻多鍾後,跟著胤礽回到前殿的弘晞,看到大廳裏站了七、八個身材修長、容貌端方的年輕臣子。
“奴才/微臣給太子殿下、長孫殿下請安。”
“嗯,都起身吧。”
胤礽順手將閑不住的胖兒子塞到紫檀木的學步車裏,就看著麵前的官員們說道:
“孤東宮的賬本有問題,筆墨紙硯與算盤數籌都給爾等準備好了,從康熙十八年毓慶宮初建成到如今康熙三十六年,東宮整整十八年的賬本都在長桌上放著,你們每個人互相分一下,把賬目給仔細理清,有問題都用朱筆圈出來。”
“是!”
年輕的詹事、少詹事們恭敬的俯身又衝著父子倆行了一禮,就開始走到黃花梨木的長桌前,你幾本、我幾本的把賬冊各自分到手裏,而後紛紛坐到椅子上,神情嚴肅的握著毛筆在鋪開的宣紙上理賬了。
胤礽也撩開袍子,薄唇緊抿、目光幽深的坐在主位圈椅上,抓起一旁高腳小方桌上放著的倆文玩核桃放在手中把玩了起來。
而他待在學步車裏的胖兒子則像是看自家栽種在田裏的大白菜長得水靈不水靈般,避開給幾位幹活的詹事們端茶倒水的宮人,握著學步車前方的光滑橫杆,推著他的學步車如一隻勤勞的小蜜蜂般圍著坐在長桌四周的年輕官員們打轉。
安靜的正殿大廳裏,官員理賬的翻頁、書寫聲、儲君轉動文玩核桃發出來的輕微碰觸聲,以及長孫殿下學步車的木製車輪子碾過地磚的響動聲,交織在一起,聲聲入耳,氣氛顯得緊張又有些莫名的滑稽。
當然“緊張”是官員與儲君,“滑稽”的隻有嫡長孫一個一歲零一個多月大的小奶娃。
【統子哥,我瞧了一圈發現就這個男人長得最俊,最有氣質了,你知道他是誰嗎?】
弘晞仰著圓腦袋盯著一個神情認真,臉色偏白,瞧著有幾分虛弱的男子看,對著坐在他肩膀上晃悠著二郎腿的綠色係統小人兒好奇的詢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