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祁韞
牧晏早早就醒了。
昨夜連夜趕回宋府, 馬車顛簸,她本該沒什麽睡意,可窩在宋成玉懷中聞著他身上清苦的草藥混著薄荷香,不知不覺間就眼皮子打架睡著了。
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穩, 也沒有做什麽光怪陸離的夢。
外麵隱隱約約傳來嘈雜聲, 牧晏後知後覺自己真的回了宋府, 而且就在宋成玉的圖南院中。
之前她作為宋成玉的庶妹, 除了會客廳其餘地方是不準踏足的,宋成玉對她也是看似溫和實則淡漠。
這才過了多久,如今她竟然就這樣光明正大躺在兄長的臥房之中。
一切恍惚得像是一場夢。
牧晏下床打量了房間一圈,如她設想的差不多,宋成玉的臥房十分簡樸, 好像這人完全就沒有物質上的欲望。
尤其房間裏還供著一尊玉觀音,給人一種這間房子的主人隨時準備出家的錯覺。
香案上的蓮花底座香爐中還燃著這幾根長短不一的香,幽幽的白煙化成撲鼻的檀香, 讓人心生寧靜。
當了二十多年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牧晏毫不猶豫抽出三支香, 借著餘燼把手中的香點燃, 虔誠地跪在蒲團上衝著慈眉善目的觀音磕了幾個頭。
“觀音娘娘,我活著時候沒有做任何壞事,每年學校組織捐錢活動我都會參與,平時也會喂喂小區裏的流浪貓流浪狗,也勉強算個好人,求您保佑我順利完成任務,早日和父母團聚。”
牧晏把話說完沉默了一瞬, 心中似有什麽呼之欲出,她好像不知道的時候遺忘了一些什麽。
她有些迷惘地眨了眨眼, 抬頭再望向菩薩,菩薩低眉,似是憐憫地看著她。
“夫人,您醒了。”
鴛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打斷了牧晏亂糟糟的思緒。
剛才那種奇奇怪怪的感覺瞬間消失了,牧晏阻止了鴛鴦正欲上前扶她的動作,心不在焉地站起來,不期然看到鴛鴦手中拿的麻繩孝衣,瞬間臉色更不好看了。
“這是什麽意思 ?宋成玉不是答應我不逼我出現在別人麵前嗎?”牧晏問道。
他宋成玉有對抗世俗的勇氣,能承受各種流言蜚語,無論如何都要和她在一起。
但她牧晏不行。
他可能替她安排了新的身份,甚至借他父親的葬禮讓世人知曉他不久前已經娶了新婦,以他的權勢就算有人曾經見過她,也無人敢當麵質疑她的身份。
雖然宋成玉向她走了九十九步,她隻需要走一步就好。
但她就是不願意。
她隻想本本分分當他見不得光的外室,然後快點走劇情逃跑被抓回來,最後鬱鬱而終。
牧晏甚至有些怨懟他的言而無信,責怪他的多事。
早知如此,他就不該聽信他的話,傻乎乎抱著行李就跟他回來了。
牧晏本來想著宋府這幾日肯定忙得不可開交,她正好渾水摸魚找到機會跑出去,但若是她這次在眾人麵前露了麵,隻怕再想逃跑就難於登天了。
她冷哼一聲,越想越覺得宋成玉隻怕早就看出她想逃跑的心思,這才故意帶她回宋府看在身邊。
牧晏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心裏愈發不痛快,怎麽著也是不願意披麻戴孝的。
“夫人,您真的不穿嗎?”鴛鴦見牧晏遲遲不接,不由得小心翼翼問道。
鴛鴦在牧晏身邊這幾日,多多少少看出來,牧晏並非喜歡大人,甚至是……有些厭惡那位大人的。
“我若是就不願意穿這衣裳,他又該如何?”牧晏問道。
“大人這般疼惜您,大概不會如何。”鴛鴦望著牧晏,輕歎一口氣,隻覺得牧晏年紀小還在耍孩子氣。
之前在別院裏鴛鴦隻猜測宋成玉身份不凡,多多少少也以為牧晏是養在外麵見不得光的外室,雖受盡寵愛卻不能被明媒正娶。
但昨夜她與幾個婆子一同被接到宋府,才後知後覺自己遇到了什麽樣的大人物。
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出宋成玉要借這個機會給牧晏一個名分,她不明白明明是仙人容姿般的郎君,隻要嫁給他潑天的富貴和權勢唾手可得,怎麽在牧晏這裏就一文不名呢。
“這天底下京城裏想穿上這身孝服的高門貴女無數都沒有機會,如今大人將這丞相夫人的位置拱手捧到了夫人麵前,夫人哪裏有猶豫的道理,更何況大人吩咐過您可以隨意出門,若是您因為這事惹惱連大人隻怕……”
鴛鴦的話點到為止,牧晏的確不在乎那些虛的名分,但她不由得想起自己被逼著拜堂成婚那次,宋成玉完全像是變了個人。
她胸前的垂絲海棠隱隱約約散發著滾燙的熱意,牧晏臉色一時青一時白,饒是再不情願也還是伸手接過了孝服。
牧晏沒有再說什麽,任由鴛鴦替她梳了個婦人發髻,黝黑的盤發上堪堪點綴著一朵白花,整個人看起來怏怏的。
“夫人,您現在打算用膳嗎?祭拜的客人隻怕晌午時分下了朝才會過來。”鴛鴦道。
“不吃了,我哪裏還有什麽胃口,我想出去轉轉。”牧晏悶悶不樂道。
隻不過宋成玉允諾的與牧晏理解的顯然不是一回事。
他答應她不限製她自由活動,但卻安排了好幾位粗壯的婆子跟在她身後。
圖南院裏的那棵合歡樹經曆了幾場夏日的風雨,樹冠上的花全部被雨水碾進了泥土裏,院子裏的蔬菜長勢頗好,牧晏在胡蘿卜菜地裏看到了一蹦一跳的小白兔,沒想到宋成玉還不忘把兔子給帶了回來。
好像之前這塊地裏也沒種胡蘿卜。
牧晏沒有去抱起那隻兔子,她聽著耳畔風聲吹動竹林的聲音,出聲道:“你們都別跟過來,我自己一個人去竹林裏散散心。”
“夫人,大人吩咐過奴婢們要寸步不離地保護您,您還是讓奴婢跟著您吧。”說這話的婆子牧晏認識,就是那個在別院看門的李婆子。
李婆子至今仍是覺著牧晏是揚州來的瘦馬,對牧晏更說不上是尊重,隻當是主人一時興起的玩物,最後下場也隻能老死後院或者被送給他人。
牧晏根本不想理她,淡淡瞥了她一眼,自顧自走進了幽幽的竹林中。
李婆子想要跟上去卻被鴛鴦攔了下來。
牧晏漫無目的地走在竹林中,她確實需要找個理由獨自待一會,想清楚未來的路該怎麽走。
好像自從完成第一個任務後,係統聯係她的頻率就變少很多,即便她主動呼喚係統它也要好久才能回應她。
“係統你在不,我任務進度條完成了多少啊?”牧晏在心裏問道。
如之前的幾次一樣,腦海裏沒有任何聲音出現,係統好像又與她失聯了。
她莫名想到上一次係統與她失聯的時候,不由得心裏冒出絲絲涼氣,甚至開始疑心起宋成玉也如沈照寒那樣對她做了什麽。
牧晏心中亂糟糟的,控製不住胡思亂想,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竹林的深處。
清晨的陽光穿透薄薄的霧氣,傾瀉在眼前的八角亭上,四周的亭角如同鳥雀振起的翅膀,隨著視線下移,牧晏驀然停下了腳步,而亭子中赫然躺著一個白發男人,他似是睡著了,大半的光線都落在了他的臉頰上,襯得他本就白的不正常的膚色幾乎透明,妖孽似的容顏更不像是真實存在的人,倒像是誤入凡間的鬼魅。
牧晏若不是認識祁韞,隻怕還會真被眼前的場景唬到,她沒好氣地走向亭中,抱怨道:“你來這做什麽?若不是你故意親我讓宋成玉看到,我能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嗎?我知道你就是故意報複我的,你現在來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祁韞閉著眼沒有回答她,周圍隻有風吹動竹葉的聲音。
“祁韞我跟你說話呢,你怎麽還在裝死?”牧晏不耐煩地踢了祁韞一腳,力道不輕也不重。
可祁韞依舊沒有動靜,真像是死了一般。
牧晏心裏有些發毛,也忍不住開始懷疑這人是不是真死了。
“祁韞你可別嚇我啊,不過你要是死了那可太好了,老天爺終於把你這個禍害收走了。”
她嘴上雖然這麽說,身體卻小心翼翼地蹲下去,試探性地伸出手,感受他是否還有鼻息。
什麽都沒有感受到。
“不會吧,真的死了啊。”
牧晏眨了眨眼睛,身體一軟就坐在了地上,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
下一刻,剛才還躺屍的男人握住了她的手。
牧晏不由得露出驚悚的表情,不是因為祁韞故意戲耍她的惡作劇,而是因為他握住她的手也是刺骨般的冰涼,一直以來被忽視的一些小細節全部在霎時間浮現出來。
比如他神出鬼沒的蹤跡,死不掉的身體,古怪的樣貌,以及他可以一眼認出她是誰。
這些詭異的種種結合今日的發現,隻有一種答案。
祁韞他不是人。
牧晏聽著祁韞惡意滿滿的笑聲,死死地盯著他紫色的眼瞳,強忍著恐懼戰栗,一字一句問道:“你根本不是什麽道士,你究竟是誰?你究竟想做什麽?”
祁韞笑了很久才停了下來,瀲灩的眼眸溫柔地看著她,道:“小娘子,你隻要知道我是來幫你的就行了。”
他想伸手觸碰她的臉頰卻被她厭惡地揮開,祁韞神情有些幽怨:“小娘子為何要這麽狠心,我畢竟伺候過你一場,你也得了趣味不是麽,怎的現在就翻臉不認人,真是個負心女。”
“我如果知道你是個死人,我才不會讓你碰我,我嫌你惡心。”牧晏毫不留情出聲譏諷道。
“小娘子嘴這般毒,還是啞了比較好。”祁韞神情不變,說出的話卻讓人脊背發寒。
牧晏莫名想到她一開始看過的原著,原文女主逃跑過程中意外受傷,可不就是……啞了。
她真的害怕了,可害怕到極致,牧晏也沒有歇斯底裏的尖叫發瘋,她隻是盯著祁韞,一言不發。
祁韞見到她難得這般乖巧,他冰涼的手指觸碰她溫熱的唇瓣,低聲道:“小娘子放心,這一次我不會讓你再說不出話。”
他這句話說的很輕混雜在風聲中,牧晏甚至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她問他剛才說了什麽,祁韞沒有回答而是遞給牧晏一個小瓷瓶,瓷瓶裏是白色的粉末。
“這是什麽?”牧晏轉移了注意力,將探究的目光放在瓷瓶上。
“這是讓人身體漸漸虛弱的藥,你每天喂給宋成玉一點,半個月後他會虛弱到連床都下不了。”祁韞答。
牧晏聽到他說的話心裏一驚,錯愕地盯著他,眼神中滿是防備:“你給我這個做什麽?”
沒想到祁韞卻勾起殷紅的唇角,慢悠悠道:“你以為我能知道你是遊魂,卻不知道你身體裏還帶著一個莫名其妙的東西,你接近沈照寒和宋成玉都是它讓你做的吧,”
牧晏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最重要的秘密,竟然被人一眼就看穿,她慌張得幾乎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要說不出:“你……究竟想做什麽?”
“我是來幫你的,小娘子。”祁韞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淚水,聲音含笑:“嘖,怎麽膽子這麽小,竟然這樣就嚇哭了。”
牧晏眨了眨眼睛,後知後覺自己居然流淚了,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她完全無法控製。
“我雖然於你而言力量如螻蟻,但你若趕阻攔我回家,我會和你拚命。”牧晏咬牙切齒道,即便是以卵擊石,但她死也會和他玉石俱焚。
“不會的。”祁韞承諾道。
牧晏擦幹淨淚水,盯著瓷瓶道:“宋成玉不能死,所以這藥你拿回去。”
“不會死的,隻要你不繼續給他下藥,他會逐漸恢複。”祁韞道。
牧晏藏在袖子裏的手握拳又鬆開,出於對祁韞的不信任讓她沒有接過那瓶藥。
“小娘子,宋成玉看你看的那麽緊,你覺得除了這個機會你還有別的機會逃走嗎?”祁韞覺得她這幅嚴肅模樣分外可愛,忍不住想逗弄她,故而把藥又收了回去:“既然你想留在這裏當一輩子宋夫人,那就算了吧。”
牧晏聽到此連忙伸手把瓷瓶搶下來,瞪了他一眼:“誰說我要當宋夫人,我隻是怕你起什麽壞心思。”
“什麽壞心思?是你上次逼我做的那種嗎?”祁韞裝作聽不懂,故意道。
他離她那麽近,近到不用刻意去聞就能聞到他身上的桃花香味,明明是夏天怎麽會有桃花的香氣呢。
牧晏退離了他一步,突然問道:“你是怎麽死的?”
那雙瀲灩含春的眸子冷凝下來,似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回憶,祁韞沒有說話,而是慢悠悠起身,撣了撣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塵,悠悠道:“小娘子關心我之前,還是先關心關心你惹下的風流債吧。”
下一刻,鴛鴦果然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大聲道:“夫人,您快去前廳看看,有個瘋女人提著劍指著大人說要大人償命!”
牧晏下意識轉身看向祁韞,但身後空空****哪裏還有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