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墜落秋夜 (2)
夜晚的朱雀大街燈火通明, 亮如白晝,人群熙熙攘攘,街道兩旁小販叫賣聲絡繹不絕。
牧晏一手拿著糖葫蘆,一手拽著沈照寒的衣角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在路旁找了個混沌攤坐下。
“你怎麽光站在這, 快坐下啊!”牧晏拍了拍身旁的長凳, 有些不滿地望向站在不動的沈照寒。
餛飩攤簡陋, 煮餛飩的大娘當街支了口鍋,鍋旁邊就是幾張破舊的桌子板凳,沈照寒站在那與周遭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街道上的遊客都不禁被他卓越的長相吸引,時不時投來或是好奇或是曖昧的眼神。
“換一家。”沈照寒言簡意賅,眼眸裏是毫不掩飾的嫌棄。
“不行, 你懂什麽,這家餛飩鋪雖然簡陋但客人很多,肯定很好吃, 你快點坐下來,別人都在看你呢。”牧晏眼看著越來越多人圍觀, 她覺得自己社恐症都要犯了。
沈照寒涼涼地瞥了她一眼, 還是站在原地,就是不願意坐下,對旁人的注目渾然不覺,也可以說完全不在乎。
牧晏簡直要氣笑了,不知道他犯什麽公子病。
太子就了不起唄。
她現在可是他母後,即便他是太子她也照凶不誤。
牧晏臉色刷得冷了下來,用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桌麵發出巨大的聲響:“給你臉了是不是,坐不坐?!看看看都看什麽看, 親娘教訓兒子沒看見過嗎?!”
牧晏忘記了她的紅袖招隻對沈照寒管用,在外人眼裏她就是個年方二八的嬌俏少女。
路人看向沈照寒的目光帶了些同情,感情這公子娶了一位腦子不好的,更有甚者直接出聲道: “公子,這姑娘小小年紀腦子就出現了問題,她不過就想吃碗餛飩,你就遂了她的願吧。”
牧晏氣得臉都綠了,頓時氣不過想和那人理論,但霎時想起來路人看到的是她真實的容貌。
她瞬間心髒跳到了嗓子眼,不會沈照寒懷疑她了吧。
還有那藥藥效是多久來著……牧晏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高燒燒了幾天她感覺自己腦子都要被燒壞了。
沈照寒卻適時坐了下來,替她擋住了別人的目光,神色自若道:“他們說的挺對的,是孤的不是。”
牧晏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沒有心思同他理論,心裏默默記下這個仇。
那些擠在攤子前看戲的路人沒戲可看,就漸漸離開了。
牧晏笑吟吟地望向正在煮餛飩的大娘,大聲道:“大娘,煮兩碗混沌,你們家有桂花酒嗎?”
大娘一邊掀起冒著騰騰水霧的鍋蓋,一邊拿勺子往鍋裏舀滿滿一勺皮薄肉多的餛飩,放進陶碗裏,笑著道:“好咧,自然有的,前幾日剛剛釀好的,小娘子正好可以嚐個鮮。”
“老頭子!快來給客人上酒。” 大娘忙著給每碗餛飩灑上調料蔥花,手上動作利落,一刻也不帶停的。
很快一位端著托盤的大爺送上來兩碗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餛飩,還有一壺溫好的桂花酒,桂花香混雜著酒香非常好聞,香氣撲鼻。
牧晏連忙替自己倒了一碗酒,又替沈照寒倒了一碗,像貓見了魚,兩眼放光端著碗,仰頭噸噸噸一飲而盡。
沈照寒看著她牛喝水般飲酒,動作豪放,絲毫不像是什麽聖女,與其他的客人沒有任何區別。
剛才在路上沈照寒親眼看著她變回了她本來的樣子。
要不是其他的路人毫無反應,他還以為牧晏使用的是什麽高超的易容術。
看來這妖女的妖法隻對他起作用。
沈照寒不過走神片刻,牧晏已經喝起了第三碗。
“你怎麽不喝?喝啊。”牧晏從前就挺喜歡喝酒,自從來了這裏酒是一滴也沒碰過,可把她饞壞了。
沈照寒看都沒看她,替自己倒了一碗水,慢條斯理抿了一小口。
牧晏幹巴巴笑了聲,不想再跟他說話,要不用為了完成任務,她才不願意跟這種既不可理喻又麻煩之人打交道。
煩,煩死了。
很煩很煩的牧晏化悲憤為食欲,開始埋頭吃餛飩,一頓風卷殘雲,一碗餛飩幾大口就掃**幹淨,連湯都喝了。
她抬頭就看到沈照寒在盯著她看,表情一言難盡。
“你在東宮很受委屈?”
從坐下來到現在,沈照寒說了第一句話。
一旁終於忙完活計的大娘卻笑了,又重新舀了一碗餛飩撒上調料,一瘸一拐地端著碗走過來。
剛送完酒的大爺看到連忙接過她手裏的餛飩,輕輕放到了牧晏桌前。
“我在這擺了那麽久的攤,小娘子還是第一位吃得這麽香的,能吃是福,這碗餛飩送給你了。”大娘說完怕她害羞,扶著身旁的大爺艱難地走開了。
牧晏捧著碗的手指蜷曲了一下,後知後覺她剛才的表現確實挺像餓死鬼投胎。
這事倒不是因為這兩年在東宮受了委屈,而是她以前上學時就留下的壞習慣,吃什麽都狼吞虎咽,因為要趕時間……
等等,剛才沈照寒在問她什麽?!
牧晏揉了揉有些疼又有些疼的頭,這具身體好像酒量並不是特別好,她已經開始有些不清醒了。
就在這時,天上突然炸開了絢麗的煙火,餛飩攤的人全部驚呼一聲,齊齊抬頭仰望天上的煙花。
在這個朝代放煙花是一件極奢侈的事情,尋常百姓一年到頭也隻有逢年過節才能看到朱門士族門前綻放的煙火。
牧晏已經全然忘記剛才沈照寒說的話,隻顧仰頭看天上耀眼的煙花。
她雖來自現代,但也很少看到煙花。
這一刻她不覺得她是這個世界的外來者,也不再覺得這些人都是無關緊要的npc。
她與那些餛飩攤上仰頭看煙火的百姓一樣,沒有什麽不同。
除了沈照寒。
她絕對要把他排除在外,他怎麽能做到一點都不往天上望呢?!
在煙花結束後,牧晏把剛才從沈照寒那裏順來的玉佩放到了桌子上。
雖然有些肉痛,但就當是付了那碗餛飩的錢吧。
他們比她更需要這些。
她在這個世界頂多再待幾年就離開了,根本帶不走錢財,更何況沈照寒就在那,她要是想薅羊毛以後都可以薅。
牧晏戀戀不舍地又看了一眼那塊玉佩,強行別開了頭,想要拽著沈照寒離開。
沒想到沈照寒卻伸出手,把那塊玉佩拿了回來。
牧晏立刻像一隻跳腳的兔子,惡狠狠地掐了一下沈照寒:“沈照寒,你幹什麽?!你有沒有一點同情心,你不是太子嗎?你那麽有錢你你難道不應該幫一下你的子民嗎?快還給我!!!”
“孤送你的東西你也敢送給旁人,你是不是活膩了,還有你怎麽敢直呼孤的名諱,你信不信回去孤治你的罪。”
沈照寒已經徹底不願意和她演下去了,這妖女蠢笨得要命,會點妖術又能如何,他想不通旭離怎麽敢送這麽個玩意過來當奸細。
除非她是故意的,故意裝這麽笨讓他放鬆緊惕。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牧晏已經徹底醉了,聽他說話聽一半漏一半,即便聽見了也反應不過來他在說什麽。
“我不管,你把玉佩還給我,為什麽要拿我的東西。”牧晏撒酒瘋拽著他的袖子不放,沒一會眼淚啪嗒啪嗒不要錢似的往下掉,一副要跟他耗到底的模樣。
沈照寒拿出一個金錠子放在了桌上,被吵得頭疼忍不住道:“你就這點出息,也不知你怎敢拿孤的東西去施舍善心,這東西價值連城豈是一對賣餛飩的夫婦能有的,你想讓這對夫婦下半輩子呆在死牢裏就直說,何必如此拐彎抹角。”
牧晏這才停止了哭泣,還打了個桂花味的酒嗝。
沈照寒嫌棄得差點就沒忍住當場掐死她。
“你知道嗎?我可羨慕他們這樣了。”牧晏傻笑著看著大娘坐在板凳上,她的丈夫笨拙地替她揉捏肩膀,兩人時不時說說笑笑,很是溫馨動人。
牧晏一直以來想要的其實就是安穩平靜的生活,與父母一起,養幾隻小動物,每天忙忙碌碌,說說笑笑,雖然辛苦但卻足夠充實。
但沈照寒卻會錯了意,他有些陰陽怪氣地說:“你也便這點出息,嫁給一個街邊小販有什麽好,以後要生養一堆孩子,每日為家中柴米油鹽犯愁,日日勞作,年紀輕輕一身病,以後容顏不在,還要憂慮丈夫移情他人。”
牧晏沒想到他那麽多怨氣,不也知道他在發什麽瘋,她雖然醉著卻還是想著反駁。
“你不要自己不幸福就覺得所有人都不幸福,怎麽了,不想著嫁給街邊小販難道想嫁給你嗎?你就是嫉妒別人幸福,能不能不要這麽陰暗!” 牧晏拍了拍沈照寒的肩膀,老神在在道,她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不過我要想著嫁給你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以後都是要嫁給你的……”
“你說什麽?”沈照寒再問她,牧晏卻一句話都不說了,昏昏沉沉地趴在桌子上。
回宮一路沈照寒身上全程掛著一個軟骨動物似的牧晏,起初沈照寒很嫌棄,後來漸漸麻木了。
“能不能別哭了。”沈照寒麵無表情道。
“誰哭了啊,沒有哭,才沒哭。”
牧晏擦了擦眼淚,再次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我……我隻是想家了……”
“燕國牧家?”沈照寒銳利的視線緊緊鎖著牧晏,不放過她的任何表情。
“燕國?燕國在哪裏?”牧晏滿臉疑惑,不像裝的。
她又接著說道:“我的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你不知道的地方。”
“那你到底是誰?”沈照寒拽開了她緊拽住他衣服的手,沒過一會她又黏了上來。
“我是仙女?七仙女你知道嗎?就是從天上來的那種,而我的宿命就是拯救你,我們倆是命定的情人知道不?”牧晏小臉紅撲撲的,嘴唇紅潤,醉眼迷離地看著他。
沈照寒冷笑一聲,顯然不信她。
兩個人已經走到了牧晏住的小院子,他幾乎一手把她提了進去。
“你不信是不是,你怎麽能不信我呢?!我可是你母後啊!”牧晏哀嚎道。
沈照寒忍無可忍把她扔在了桂花樹下。
“這棵桂花樹看見了沒?我的秘密就藏在樹下,你可以去看看。”她滿臉受傷抱著桂花樹,哭哭啼啼地晃了晃。
霎時滿天下起了桂花雨,無數朵桂花像一顆顆小星星一樣灑了下來。
沈照寒蹲在她身前捏住她的下頷,剛想警告她一下,沒料到女孩紅潤的唇再次貼了過來,攜帶著一股濃鬱的桂花香味。
沈照寒這一次卻忘了推開她。
明明他沒有喝酒,卻也好像醉了。
牧晏一手隨便撿起一塊石頭,毫不猶豫地往沈照寒後頸砸了一下。
計謀得逞的牧晏露出得意的笑容,剛才在物屋裏吻他時,她就在想了。
光吻一下怎麽能夠。
她還想幹些別的。
他不給她幹,那她隻好采取些特殊手段了。
牧晏用的勁並不太大,沈照寒隻是短暫地暈眩了一下,但這點時間已經足夠牧晏把沈照寒綁在了樹上。
還是用他的腰帶。
沈照寒從暈眩中醒來時,就看到牧晏衣衫不整地坐在他身上。
“醒了?”
牧晏衝他甜甜一笑,一雙小鹿眼帶著迷蒙的水霧,她不等他說話,主動勾上了他的脖頸,吻向了他冰冷的唇。
沈照寒向來冰冷堅硬的心,這一刻被這個妖精……捏碎了。
他任由她在身上肆意妄為,予取予求。
“你好笨,磕到牙了!怎麽連我初戀男友都不如。”牧晏嬌聲嬌氣地哼了哼,不滿地掐了一下沈照寒。
沈照寒硬生生給氣笑了,她話裏有的詞他不太理解,但卻能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這天底下哪有像她這樣的女人。
把剛見過兩麵的男人砸暈,就這樣毫無顧忌地坐在了他身上。
沈照寒眼睫輕顫,啞聲道:“你湊過來一點。 ”
牧晏在他腿上蹭了蹭,留下潮濕的痕跡,弄髒了他的華服,她果真乖巧地湊了過去。
沈照寒眼眸一暗,報複性重重地咬了下她的唇,直到兩人舌腔內都是鐵鏽味。
“呀,你怎麽咬人啊?你怎麽咬你的母後呢?”牧晏想推開他,卻發現怎麽也推不動,男人死死扣住了她的腰肢,在聽到她的話後腦海裏繃著的弦啪得斷了。
她說的這是什麽混賬話!
牧晏整個人都要瘋掉了,腦海裏爆發出了無數的煙花。
在她幾乎快要缺氧憋死過去時,男人又變態般輕柔憐惜地舔舐她的傷口。
他向來冰冷的聲音帶了些潮濕的情意,他貼在她耳畔呢喃:“你自己選擇了招惹孤,那便一輩子不許逃了,孤不在乎你是誰,仙女也好孤魂野鬼也罷,你既然要了孤,就要對孤負責。”
沈照寒把那塊玉佩扣到了牧晏的腰帶上。
這塊玉佩是先皇後留給他唯一的遺物,他一直佩戴在上身上,很多年。
“以後不準把它送給任何人。”他對她說。
牧晏胡亂地點頭,溫熱的手掌貼著他的胸口,感受著他劇烈跳動的心髒。
她的手越來越往下。
他的皮膚光滑緊致,腰腹線條流暢,細得不像話,她甚至能摸到明顯的腹肌。
牧晏忍住從喉嚨裏溢出的嬌/吟,淺粉舌尖在他的雪白的耳垂上撩撥。
這場桂花雨下得好大。
這種快樂從脊骨裏爆發噴湧,是暈眩的,瘋狂的,還有桂花香味的。
……
牧晏同他說了很多很多,有意識的無意識的。
她說她喜歡有擔當責任心的男人。
她說她很喜歡這這個國家,還有這裏的人們。
她說如果他喜歡到不能再喜歡了,她就是時候離開了。
沈照寒一向記性很好,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在心中。
他忽然就不想殺她了。
他想與她再看一場煙花。
……
牧晏醒來時天上不時何時竟然下起了雪。
秋天已經結束了,冬天來了。
這個夜晚是秋天最後的夜晚。
她窩在沈照寒懷裏,兩個人黑色的青絲交纏在一起,白色的雪花落在萬千青絲上麵。
傳聞再初雪的夜晚,有情人在雪地裏仍有雪花落滿頭,這對有情人便可白頭偕老。
係統:【宿主,檢測員正在進行違規行為檢測,宿主是否要刪除違規記憶。】
牧晏重新躺會了沈照寒懷裏,閉上了眼睛,任由雪花落在臉上,然後慢慢融化。
“刪了吧,本來就不是特別重要的記憶。”
係統:【正在刪除違規記憶……記憶已清除……】
在這一瞬間,雪越下越大,無數的雪花急促地落在兩人身上。
牧晏緊緊握住沈照寒的手,眼眸含笑著對他說道:“沈照寒,你看我們白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