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春祭

牧晏再次被噩夢驚醒時,外頭已是深夜。

沈照寒本就睡眠淺,在牧晏驚醒的同時,他也睜開了眼。

他把她攬入懷中,察覺到牧晏的冷汗竟浸濕了單薄的寢衣,關切詢問:“晏晏,怎麽了?”

牧晏睡覺時畏光,故而寢殿裏黑漆漆的,一根蠟燭都未點燃。

可她依舊能感受到沈照寒灼灼的目光。

牧晏覺得喉嚨幹澀,她吞了吞口水,艱難道:“ 我不想住在慶毓宮了,這幾日我總被夢魘纏身,不得安寧。”

她這話說完又試探性地補充一句:“我這幾日反複夢到一位華服婦人吊死在梅樹上,七竅流血很是可怕。”

沈照寒沒有立刻回答。

沈照寒和牧晏在凝滯的黑暗裏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你夢到的人應該是我母後。”沈照寒聲音平靜,好像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牧晏沒想到他如此坦誠,她還被他攬在懷裏,感受著他胸膛冰冷的溫度,情緒逐漸平靜下來。

“ 那你為何在慶毓宮種滿梅花,是為了時刻提醒自己要替先皇後報仇嗎?”

沈照寒低頭看她一眼,輕撫她的臉頰,輕笑道:“為何要替她報仇?她自縊於梅樹是她咎由自取。在慶毓宮種滿梅樹不是因為晏晏你喜歡嗎?”

牧晏推了推他,覺得莫名其妙:“我何時說過我喜歡梅花?莫不是你記錯了,亦或是明瑤喜歡……還有你為何如此說自己的母後?”

沈照寒憶起那年的秋夜,把牧晏攬的更緊了些,低聲道:“晏晏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嗎?”

牧晏想了想,有些羞赧,沒有回答他的話。

她當然記得,當時她一心勾引沈照寒,無所不用其極。

第一次脫得隻剩一件合歡襟躺在龍**結果睡著了。

第二次她把自己灌醉,準備裝可憐勾引沈照寒,結果喝太多,牧晏第二早醒來除了覺得渾身酸痛,其餘什麽都不記得。

但好歹那次事情成了,她便也不在乎那些細節,不記得也沒什麽。

“晏晏那次跟朕說過,晏晏十八歲時第一次出門遠遊去了江南,在冬日的江南隻見到一樹紅梅,自此就記在了心中。朕便以為晏晏是喜愛梅花的。”沈照寒聲音渺渺,沒什麽情緒,卻讓牧晏又出了一身冷汗。

這事的確是發生過的,隻不過發生在她沒死之前。

再者原身進宮時剛剛十八,哪裏來的機會去什麽江南遠遊!

天爺啊,她究竟做了什麽混賬事,又在喝醉後說了什麽混賬話。

不會把自己是穿越來的這種事情都交代給沈照寒了吧!!!

“我喝醉了瞎說的,這你怎麽都會相信呢,你可千萬別當真,無論我說了什麽。” 牧晏此刻分外慶幸自己有晚上有一點光都睡不好的毛病,此刻才好把她一臉的慌亂心虛遮掩得很好。

“我以為……酒後吐真言。”沈照寒並沒有就打算這麽輕易放過她。

牧晏簡直要哭了,她連忙打斷他:“那你讓不讓我搬走,我已經做了好幾日噩夢,再這麽下去我也要去梅樹上吊一吊了。再有你為何說你母後咎由自取,她又做了什麽?”

沈照寒想起自己母後死時的慘狀,一時不知如何對牧晏說。

他母後是個貞烈的女子,卻也格外愚蠢。

她竟然妄想通過自縊求得父皇一絲心軟,去放自己母族一條生路。

隻可惜自古帝王向來忌憚權臣,她即便吊死換來的依舊是餘氏一族連誅九族,連繈褓幼孩都未放過。

沈照寒那時雖為太子但年紀尚小,無法參與朝政。

更何況他應該感謝父皇提前為他拔除了餘氏,雖然沒了母族支持弑父之路艱難了一些,但也總好過被他人轄製,做任何事情都束手束腳。

某種程度上沈照寒甚至是理解先帝的。

可這話顯然是不能對牧晏說的,沈照寒略去了他自己的想法,如實把當年的事情複述一遍。

“你父皇可真可怕。” 牧晏驚訝於帝王的詭譎心腸,不免想到現在把她抱在懷裏這位可是弑父上位的,隻怕比先帝心思更重。

“明日朕帶你去皇覺寺拜拜佛。”沈照寒指尖挑起她綢緞般的長發。

“你還信這個?” 牧晏不免又想到夢中掛滿招魂幡的九重宮,心裏有些發毛。

她下意識想拒絕,但瞬間又想到了前幾天收到了那張小紙條。

那個敵國皇子叫她在皇覺寺相見。

“為了你,朕不得不信。”沈照寒莫名其妙來了這一句,不等牧晏發問,他說道:“睡吧,時候不早了。“

牧晏沒聽懂他那句“為了她不得不信”,她想問清楚卻又怕問出些自己難以承受的事情,她鬱悶地躺下,歎了口氣。

“你若是不想睡,朕不介意和你做些什麽消磨時間。”沈照寒聽到了她的歎息,他的聲音在黑暗中好聽又性感。

“別別別,我現在就睡。” 牧晏連忙用被子把頭蒙起,生怕男人真想跟她做些什麽。

……

天剛蒙蒙亮,薄薄的雲層甚至還墜著幾顆星星。

牧晏早早就被景兒喊了起來,意識模糊地任由景兒梳洗打扮。

“這麽早起來做什麽?”牧晏打了個哈欠,就算是去拜佛也不至於起這麽早吧。

“娘娘,今日可是春祭日,是為天下百姓祈福的大日子。陛下登基一年了,這還是第一次舉辦春祭。按理來說妃嬪不得參與春祭,但皇上特意點名娘娘跟著一起,這可是皇後才有的殊榮。”

景兒在牧晏盤好的發髻上簪了最後一支龍鳳嵌綠寶石金釵,又輕輕在牧晏眉心點了一點朱砂。

“為何在我眉心點朱砂呀?”牧晏望著銅鏡裏珠光寶氣,嬌豔欲滴的美人,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陛下眼角有淚痣,如今娘娘眉心一點美人痣,外人看見了肯定會說您與陛下是天作之合,神仙眷侶。”

景兒打心裏覺得牧晏和皇上就是天生一對,她從東宮就一直跟著牧晏,看著牧晏從小宮女成了如今的牧貴妃。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牧晏雖然常說皇上拿她當替身,可景兒卻覺得皇上對待牧晏那可百分百真心,像是當女兒一樣寵。隻怕牧晏要星星,皇上想辦法去天上給摘下來。

要知道當初景兒剛到牧晏身邊時,牧晏遠沒有現在這般明媚嬌縱。

這些年牧貴妃的肆意張揚,可都是紫宸宮的那位一手慣出來的。

皇覺寺距離九重宮並不是很遠,乘坐馬車約莫一炷香的時辰就可以到。

主要是春祭過程複雜,禮儀繁瑣,很是耗費時間。

牧晏自從聽說可以出宮後,就一直處於興奮狀態。

自從來了這個世界她就沒有出過宮,根本不像言情小說裏的女主角那樣沒事可以出去玩玩,還能逛逛青樓什麽的。

這還是她第一次踏出九重宮,這輩子第一次,估計也是最後一次。

可惜街道兩旁整整齊齊站了兩排禦林軍,百姓們烏壓壓地跪在街道兩旁,頭埋得低低的。

這個朝代普通百姓是不能直視皇帝的,否則便是冒犯天子,要被處以極刑。

牧晏不太高興地把簾子落下,她很想見到普通百姓有煙火氣的平常,而不是這種莊嚴肅穆的場景。

皇帝的禦輦就在她的馬車前麵,禦輦由七匹汗血寶馬拉著,比她這精美卻單薄的馬車威風多了。

“景兒,我想跟皇上坐一塊。”牧晏玻璃珠子似的眼瞳轉了轉,笑盈盈地拉了拉身旁景兒的衣袖。

景兒簡直要被牧晏驚世駭俗的想法嚇破了膽,連忙道:“娘娘,萬萬不可,這不合禮法呀,皇上是天子,禦輦也隻有天子才能乘坐。就連皇後也是沒有資格跟皇帝同乘一輛馬車的。”

牧晏哪裏是在乎禮法的人。

沈照寒現在就她一個女人,妻子和自己的丈夫同乘一輛馬車簡直天經地義。

她才不在乎那些封建的男尊女卑的老一套。

牧晏摸了摸發釵上冰涼的流蘇,眨了眨眼睛:“那是不是隻要皇上同意,我就能去坐。”

說完不等景兒反應,她隨手掀開了簾子,看向馬車旁的一位將士。

“這位大哥,麻煩你去告訴皇上一聲,本宮想跟他一起坐。”牧晏語調輕柔,似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那將士一個激靈差點從馬上摔下去,低垂著頭不敢看牧晏,結結巴巴地說:“卑職身份低微無法傳達此事,需要先問過卑職的首領,貴妃娘娘請見諒。”

“首領?你們首領是誰?”牧晏擰眉問道。

“周予知,小周大人。”將士恭敬回道。

“哦,那你去吧。”牧晏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問景兒道:“景兒,你知道周予知是誰嗎?”

景兒瞬間眼裏冒出了光,臉頰紅通通的,顯然一副春心萌動的模樣:“自然知道,小周大人可是護國公和恒榮君主的獨子,雖然是堆金積玉裏長出來的世子殿下,但他年少時就隨護國公征戰沙場,曾經連破匈奴九城,是戰功赫赫的小將軍呢。”

牧晏一聽頓時來了興趣。

她現在見過了容顏妖冶的沈照寒,還有謫仙人般的宋成玉,這二人不相上下,容顏已是極盛,不像凡人。

如今又來一個周予知,也不知道又是什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