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男人的臉色立刻變了變。

郗檸觀察著他的神色,不確定地問:“你是不是認識我?”

……

空氣幾近凝固,他身體一僵,聲音輕得幾乎成了氣聲:“你說什麽?”

頓了頓:“你不記得我了?”

他的眼睛裏一瞬間閃過很多東西,郗檸沒有看清,隻見他很快站起,轉身看向醫生:“醫生,怎麽回事?”

醫生正在窗邊翻病曆,聽到聲音後匆匆趕來,彎腰扶著她坐起一點,檢查起她的頭部。

頭上幾處被醫生用手指輕輕按過,其中一處的隱隱作痛讓郗檸忍不住皺眉。她意識到什麽,輕聲問:“我的頭……”

想起昏迷前聽到的撞擊聲,她繼續問:“我昏迷前是不是出了車禍,撞到了頭?”

醫生專注於檢查,沒有回答,男人盯著醫生,唇漸漸抿緊,同樣沒有回答。

檢查完後,醫生皺起眉,張了張嘴,還沒出聲就被男人突兀打斷:“讓她先休息吧,我們出去說。”

醫生歎一口氣,點點頭。

門被輕輕關上,郗檸靠在枕頭上,望著空曠的病房,有些茫然無措。

從醫生的語氣來看,她的情況似乎不太好。

她再次嚐試回想昏迷前的事,卻沒有任何效果。

仍然隻能想起幾段聲音和模糊的畫麵,隻能勉強判斷出是一場車禍。

郗檸放棄了掙紮,扭過頭,看到枕頭下露出的半截手機。

她伸手去拿手機,手臂卻一痛。

郗檸頓了頓,將病號服的袖子拉起,數不清的劃傷和青腫映入眼簾。

深深淺淺,交錯縱橫,細看還塗有一層薄薄的透明藥膏。

再拉開左邊的袖子和褲腿,也是同樣的傷況。

腿上的輕一些,手臂上的重一些。

郗檸垂眼,若有所思看了一會兒,放下袖子和褲腿,拿起手機。

手機還有一半的電,她按亮屏幕,卻看著輸入密碼的界麵發起了呆——

她不記得密碼了。

她不死心,嚐試著輸入了幾個,結果都是解鎖失敗。

第三次密碼錯誤後,門被打開,男人走了進來。郗檸下意識抬頭,望著他怔怔問:“醫生怎麽說,我的情況嚴重嗎?”

男人正背對著她關門,聞言微微一頓:“沒事,不嚴重,傷很快就會好,隻是撞到頭留下的後遺症讓你忘了一些事情。”

忘了一些事情?那不就是……

郗檸低下頭,盯著手機上密碼錯誤的界麵,喃喃道:“失憶?”

所以她覺得他熟悉又陌生,是因為失憶?

他們之前真的認識?

“嗯。”男人不知何時走到床邊,看到她低頭捧著手機,問,“怎麽了,你要找誰?”

郗檸抬頭,頹然看他:“我把密碼忘了,你知道我的密碼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男人眸光微微一滯。

他沒有回答,郗檸猜他大概也是不知道的,於是放下手機,又問回最初的問題:“我們是不是認識?你是誰?”

男人定定看著她,沉默幾秒,忽然彎唇笑了。他在病床邊坐下,回答道:“我叫陸言珄,是你的丈夫。”

丈夫?

郗檸耳根一燙,驚訝出聲:“我結婚了?”

難怪。

難怪他會毫無顧忌地坐在她身側。

難怪他會照顧她一晚上。

難怪在她問他是誰時,他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陸言珄點頭:“嗯,三年前。”

郗檸暈暈乎乎看他,有些不敢想自己已經結婚了,而且結婚對象還長得這樣好看,看起來對她很好。

她半天沒接話,陸言珄又問:“不相信?”

他站起身,從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一件風衣,掏出一個紅本本遞給她:“這是我們的結婚證。”

郗檸接過紅本本,猶豫著打開,果然見裏麵寫著她和陸言珄的名字,貼著她和陸言珄的照片。

紅底照片中,兩人身穿同樣的白襯衣,正對著鏡頭微笑。

他沒有騙她,他們真的是夫妻。

陸言珄坐回床邊,拿過她的手機,沒有輸密碼,隻在左下角點了幾下,而後將手機舉給她看:“還有這個,這是你設置的緊急聯係人,你出事時我不在現場,他們就是用這個聯係到我的。”

屏幕上顯示的緊急聯係人赫然就是陸言珄。

而且還是唯一的一位。

郗檸怔怔看著那串號碼,下一秒就見他手指一按,撥了出去。

接著,他取出自己震動的手機——上麵顯示郗檸來電。

做完這一切,他放下手機看向她:“郗檸,你看,我沒有騙你,相信我。”

證據確鑿,郗檸其實已經相信,隻是。

她猶豫著看了一眼髒破的風衣,又看了一眼手裏的結婚證,問:“可是結婚證這麽重要的東西,我怎麽會隨身帶著?”

想證明他們結婚就能立刻取出一本結婚證,是不是有點太巧了?

“因為……你太喜歡我了。”他微微停頓了一下,麵不改色握上她的手,解釋,“我不喜歡拍照,很少留照片,所以你為了隨時能看到我,每天都會帶著結婚證。”

……

竟然是這種理由。

郗檸看著他,耳根燙得通紅。

原來自己這麽喜歡他?

不過好像也挺有可能……

畢竟他五官俊朗,氣質矜貴,確實長在她的審美點上。

郗檸臉上莫名一熱,不自然地移開目光,弱弱問:“那你為什麽隻叫我的全名?”

半夜是“郗檸”,剛才也是“郗檸”,他每一次叫她都是全名。

平白多出一種疏離客氣的感覺。

可他看她的眼神卻一點也不疏離客氣。

“……”

“檸檸。”陸言珄改了口,緩緩解釋道,“之前情況緊急,是我關心則亂了,你別多想。”

他喊得極為自然,好似已經喊過無數遍,語氣中還有一點說不清的繾綣。

郗檸不再多想,抬起頭又問:“我出車禍的事,你告訴我爸爸了嗎?如果你還沒說的話就別……”

“……”

對麵的神情漸漸變成怔然,郗檸感到一絲不安:“怎麽了,是不是他已經知道了?”

“這個你也不記得了?爸爸他已經……不在了。”他忽然握緊了她的手,“別怕,我在這裏。”

心髒傳來一陣窒息的痛感,幾個畫麵閃過腦海——刺目的紅色指示燈,冗長曲折的醫院走廊,慘白的燈光,蒙了一層白布的病床。

郗檸猛然抽出手,撫上心口,大滴大滴的冷汗從額頭滑落。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是不是傷口疼?你在這裏等我,我去找醫……”

陸言珄說著站起身,卻被一隻手弱弱扯住衣角。顧忌著郗檸身上的傷,他不敢用力,又緩緩坐回去,輕聲問:“怎麽了?”

郗檸搖頭,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沒有說話。

閃過的畫麵雖然模糊,但已經足夠證實陸言珄的話。

媽媽在她不記事時就離開了她,這些年都是爸爸在撫養她,可是現在……現在……她連爸爸也沒有了。

她眨了眨眼,眼角驀地一濕。

“檸檸。”耳邊一聲低歎,一隻手撫過她眼角,為她擦去眼淚,“別哭,等你傷好一些,我帶你去看他。你睡了這麽久一直沒吃東西,現在應該餓了,我去給你拿點東西吃。”

“等等,你……”這次不待陸言珄起身,郗檸先拉住了他的衣袖,有些衝動地說道,“你能不能別走?”

爸爸就是在醫院離開的,她不喜歡一個人留在醫院的感覺。

“好。”他輕聲答應,將她的手放回**,“我不走,你身上還有傷沒好,別亂動,有什麽事告訴我就好。”

為她蓋好被子,陸言珄拿起手機發了幾條消息出去。

等他放下手機,郗檸問:“我的失憶還能治好嗎,要多久才能好?”

這次陸言珄沉默了很久。

他一直沒有說話,郗檸心裏漸漸不安,有些害怕地問:“很難治嗎?”

“檸檸。”他眼神漸漸複雜,流露出一種她看不懂的情緒,“醫生說和心理有關,要看病人主觀意願。也許幾個月,也許幾年,也許一輩子。”

主觀意願?

什麽意思,是她不願意想起來的意思嗎?

郗檸閉上眼,努力回想那些模糊的畫麵,頭卻突然一痛。

她牙齒顫了顫,痛苦地用手捂住頭。

“檸檸,怎麽了,是不是頭痛?”陸言珄伸手扶她,許是她頭痛的反應太過激烈,他的聲音也漸漸不穩,“你別逼自己,想不起來可以慢慢想,這樣刺激大腦會適得其反的……”

他的手指好像也在抖:“檸檸,你別嚇我……”

好痛、好痛……

腦海裏的畫麵好像在扭曲旋轉,不斷有尖銳痛感向她襲來,什麽都看不清,什麽都想不起來。

越努力去想,頭反而越痛。

耳邊有人在說話:“檸檸,你放空大腦試一試,你想想有什麽喜歡吃的東西,要去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

那人的語氣著實溫柔,她被那道聲音引導,思緒漸漸放空,痛感也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回過神來,她已被陸言珄抱在懷裏。

他沒有用力,下巴輕輕抵在她頭頂,抱得很輕。

“還痛嗎?”陸言珄問。

不痛了,好多了。

可是,如果醫生和她都沒有辦法,她要怎樣才能想起從前?

郗檸攥緊自己的衣角,忍不住問:“如果我一輩子都想不起來,怎麽辦?”

“那我照顧你一輩子。”

“可是我想不起來我們的從前,也沒辦法像從前一樣對你,你難道就不介意嗎?你就不會覺得我麻煩,不會覺得我……”

“不介意,不會。”陸言珄突然打斷。

“你不記得我,沒關係。郗檸,我們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