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敬歲月
朦朧天光從落地窗折射進臥室內, 半明半暗。
伴隨一陣劇烈的頭疼,陸長鶴睜開疲乏的眼皮,腰背也酸疼得似要散架。
昨晚如夢一般的畫麵開始從腦海裏閃過, 虛幻不實的感覺令他忘卻疼痛,驚坐而起。
手上一晃,垂頭望見那條手串,才恍惚著,心裏踏實下來。
不是夢嗎?
他著急確認似的, 環視周遭一圈, 踉蹌著下了床, 沒穿鞋, 跑向客廳, 倉皇尋找什麽。
終於,聽到響動後,廚房門口探出一抹身影,手裏拿著挖勺,神態錯愕,“醒、醒了?”
似飛躍般的速度接近,沈離頓然被他抱了個滿懷, 緊緊擁住他真實的希望, 心中如千斤落垂,埋進她頸間, 試聞她身上的淡香,“不是夢……”
“不是夢。”沈離挖勺撇到一邊,知他此時如夢初醒, 心裏不踏實,另一隻手覆上他弓起的脊背輕拍, “你哥哥昨天很擔心你,我回了信息,讓他先安心,但是你今天還得跟我去趟醫院,檢查一下身體,你昨天喝多了,這是不對的。”
他卻沒頭沒尾笑出來,“沈離,我就說苦盡會甘來的。”
沈離若有所思:“嗯,但是……”
這個轉折詞性讓他心顫。
“鍋裏的粥要糊了。”
他忙鬆開她,臉上有一陣尷尬不知所雲。
沈離看著他,眸光流動,溫聲笑,握著挖勺重回廚房,把火關了,挖一勺聞了聞味道,所幸沒糊。
“為什麽突然煮粥?”陸長鶴從身後踱步進來,側身看她盛粥茹晚,是很淡的白米粥。
“你昨天喝多了傷胃,吃點清淡的。”沈離微偏頭,見他赤腳便蹙眉,“怎麽光腳出來的?”
陸長鶴不以為然,“一下沒注意。”
“還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下。”沈離停下手上的事鄭重看他,“也不是商量,是通知。”
陸長鶴環臂站立,“嗯,你說。”
她嘴角微垂,“近段時間,你病情較為反複,這我有些責任。”
陸長鶴站不住,上前一步,“別這麽說。”
“所以,我們必須再去接受物理治療。”沈離順水推舟把正事道出,令他措不及防,“這件事陸大哥也知道了,他會找相關的權威醫生。”
陸長鶴剛邁出去的步子聽到陸硯安也知道了這話又退了回來,“哦……”
那就完了,他哥哥會念叨死他,昨天赴宴還沒接他電話。
沈離把兩碗粥盛好,試了試碗底沒那麽燙,高舉在他麵前,溫和笑著,“我會陪你的。”
“那,年後吧。”陸長鶴征征接過她手裏的粥,背身出去走到客廳餐桌邊,“我抽出一段時間,跟我哥交接一下公務。”
“好。”沈離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注意著他腳後總會在抬腳間露出的,方正凸起的跟腱,有種莫名的吸引人,隨口而道:“那個微信,你加回我吧,有事好聯係。”
“啊……噢噢。”縱然內心悸動,但他表現得十分沉著冷靜。
粥才穩當放在桌上,忽聞一聲:“以後發信息不會有感歎號了。”
“?”陸長鶴手指還碰在碗身,但驚訝的感覺蓋過,他已經感覺不到觸感的刺激了。
沈離堅定了一步跨道他身前,認真注視他恍然未定的眼睛裏,“永遠都不會有了。”
“你……什麽時候看到的?”陸長鶴咽咽喉,窘迫難言,卻好像也欣幸,那些發不出去的信息,跨時數年,還是被本該接收到的人看見了。
“你怎麽不注意聽我的話呢?我替你回了陸大哥的信息,那麽明顯的置頂,我怎麽看不到?”沈離貼近他身前,剛碰過熱碗,手裏還有餘溫,在他臉上揉揉,“這麽多年,辛苦你了。”
陸長鶴搖頭,抬手覆蓋上她的手背,將臉在他掌心蹭蹭,活像隻像隻得了便宜的乖張的小狗。
“等過年回去的時候,我們就告訴陸叔叔和柳姨。”她眼裏的深情溫婉化在與他的相視裏,“這一次不要再推開我了。”
他附著她的手更緊貼一些,“不會了。”
“那你先去穿鞋子,地上涼,然後洗漱一下,順便洗個澡,你身上酒氣重死了。”沈離囫圇一通交代,也不管他聽進去多少,推著他往室內走,“吃完早餐我們再去醫院。”
“行行行。”
一直等到陸長鶴拿了衣服進浴室,沈離站在門口沉思一陣,裏頭淋浴花灑聲沙沙響起。
混在水聲裏,陸長鶴的高揚的聲音傳出來:“去醫院要帶上以前的檢查報告吧,在床頭櫃的抽屜裏,你找找。”
“好——”
沈離應聲走近床邊,翻開一層層床頭櫃查找。
在床頭櫃最下層,果真是一疊厚實的精神科的檢查報告,橫跨幾年的檢查日期,密密麻麻的病因症狀排列,關於胃病的幾張,隻有幾次飲食不當或飲酒過度損傷了胃黏膜導致胃出血。
才舒展的眉眼又被一張張白紙黑字刺痛。
翻出最近的胃出血檢查,其餘又放回抽屜,眼一瞟看見藏在底下的露出一角的粉色本子,沈離多盯了幾秒。
最後還是翻出來了,果然,好歹多這一下動作,不然都發現不了,他居然連她留下的日記本都拿過來收藏了?
難怪那天,會問她關於依靠,或者家之類的,回想起來她並沒有怎麽在他麵前表現過這類字眼,原來是這樣。
隨著她拿出來的動作,連帶著藏在日記本旁邊的某個物件滑出來,沈離翻開雜物,瞧見那兩條串串手鏈。
“……”
他們之間的東西,他一樣不落,全部都珍藏起來了。
像個傻透了的情種。
沈離扒拉其中一條,給自己戴上,興許,它是個會帶來幸運的手串。
“找到了嗎?”
浴室傳來一陣長音聲響。
沈離翻著從前寫下的日記本紙頁,隨聲回應:“找到——”
聲音戛然而止。
夾雜在紙頁之間,一張有些年頭的舊照滑出來,沈離捏起細看。
照片中,是從前他們一起在山間公路邊看夕陽時,風浪陣起,她一身校服,正巧轉身,模糊視線,才哭過的眼睛吹得生疼,清純動人。
“這個都洗出來保留了?”沈離驚奇打量,左翻右看,動作匆匆,忽而一滯,晃過瞬間似乎背麵有字?
指間翻轉。
字跡顯明。
一如既然的醜而飄逸,帶著一串不堪入目的字眼——
離離眼睛好紅,想欺負她,想吃兔兔,想要她舔舔我,想讓她哭出來。
“?!”沈離肉眼可見地雙目睜圓。
什……什麽?
她不確定似的,在行間筆跡反複對看。
好的,沒看錯。
這就是一隻,來自六年前的,看似純情,實則滿腦子黃色廢料的——蠢狗。
“離離?”
“啊。”沈離手嚇得一抖,記起方才話沒說完全,沒再組織好語言。
陸長鶴的人已經從浴室跨出來了,帶著一身霧氣漫出,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淩亂在額前,泛著濛濛水汽的眼望見她拿著日記本,指間還捏著那張陳舊的照片,“你……”
“陸小狗。”沈離驚歎不已,不知讚賞還是什麽,舉起那張照片背麵,“你可真‘純情’。”
陸長鶴摸了摸鼻子,尷尬咳嗽兩聲,臉不紅心不跳,“都、都幾年前的事兒了,本來就隻是想故意讓你翻翻檢查報告心疼我……”
嘴上這樣說,身體已經很實誠走了過去,毛巾隨手扔在床前沙發上,傾身向她,意欲奪走她手裏的照片。
沈離笑得腦袋後仰,偏偏往後攤手不然他拿,輕佻的語氣逗他:“你現在肯定也這麽想。”
“你這麽確定?”陸長鶴一下沒拿到開始耍賴皮,伸出去拿照片的手順滑上她細瘦的腰間,臉頰貼近,熱息噴薄,“要試試?”
“哎哎——癢!”她不自然腰肢扭動試圖蹭開他的掌心,動作幅度牽扯到腳踝傷處,嘶疼一聲。
陸長鶴覺察不對,手上力道鬆懈,“怎麽了?”
“前段時間不小心崴到腳了。”沈離垂頭看看活動兩下的腳。
陸長鶴垂眸凝眉,“怎麽會崴到腳呢?”
他偏要這麽問,沈離正好想讓他懺悔心疼一下,道出實話:“陸大哥生日宴那天,我追了兩步你的車。”
“你……你怎麽這麽蠢。”陸長鶴懟完她才抱歉,看上去真的很難受,“對不起。”
“你跟我道過很多次歉了,而且真的快好了,也過去有那麽久了。”沈離還是怕他心裏不好受,連忙轉移話題,拇指掛著另一條手串舉起在他眼前,“給你戴這個,當幸運手串。”
他眼神微頓,另隻手抬起就著這個動作穿進去,滿意道:“這個估計比你送的加裏曼丹好使,還花這麽多錢買那玩意兒。”
提到禮物沈離才恍然,“你一說我想起來,昨天蛋糕還沒吃。”
“沒事,今天回來有時間再吃。”陸長鶴近身她鼻尖相貼,沒忍住輕啄一口。
“啊……別膩歪了。”沈離哭笑不得,沒什麽勁推搡他胸口,“粥涼了要。”
從醫院檢查出來都快過了中午的時段,兩人齊肩剛出醫院大樓往後邊停車場走。
沈離順手把藥扔給陸長鶴,翻看手裏複印的檢查報告和忌口列條,細心念叨:“醫生說了,要忌辛辣,酒精,和各種刺激性的食物,藥得按時吃,謹遵醫囑知不知道?”
陸長鶴聽得不認真,話音到了耳邊隻有巴拉巴拉最後接上問的一句知不知道,他還在劃著手機裏的工作信息回複,嘴上很聽話應她,“知道。”
沈離看出他馬馬虎虎,停步不走了,“重複一遍。”
“啊?”陸長鶴走出去兩步才發現沈離在後邊,自覺退回去。
沈離收了報告置於身前,眼神死亡凝視,“我剛剛說了什麽?你重複一遍。”
陸長鶴:“……”
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莫過於:重複一遍。
“你就是沒聽進去。”沈離拆穿他,歎息一聲,“不過沒關係,我會時刻叮囑你的,不要為了工作忘了健康。”
陸長鶴唯唯諾諾去扒拉她的小臂,“好,我都聽你的。”
他的小動作有點討好的意思,沈離有氣也撒不出來了。
剛好又偏頭接了劉茵茵打來的電話,這事兒就當放過他。
“喂,茵茵。”
“寶貝我買好票票啦~”通話傳過來劉茵茵的聲音飄飄忽忽,語調裏藏不住欣喜,“剛好陳陽明天也有有時間,我買了三張電影票,晚上九點的場次,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這個……”沈離咬了咬下唇,斜眼看看身旁,不大好意思說,“不妨買四張?”
翌日晚近九點。
兩對情侶拿著即將開場的恐怖電影票子在入口處麵麵相覷。
他們和好才是前兩天的事情,並沒有及時跟身邊的朋友說,所以同劉茵茵跟陳陽碰麵時,這倆視線就沒移開過,看什麽八卦好戲似的看著他們。
陸長鶴側身去售賣台買飲品和爆米花小吃,陳陽後腳就嘖聲嘖到沈離身前,“感覺看了一場好萊塢大片,茵茵跟我說完這事兒,我還覺得離譜,有情人不懼歲月長?”
“有文化。”劉茵茵表示肯定,彎臂勾上他的脖頸。
自從這人改行,衣品也跟著時尚不少,美式高街衛衣搭工裝褲,配上裝逼專用棒球帽,整個人氣質都上了個度。
從前常說他不咋地不咋地,近期再見劉茵茵都少講他了,越看越順眼。
“果不其然。”陳陽連歎搖頭,“我就說陸哥那種對感情都一竅不通的人,怎麽那個人設說崩就能崩,錯怪了錯怪了。”
“說我壞話啊?”陸長鶴左右手提滿,近乎半張臉藏進高領拉鏈的外套裏,露出一雙懨懨清冷的眼,頗有壓迫。
“哪敢呢。”陳陽打哈哈直笑,接過他手裏兩份吃食,回攬著劉茵茵,混在同行人裏走向入口,向他們示意,“走走走,開場檢票了。”
陸長鶴湊到沈離身邊,傾身看了一眼沈離手裏兩張電影票,眼神輕凝,斜一眼看向周邊海報上,畫麵極具衝擊的宣傳電影,心中預感不測,“為什麽是……恐怖電影?”
沈離盯著他的裝扮看了好些時候才回:“茵茵挑的,我也不知道,你害怕嗎?”
他不會怎麽打扮自己,平時正裝穿得多,這個季節,休閑時候他就經常穿高領,她猜想這人就是防凍所以樣樣往高領買,不過確實好看,顯得人也精神年少,不像正裝那樣刻板老成。
“沒有。”陸長鶴活動脖頸,故作輕鬆。
“你有。”沈離果斷戳破,玩笑似的蹭蹭他肩膀,“以前走個鬼屋都怕。”
“你盡記這些事。”陸長鶴別開眼,不樂,“記著我點好行不行?”
“我都記得,不分好壞。”
沈離很會正中他心說些好聽的話,也知道他最受用這些,這隻蠢狗一如從前,非常好哄。
不需要她給糖,她隻用兩句不痛不癢的話,他就會把不高興都拋之腦後。
“那也行。”陸長鶴心裏美滋滋,東西都由他拿著。
沈離走在前邊拿票給檢票員,走進影廳小道,光亮昏暗,顏色各異的光線從沿路的影院透出來。
“你要是怕了可以抓緊我。”沈離一眼掃過票上的座位號,梨渦淺淺,熾烈的目光投向他,“我不介意。”
好似回到了很久之前,在光暈雜亂的鬼屋,牛鬼蛇神的籠罩下,她也這般真誠與他講:“一會兒怕了可以抓緊我,我不介意。”
這一眼就望進了年輪裏。
陸長鶴唇間浮起淡笑,滿心幸福 :“好。”
結果給了這人得寸進尺的機會,電影剛開場,哪有什麽驚悚畫麵,扶手之上,五指緊握。
他一直都怕一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基本上一整場電影下來,不是在看手機就是在看身旁人的臉,少有撇眼看向大熒幕的時候,主打就是一個陪伴,隻是偶爾看見時還會被一驚一乍的畫麵或音效刺激到。
從手心裏緊握的力度,沈離就可以分析出他是否害怕,每當重些,她就會回應著輕捏。
臉上沒有情緒波動,甚至還在認真觀賞電影裏緊湊的情節,但永遠會注意著他掌心裏變動的觸感,然後及時地表達安慰。
這本不是多麽親昵的接觸,隻是那一點從掌心中揮發的熱度,就足夠暖進心田。
任何疲憊與負重都淹沒在此時的寧靜裏。
好像……
很久、很久。
都沒有如此時這般安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