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敬歲月
“聽他哥哥說我會這方麵的活, 屁顛屁顛就跑過來了,也不說原因,就是想跟我學。”芙妮看她一眼, 語氣平和,“但玉雕很難的,又那麽複雜,他倒是起勁,浪費我不少好材料。”
“玉雕……”
這兩個字在她心頭一震。
不知怎的就聯想起在國外時, 柳雁從國內寄送過來的玉兔小件, 那時不大在意的東西, 在對應的情景話題裏, 她居然細想起來。
“他、他最後雕出來了嗎?”沈離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接話這麽問。
談起那事兒芙妮都想笑, 恨不得再把陸長鶴拉過來嘲一通,他那爛技術複雜一點的根本不行,後來一個勁兒鑽研小兔子,反反複複很多次,讓芙妮印象深刻,“費了不少勁呢,就雕出來一隻玉兔, 那樣式, 估摸著隻能做吊墜了,也不知道抽的什麽風, 對玉雕感興趣,還要自己上手。”
“兔……”沈離隻覺如雷轟頂,一股不可思議的念頭浮上來。
應該……不會吧?
芙妮樂嗬嗬掏手機給她翻, “我還拍照保存了呢,別說, 做的有個樣子,但還是有點糙,看出來他不是這塊料。”
間隔的時間不短了,芙妮又是個愛到處旅遊玩樂加自拍狂魔的女人,翻了好些時候才翻到一張舊年的人像照——
照片裏的男人一臉傲嬌自信,戴著橡膠手套,攤開的掌心裏靜靜躺著一塊小兔子玉雕,麵對鏡頭,他還很有成就感地豎了個拇指。
沈離:“……”
她注意力全然放在他手心的玉兔,那塊熟悉的玉兔雕品。
征征著,不知道怎麽反應。
芙妮講得上頭,開懷笑起來,“我跟你說,當時笑得我要死,這小子,折騰我一堆好料子就做了隻小兔子,又氣又拿他沒辦法。”
看沈離好像對這個話題興趣不大,也不怎麽回應,芙妮也自覺沒趣,關了手機繼續看展品。
而沈離,她組建的思維鏈都要燒掉了,哪裏有腦回路來回應芙妮的話。
兔子,玉雕……
著急確認什麽一般翻出了手機相冊,之前收到玉雕後就擺在書桌上拍過照紀念,翻了好長一段才翻到那一年的相片,從中找出顯眼的這張。
拍的還算清晰,她放大了書桌上細節中的玉雕擺件。
完完全全地,就跟剛才芙妮給她看的擺件如出一轍,成色都沒有偏差,白玉雕琢,不算精細,但小巧可愛。
“……”
各種紊亂無序的猜測好像在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
如夢初醒。
豁然大悟。
“嫂嫂,我有點事,我得先走了。”
匆匆丟下這話,也不管芙妮多有疑問的眼神,沈離頭也不回跑出了展廳。
年年兩份的禮物,她懷疑過任何理由,從沒懷疑到這點上來。
每次夾雜的另一份,都是他準備的?
是這樣嗎?
亂了。
全亂了。
啪嗒——
一陣疾風掠影打開門鎖從客廳晃過,一路直奔臥室。
沈離好像丟了魂似的,失態地丟下芙妮一個人在拍賣場,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開始往角落裏堆積的舊箱子裏翻找起來。
她手也跟著微不可查地顫,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甩出來一堆,直到一點點翻到她想翻到的東西。
陶瓷花瓶、粗陶茶器、玉兔雕品……
還有、還有——
折紙星星。
兩份禮物,每年都是,從沒斷過。
“陸長鶴……”
她輕喃那個名字,呼吸沉沉。
沈離捧著罐子搖晃起身,身子禁不住地顫,頂上的木塞子很緊,她橫著拔開廢了好些力,繃著的手顫著“磅”一下,嘩啦聲響,數顆星星散落一地。
她眼神恍恍,蹲下身慌忙將一顆顆星星拾起,還有散落遠處的,幾步向前,腳下一硌,沈離才驚覺踩到了某一顆。
有的星星折的不算標準,本來就沒有壓得很立體,一踩連紙帶都散出來一角。
沈離拾起那一顆想要將它還原,往裏拆卸,墨黑的字跡隱約顯露。
“?”
她似有察覺,將那顆星星全然拆開,攤開成一張長紙條,飄逸無章的難看筆鋒印上,是早就過目的,寫過讓她不要生氣那張小紙條的字跡:哥沒情調,哥隻會說想你。
“有字?”
沈離將目光移向其餘的星星,憑直覺將一顆顆星星都拆開,一一眼見裏麵幹涸許久的墨黑筆跡——
第二顆:恭喜陸小狗解鎖新身份:玉雕大師。
第三顆:編不出來,想你湊一顆星星吧。
第四顆:你會想我嗎?算了,還是別想了,想起來就是討厭。
第五顆:明天再編,今天想你湊顆星。
第六顆:天冷了,有好好照顧自己嗎?會不會感冒啊?
第七顆:生活微苦,你爹齁甜。
第八顆:明天編,想你湊顆星。
……
一顆接一顆添上短句的星星,不知疲倦,寫滿了整整一罐。
這麽多年,沈離第一次感覺到世界觀崩裂的衝擊。
她怎麽沒想到呢,她怎麽現在才能反應過來,柳雁怎麽可能送她折紙星星。
沈離坐在地上,一顆顆拆開所有折紙星星,眼睛跟鼻子都一陣酸意,那些皺巴巴的,顏色各異的紙條散了一地。
從什麽時候開始寫的?
他每天都會寫嗎?
他每年都會送東西,從她離開那年開始。
他明明沒有他說的那樣絕情,所以到底是為什麽?
陸長鶴一定瞞了她什麽,不然為什麽說話那麽狠把她甩開,又自己年年寄禮物過來,她早該察覺到這有多不合理。
沈離哆嗦著掏出手機,翻到底下那個接通過的陌生電話,一次接一次打過去。
無人接聽。
無人接聽。
還是無人接聽。
沈離要崩潰了。
她想起他痛苦隱忍的眼神,滿身浸濕的狼狽,孤寂遠去的背影,還有歲歲年年借著柳雁的名頭給她送的禮物,仿佛渾身血液一瞬間灌入心裏,揪痛不堪。
她猜測那個人,或許不是她所想的那麽壞,然而她現在需要知道的,是為什麽。
為什麽寧願要跟她分開六年?
柳雁再看見沈離的時候,她火急火燎,整個人像一路跑過來似的,闖著跑進了客廳。
長發淩亂,哈出的熱氣一陣一陣,她眼角含淚,神色酸楚。
突然就這麽著急過來,柳雁很是奇怪,剛還在琢磨養了半月的花怎麽有些焉,這下又收了心思遲鈍著走近她,“哎喲,怎麽了這是?沒打聲招呼就來了。”
“柳姨……”她身體劇烈顫抖著,她想起之前那通電話,柳雁雲裏霧裏的勸話,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隻有她活在迷霧裏。
沈離竭力站穩身子,一直到她身前,那塊玉兔雕品遞送到她眼前,忍著熱淚,聲音顫著不接下氣,“這是他送的,為什麽?”
“這……”柳雁被問的很懵,轉頭使眼色讓廳內的傭人離開,再憂心詢問沈離,“怎麽了?”
沈離無意識抓上了柳雁的兩側手肘,語調急而無章,“六年前,你們是不是瞞了我什麽?”
柳雁登時愕然失色,呆立不動,“……我有點突然,你這。”
“我不傻,柳姨。”沈離再問不出這事真的要崩潰了,眼眶裏的淚如墜了線的珍珠,順著深紅的眼角流下,“陸長鶴他每年都給我送東西,從我走的那一年開始,他不想拋棄我的,可是為什麽呢?”
“我、我倒是不好說這事。”柳雁都沒有反應過來,怎麽這孩子突然跑過來跟她翻陳年舊事,還以為她不會知道了,如今當頭一問,當真不知道怎麽組織語言,“歸根結底,是他爸爸,他確實……一直掛念著你。”
是這樣。
是這樣啊。
為什麽她知道得這麽遲。
遲了六整年。
“他甩開我,自己轉頭放棄了賽車,這些年都在生意上。”
“都是因為他爸爸?”
沈離無法想象下去。
真的不要是這樣。
她受不了的。
她寧願陸長鶴是個混蛋,她不要他居然是承受了這些過活六年。
“……”柳雁沒回應,眼神裏絲絲苦澀,算是默認。
沈離讀懂了她的意思。
雙眸遽然黯淡下去,心髒如遭重擊。
“可他不是個聽話的人啊……”她眉毛擰做一團,後背生寒,鑽心徹骨的疼痛蔓延全身。
陸長鶴不會聽他爸爸的話,那年不過十八歲,他狂縱肆意,不受管束,從來不會聽他爸爸任何一點狗屁的規矩理念。
他站在陽光下,少年心比天高,他有自己所想的星辰大海,他怎麽會乖乖聽話呢。
他怎麽甘心呢。
沈離真的不想再推斷下去,真的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跟我有關對嗎?”
急促著呼吸,分明蒼白卻哭得通紅遍布的臉。
淚水淹沒了視線,她的天好像塌下來了,震得她幾乎暈厥。
她很聰明,聰明地可以憑借任何一點信息推斷最接近事實的可能。
柳雁起初並不想告訴她這些的。
可是她都能猜到,本就瞞不住的。
“是因為我,他才變成現在這樣的?”
他的人生。
他的病症。
他的一切。
都因為她。
她一直以為他是自己的難,沒想到這難也有她帶給他的。
那個混蛋直到見麵也沒跟她提起一個字,笨拙的一次又一次接近,被她一句又一句冷話往心上剮。
他明明沒有錯,他甚至期待苦盡甘來。
而她不明所以與他對峙的每分每秒都在傷害他。
她的陸小狗一直都是那麽好的人。
她怎麽能才知道呢。
整整六年啊,幾千個日夜更迭,陸長鶴是怎麽熬過來的……
她如果勇敢一點,再勇敢一點,他們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為什麽人總要在追悔莫及的時候恍然大悟。
她絕望的模樣像要碎掉,柳雁不忍地抱住她,掌心不停輕拍她顫抖的脊背,“沒事的、沒事的,不怪你,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從六年前分手那天之後,沈離第一次哭成這幅失態的模樣,難過得無法言說,整個人癱軟在柳雁安慰的懷裏。
“對不起……”她甚至還說了那樣傷人的話,感覺要窒息,如同被人狠掐著脖子喘不過氣。
她在恨什麽?
恨一個世上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