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敬歲月

穿刺過雲霧的陽光如金線交纏, 這個季節少有的豔陽天。

一隊人才下飛機,剛贏過錦標賽,嘰嘰喳喳討論個不停, 教練領在前頭,偏偏有個不跟隊的男人偏身往外走。

身上的衝鋒衣領拉到最上,挎著背包,棒球帽簷蓋過臉色,身形修長, 幾步路就甩開隊伍一段。

剛入隊不久的小年輕見狀好意叫住他:“羅哥?你上哪去?一會兒不跟咱們去慶功宴嗎?”

作為年紀最大的前輩, 羅森對這種比賽輸輸贏贏的概念都差不多, 比起慶功宴, 他更想赴另一個人的約。

側頭擺擺手:“不了, 有約,你們玩。”

一直都被欽佩仰慕著的大前輩沒辦法來慶祝,引發的挫敗聲也一陣接一陣。

他掛著藍牙,剛接上的電話,裏頭的人正問他在哪。

羅森走出到等候廳,環顧一周,朝不遠不近處一個同樣張望尋他的身影招手, 視線交接, 確認身份,電話掛斷, 動作行雲流水。

那人見他過來,索性也不走了,插著大衣兜子, 看他慢悠悠走到身前,常用的招呼方式給他肩上來了不輕不重的一下。

“還是我們小天才懂事, 知道來接你羅哥。”

兩人默契地並肩著往外走,這幾年見麵次數不多,關係倒是一點也不生疏。

陸長鶴閑聊扯淡般問:“比賽怎麽樣?”

“還行吧,來來回回不都那幾個車隊,多多少少幾個黑馬唄,你羅哥在,什麽人不得壓著打。”羅森抬高了下帽簷,疲憊的臉上了無生趣,“就是年紀大了,羅哥我三十來歲了還硬挺著,不過算算時候差不多都該退休了。”

陸長鶴眉宇一展,忽覺歲月蹉跎,“一晃都要退休了,卡納幾個老隊員也退的差不多,前段時間一塊兒約酒,又囉嗦我好一頓。”

聽到這羅森總想發笑,不由情麵拿他玩笑:“可不嘛,多牛逼的小天才,誰見了不歎一聲可惜。”

這麽多年過去,說起這事,陸長鶴都能談笑風生了,“好漢不提當年勇,雖然哥們現在也很牛逼。”

“是是是,牛逼死了。”羅森敷衍恭維,環過他的脖子,“帶哥吃大餐去,累死了媽的,這長途飛的。”

陸長鶴才想起來他是從國外飛回來的,“你時差不倒一下?”

羅森不管這些,“精神頭好著呢,幹飯去。”

陸長鶴帶他去了最近的餐廳,單開一個包間,點了一桌子的菜。

看得出接近比賽那幾天對於身材體重管控相當嚴格,羅森一把年紀還這麽折騰確實遭不住,有段時間沒好好吃頓飯了,酒都沒怎麽喝光幹飯。

陸長鶴看著他也飽了,隨便扯了個話題開頭:“還有件事兒,沒跟你說。”

羅森眼也不抬:“講。”

陸長鶴直截了當:“沈離回來了。”

羅森那手一下就頓住了,嘴裏的飯咀嚼半天才咽下去,思考著這話,“喔,想起來了,你老早之前跟我說過她上國外去了,這麽多年了才回來呢?”

陸長鶴倒覺得這已經不錯了,“回來了不就行。”

對於這個給他人生帶來轉折的女孩,羅森一直不大好評價,如果站在陸長鶴這邊,他有的情緒隻是感慨,惋惜,不過人各有道,走成什麽樣都是命數。

他麵色淡淡,“那你打算怎麽辦?把事兒都告訴她?”

“算了吧,那點事兒有什麽好提的,徒增傷感。”陸長鶴慢條斯理貼著杯沿抿了一口酒,“她也用不著知道。”

“那你就這麽耗著?能追的回來?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什麽好處也不撈。”羅森都不知道他腦子那根筋是不是從六年前就搭錯了,“你也不看看你當初是怎麽傷人家的心,還想著幹追給追回來?人要是腦子沒事兒都不能再看你。”

“那我等她什麽時候腦子犯抽看我唄。”陸長鶴想得很開,還很樂觀,像當初知道沈離把他刪的幹淨之後還樂嗬嗬給她發信息一樣樂觀,“哥們現在叫深情男主。”

羅森隻管樂嗬:“喲,真會起外號。”

陸長鶴跟著樂,樂完才覺著惆悵,一口飲盡杯中酒,又接上一杯,“她吧,回來這一趟哪哪都好,就有一點不好。”

羅森:“?”

陸長鶴嘖了一聲:“媽的招了個男朋友回來。”

“?!”

“……你他媽的。”羅森剛咽下去一口飯差些噎吐出來,“還深情男主,你丫深情備胎吧死小子。”

陸長鶴不慌不忙點了根煙,順手遞給他一根,咬在唇間,煙霧繚繞蔓延,頗有一股少時的痞氣,“這種話我聽過不下一次,你已經攻擊不到我了。”

“嘁。”羅森哭笑不得,這小子往好聽了說是情種,實際就一戀愛腦,往往複複幾年了都栽一個人身上。

當然,他還很自信:“我說這就是深情,你有異議?”

點燃的煙被羅森夾在指間,擱置一邊,另一隻手舉杯示意他碰上,“沒有沒有,深情哥來一杯。”

“……”陸長鶴不喜歡這個外號,不情願跟他碰上一杯,小飲一口,“叫好聽點。”

羅森身子後靠,嘖嘖搖頭,半句話講不出來,默默陪一根。

兜裏信息響過幾次,陸長鶴才翻出來看,夾雜在一些公事匯報裏,他媽發過來的信息格外紮眼——

過中秋回家吃個飯吧。

“……”陸長鶴選擇無視。

我知道你煩心你爸。

“……”陸長鶴選擇繼續無視。

小離子也在。

“?”陸長鶴麻溜回了個好過去。

陪著過中秋這件事,沈離也有點懵懵的,聽說那些陸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什麽親戚都會過來。

臨到快吃飯了,她還窩在房間裏沒下去,她向來最不會應付長輩了。

從前在自己家裏的時候也是,常常因為性格原因把場麵冷下來。

不過柳雁讓她放心,吃頓飯走個過場就好,家裏長輩問候最多的還是兩個主心骨的孩子。

一起帶過來吃飯的還有幾個小孩子,在一樓打打鬧鬧,聲響很大。

剛從外邊進來,走到沙發邊屁股還沒做下去,陸長鶴就被他們纏著要一起玩。

柳雁剛剛還在跟人寒暄,見著陸長鶴進門,聊得差不多就抽了空到他身邊去了,怕幾個孩子又招他煩,囉嗦著哄走,又念叨陸長鶴,“這兩年叫你回來聚頓飯都不容易。”

陸長鶴不假思索,“什麽話,我不是經常回來?”

柳雁補充說:“有你爸的場子。”

“那是另當別論,過年我也回來呢。”陸長鶴興致好,又蹭上來一個小團子,他索性來勁兒上手捏了兩把。

被柳雁無情拍開,“別給捏哭了。”

陸長鶴不想回答,又要他陪著玩,又怕他玩壞了。

“行了,不跟你爭,你來這為的什麽我還不知道?”柳雁看穿他的心思,也不拐彎抹角,“去把離離叫下來,差不多吃飯了。”

陸長鶴興起的興致更甚,站起身整整衣裝,“下次這種事應該早點告訴我。”

柳雁冷哼一聲,“出息。”

陸長鶴先回了自己房間,早些年搬走的時候就吩咐人把房間改裝了,什麽牆貼電競係列都撤了,如今搞了個簡約主義,看著死板。

他一直不大會搭配休閑裝,但扛不住是個衣服架子,穿什麽都能有點模樣。

裏頭是純白高領,外邊搭著純黑大衣,說不上多難看,但確實是很突兀,陸長鶴在鏡子裏看了又看,還是覺得不大行,脫了大衣才順眼些。

滿意點點頭準備出去,剛到門口又頓住,看了看不遠的窗戶,心生一計。

曾經書籍題冊堆滿的書桌上,如今清空架起了電腦,沈離還在忙著製定整理研究計劃,一時間忘乎所以。

沉浸時,她常常感受不到太到的外界侵擾。

而當窗台那道似如曾經的身影竄進來後,她餘光裏才驚覺,整個身子轉過去,愣住一下後,是說不出話的無語。

“……你不覺得很幼稚嗎?”沈離隻覺得煩心,“多大了還玩這種小遊戲。”

“此言差矣。”那人翻進來還理了理領子,一副有模有樣的做派,“我在幫你回顧從前,你不覺得……我比以前更有範?”

“沒有。”沈離果斷否認的話脫口而出,“如果你再這麽冒犯,我真的會告訴——”

她一時啞然。

在回憶深處的某個片段裏,她是不是也曾說過這樣類似的話?

就那麽大點的課桌,少年挪著身子湊到她旁邊,他問她是不是有記賬的癖好,還不要臉皮說:“我媽現在知道我爬你窗子嗎?”

“不知道。”那年她也曾這樣試圖威脅到他,“但你最好不要爬了,不然我真的會告訴她。”

……

很模糊的記憶了。

隻是故事開始的時候,她很想遠離他,非常、非常想遠離。

像現在一樣。

有種故事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的恍然。

沈離不願多想,沒了耐心,“你到底有什麽事?”

陸長鶴好像真能看透她這一下的停頓都想了什麽,有種計謀得逞的自信,“我媽讓我喊你吃飯。”

“那麻煩下次走正門。”沈離坐正身子,處理完一部分結尾,存檔關了電腦。

陸長鶴倒是會抓重點:“你還希望有下次?”

“……”臉皮跟從前一點沒變,不對,是變得更厚了。

沈離不想理他,自顧自走出去。

這是沈離第一次見到陸家客廳的長桌差不多坐滿的場麵,八珍玉食,目不暇接。

頑皮的孩子在玩餐具,長輩走流程似的開始敬候,談到從前,又談到如今,從事業談到結婚,又談到子女。

最令人關注的還是芙妮跟陸硯安的婚事,恰巧這時候芙妮的家裏長輩也過來了,幾人其樂洽談。

“差不多得定好日子,婚禮操辦也要提上日程了。”說話的是芙妮的媽媽,關於他倆的事沒少操心。

這種話題陸硯安從不拋給芙妮,主動應付:“在準備了,要不了多久,最近應該可以處理請柬的事。”

她總算安然,“這才好,看見你們早點成家,長輩才放心。”

沈離坐在桌位,不大起眼,也不說話,蒙混著自己吃東西,在坐也不多問,都知道陸家跟她是什麽關係。

好歹是顧及場麵,陸長鶴也沒坐在她身邊,跟著陸硯安他們坐在離長輩最近的位置。

不免就被問候:“長鶴也老大不小了吧,談了女朋友沒有?”

陸長鶴還在置身事外似的夾菜,順口回:“沒。”

親戚掛心到他身上來:“這可不行啊,到時候得讓你爸給你介紹介紹名門小姐。”

陸豐冷笑,斜眼睨他,“他可自作主張得很,哪聽得了我介紹。”

親戚接話便勸著:“主張就主張吧,兒子都這麽出息了,你做父親的還奢求什麽呢。”

言外之意,那麽廢物的兒子都已經出息了,還奢求管他這管他哪,怎麽也說不過去。

陸豐心裏明白地透透的,不再講話,談起那小子,多說上兩句都要吵起來的樣子。

以為他至少成長了,自己打拚一番事業了,心智也會有所長進,會理解父母的用心良苦。

最後還是這個樣子,說成熟也成熟,為人處事上了道,說不成熟吧也就差不多那樣,還是讓陸豐噎得慌。

那親戚繼續著款語溫言:“不過男人有了事業就該早點成家,別跟你哥哥似的,三十好幾才想起來結婚。”

莫名被點了名的陸硯安也隻是垂頭笑,他跟芙妮早幾年的關係可算不得正當,確定在一起也才是前兩年的事,要不是老婆難搞,哪用得著三十好幾才結上婚。

“三十好幾了才結婚呢安安。”芙妮看熱鬧不嫌事大,胳膊肘蹭蹭他,媚眼如絲,“你得感謝我呀。”

芙妮也是二十七八的年紀,當初玩得花,戀人這東西最看不起,本來都沒打算這輩子另外有個家。

她要玩,陸硯安也寵著她,“是,感謝我家妮妮收了我。”

熱戀上頭的小夫妻,看得長輩都各種姨母笑。

“那我加把勁兒。”本來以為某個人都不屑於回複了,事實上陸長鶴確實也沒想回答,直到注意那對顯眼夫妻,聽完這段膩的發慌的對話。

他鬼使神差就搭了話,視線越過長桌,不顧及會不會發覺的其他目光,就那麽明目張膽直直望向沈離,語氣暗含深意,“早點把女朋友搞到手。”

“……”沈離不用和他視線對接,就聽得懂這話裏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