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風渡

出於某種莫名而來的信任,沈離答應他之後,直到第二天早操前,陸長鶴都沒有過問。

整隊時,現場一片嘈雜混亂,學生們成群結伴,零零散散,在本就聲音很大的預備樂下,更顯得沒有秩序。

沈離對自己的位置定位清晰,早早就站直了,和周圍的喧囂格格不入。

陸長鶴來得偏晚,快開始了才跟陳陽兩個人好整以暇地走過來,他一如既往地雙手插兜,走路帶風,散漫又帶著漠視一切的高傲感,看上去那條前一天還要死要活要她扶的傷腿已經絲毫不影響他裝逼了。

剛好在路過沈離時,目光偏移,刻意停下步子,頂著周圍一些意味深長的目光,陸長鶴朝她歪著腦袋低下,垂著眼瞼打量她。

沒等他開口,沈離就知道他要放什麽屁,一句話給他堵回去:“等你上去之前給你。”

順帶把臉一側,避開他直勾勾的注視。

陸長鶴抿著唇,哼笑聲很輕,往後排走過去。

“陸哥,你等會兒真要上去嗎?”陳陽湊過來,笑得有點賤兮兮,幸災樂禍似的。

陸長鶴沒好氣睨他一眼:“要不然你替我上去?”

“倒也沒那個本事。”陳陽尷尬笑笑,趕緊回到自己的隊列。

該來的總歸會來,早操一結束,校長就挺著一步一晃的啤酒肚,拿著話筒站上了升旗台。

在場的全體師生都不知何意,議論聲在校長拍著話筒試音時才一致安靜下來。

“就講一件事啊,想必各位同學和老師都知道,立德從開學起就三令五申,一再強調校規校紀的重要性,可就是有那麽些學生,視若無物,一犯再犯,甚至不把自己的人身安全放在眼裏!”

“高三理科B16班的陸長鶴同學,違反學校規定,摸黑翻牆,不慎摔落!惡劣至極!諸如此類的事件,學校已經不止發生過一起,因此還把後門圍牆修高了一大截,為的就是防止有些頑皮的學生再有人身安全。”校長越說越激動,半途還不忘停下來喘口氣,咽咽口水緩解舌幹,“可偏偏有陸同學這樣的天生反骨!好歹隻是小傷,萬一出了大事,這個責任誰來擔?”

“今天把各位留下來,就是想以這個活生生的例子作為警告!誰以後還敢做這種危險行為,一律按校規製度處罰!”

“下麵讓高三理科B16班的陸長鶴同學上台,以此為戒,公開檢討!”

在去世和反複去世之間,陸長鶴選擇了更快的去世。

讓人唏噓的是他一點也不像是去認錯的,散步似的悠閑著走過去,更像去領什麽獎章。

在走過沈離身邊時,他放慢了步子,心有靈犀般,他不動聲色朝她那邊伸過去手掌,掌心間馬上被塞進了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張,兩人的動作流暢到幾乎沒什麽人發現。

最後一段路他才跨著大步走上了站台,神情自若地接過校長手裏的話筒,漫不經心攤開紙張,裏麵的字跡工整,沒有一處塗改,清晰得一目了然,對比他那些自己認起來看著都費勁的狗爬字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他對著麥清了清嗓,自信到連內容都不看一遍就開始從頭逐漸念起,“尊敬的各位老師,同學們好,我是高三理科B16班的陸長鶴。”

“作為一名立德附中的學生,遵守校規校紀是一項基本的義務,而我並沒有做到。”

“我不應該光有個子不長腦……子?”

所謂嘴在前麵跑,腦子在後邊追,他甚至念的時候都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把話念全了。

底下一片鴉默雀靜,死亡凝固了好些時候,嘩然振起,笑聲不斷。

陸長鶴好似當場石化,不會做表情,也不會動了。

直到上一句,詞條都沒有半點差池,他天真的以為沈離是可信的,但現在,陸長鶴終於意識到了她昨天那句意味深長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視線穿過層層人浪,他眼底的情緒說不清是憤怒還是難堪,亦或者更複雜的,他直直望向了那個人群裏一眼出挑的漂亮麵孔。

隻見她微微垂著腦袋,嘴角上揚出一個好看的弧度,陸長鶴才發現她笑起來好像是有梨渦的,可愛俏皮中又透著一股大家閨秀的矜持。

笑容是在和他目光交匯的一瞬收回的,沈離略微有點心虛,她覺得陸長鶴看她的眼神就仿佛在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你、真、他、媽、的、行”,但還是莫名的好笑。

本來隻是想逗逗他,誰知道他當真蠢的過了頭,說念就念。

“念呀。”校長見他停頓,不由催促,“你怎麽不念了?”

陸長鶴勉強維持了一下麵部表情,馬上擦亮雙眼,剩下的每一行都提前看過才念出口。

……

“因此我深刻得反省自己,認識到錯誤的嚴重性,同時也會積極配合,改正錯誤。 ”

所以一直到收尾,也隻有那一句有問題,還給他踩著了,陸長鶴都無奈到不知道怪自己蠢的好笑,還是怪沈離膽大包天,可恨至極。

不過他一向能怪別人的事情絕不內耗自己,這個問題並沒有糾結多久。

忍辱負重等到收場,底下的人群一哄而散,即使是混在人堆裏,陸長鶴也一下子眼尖鎖定了沈離。

還沒先追上她,就見著隔壁班那個窩窩頭屁顛屁顛朝她跑過來,陸長鶴隔著一段距離,聽不見他們又說了什麽話,隻知道不一會兒兩個人就並肩著往另一邊走。

那是小樹林的方向,也是學校出了名的約會聖地,雖然陸長鶴不是個經常在學校待的人,偶爾這些不入流的事情也能聽到幾句。

這更加印證了他的猜測。

事情一下子就變得有趣了,陸長鶴覺得,要是真能抓住沈離這個把柄,以後她還敢這麽猖狂地耍他?

機不可失,刻不容緩,陸長鶴馬上就興致上來看熱鬧似的混在人流裏,暗暗跟著那兩人。

忽然一下肩膀被人猛的一拍,陳陽那副笑得臉都憋紅了的嘴臉閃到他眼前,連連感歎:“陸哥,真男人!太狠了,狠起來連自己都罵……”

“滾蛋。”一提起來陸長鶴就怒火中燒,近期都別想再學校抬頭做人,泄憤般推開陳陽,“別耽誤我捉奸。”

聞到了八卦的味道,陳陽更起勁了:“捉奸?誰跟誰的奸情?”

“關你屁事。”陸長鶴忍著沒揍他,身為一個忠誠的朋友兼小弟,這玩意反了才敢對他貼臉開大,“要笑滾別的地方笑去,別跟著我。”

說罷加快了步子,直接把陳陽甩在後頭。

“你真生氣了?我不笑還不行嗎?”陳陽試圖挽留,對著他越走越遠的身影又喊又叫。

“陸哥?”

“陸哥哎——”

挽留失敗。

課間的時候在小樹林這一塊確實相對安靜,沈離一路跟著程思文往裏走,她沒有來過這裏,隻是在他又過來找她時說要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要不是被陸長鶴半途插足,或許上回就能說明白了。

“就在這裏吧,不用太進去了,待會兒還要回教室。”沈離在他身後停下來,雙手怎麽放都不太自然,最後幹脆都別在了身後。

天氣比較好的時候這裏倒是個不錯的陰涼地,風向也剛剛好拂著人的發絲過,多多少少讓人心境平靜了些。

程思文轉過身,保持著和她隔著一段距離,和沈離總看到的,他的樣子一樣,抬手撓著後頸,這好像是他緩解情緒的一種方式。

“你……還在為我所困擾嗎?”程思文說著有些愧疚,“其實沒必要的,被喜歡的人,是不需要為追求者的心意所感到負擔的,你不需要給予任何回應,也不用放在心上。”

其實沈離的樣貌,能招來的追求者並不少,她並不會每一個都去花時間講明白,但她打心底會去尊重每一份真誠。

而像程思文這種的,她隻覺得是自己態度不夠堅決,而不是追求者多麽依依不舍,她深知這種事情如果有一方不情願,那麽對雙方來說都是一件很心累的事情。

之所以這樣,沈離才想和他專門說清楚,她組織了很多語言,最後還不如臨場發揮,“謝謝你喜歡我,也謝謝你的勇敢,你是個很真誠的男孩子,但很抱歉,我沒有辦法給到你回應,但那絕不是因為你的問題。”

她並不想因為自己的拒絕而讓他感到難堪,說的話也掂量著來。

“雖然你看起來有些靦腆,但是你當眾把心意**出來的時候,真的很勇敢,我很欽佩你這份心意,我覺得被你喜歡是件很榮幸的事,但我誌不在此,我真怕耽誤你這顆誠心。”

他眼波流轉中,牽係著幾分訝異,也許是這種溫柔至極的拒絕方式太過觸動人心,他竟半個字也講不出口,隻是呆呆的,看著她,聽著她把話講完。

她的聲音似清風一般溫柔,以真誠對待真誠,“我認為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但在高三這個階段,我更想祝你學業一切順利,前程似錦。”

“……”

周圍靜得隻剩下風聲。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呼吸重了起來,“謝謝你,你讓我覺得,喜歡你也是一件很榮幸的事情。”

“所以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沈離後退一步,禮貌地朝他低了低頭,“我要先回去了。”

就在她剛把腦袋抬起時,身後多出了一道腳步聲,隱隱約約,停至不遠處。

“呀,未成年,不可以早戀哦。”

她聞聲轉頭。

地上的樹影婆娑,光影穿透下來,斑駁晃**,陽光的色塊打在少年身上每一個棱角,像是一種別具一格的裝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