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6 番外·錢塘(五)

婚儀當日,趙琪送來的大衣櫃被四個家丁抬著,頭戴大紅花,身披大紅綢,風光的跟在花轎子後邊。

在衣櫃之後,才是馮家替青娥撐場麵置辦的“嫁妝”

。“娘家”

是堂嫂家裏,青娥提前一日住到堂嫂娘家,興奮得在房裏踱步,堂嫂也陪著她熬,睡了三個時辰,又起來穿衣裳梳妝。

這會兒在轎子裏晃**,身披團花霞帔,著大紅通袖袍,渾身上下沉甸甸的,腦袋還頂著足金頭麵,將紅蓋頭撐著,好歹是蹭不花她精心拾掇的妝麵了。

新娘子今天整日都要遮著臉,她卻描眉塗唇好生精細,為的就是送入洞房後蒸饅頭揭鍋似的那一下,要他挑開蓋頭“香氣撲麵”,被她美個跟頭。

大紅花轎在馮府門前落地,鞭炮“辟裏啪啦”炸了一地。小孩子們高興得跟過年一樣,

喜婆捂住耳朵大聲喊著賀詞,青娥壓根什麽都沒聽清楚,她看不見外邊,越發覺得耳朵裏紛雜,紛雜得叫她以為世上的好事都發生在這一刻,不然大家不會笑得那麽響亮,又全都拍著巴掌慶賀。

“迎新娘——”

喜婆掀開轎簾,去牽青娥出來,她跨過火盆,手裏被塞進條涼絲絲的紅綢,紅綢另一頭的,是馮俊成。

她好奇馮俊成今日看著有多神氣,雖然他素日裏就是一身緋紅公服頭戴烏紗,可婚服到底不一樣,帽頂是要插翎子的,和他高中探花郎的那日相較都不差分毫。

青娥瞧不見外頭,腿邊撞上來個軟乎乎的小人兒,茹茹抱著她又笑又跳,“青娥,青娥,是你嗎?”

一晚上不見,青娥騰出一隻手去摸摸她小腦袋瓜,不能出聲,隻好低下頭去看看她。

茹茹的個兒正好能透過紅蓋頭的縫往上望,她瞧見青娥對她笑,兩條腿在地上直搗騰,“青娥今天好漂亮!青娥今天好漂亮!”

施媽媽趕緊來牽她走,“茹姐兒,到邊上來,別叫你娘誤了吉時。”

“青娥好漂亮呀!我娘好漂亮的!”茹茹興奮極了,擔心隔著蓋頭大家不曉得青娥有多漂亮,比手畫腳跟著施媽媽去到邊上,嘴裏仍舊念念有詞,“我娘肚子裏有小娃娃,她說生下來送給我當弟弟妹妹。”

“吉時到——”

喜婆緊跟著上來通報吉時,主持婚儀請新人拜堂。

一拜,二拜,三拜。

那第三拜,二人麵對著麵,馮俊成瞧見那大紅蓋頭下有一滴淚珠跌在紅綢,她在哭,雖是喜極而泣,但也叫他心中酸澀。

望著青娥隨喜婆走下去的背影,馮俊成踅身看向滿堂賓客。

本來在他心中,那第一個婚儀就是作數的,且份量極重,即便那在外人看來隻是一場倉促的酒席。

他以為自己明白這第二場婚儀對她來說意味什麽,可當那滴淚落下來,馮俊成才後知後覺,這第第二次婚儀對她來說絕不僅僅是一個更盛大完整的儀式。

青娥她此前,應當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被八抬大轎明媒正娶進他家門。

婚宴上馮俊成被灌了許多酒,但也隻是微醺而已,他這人看著不能喝,其實很難醉,當年為著她丟下自己離開的事,他想灌暈自己都難,即便昏昏沉沉躺在地上,腦子裏想的也是她決絕離去的身影。

這會兒他假裝喝多了酒來應付賓客,不想將今夜清醒的神誌都用在招待客人上。待酒席散去,馮俊成在王斑的攙扶下來到屋內,才邁過門檻,他人就站直了。

喜婆已經備好了合巹酒,帳子內也灑滿了寓意吉利的紅棗花生桂圓。

青娥感覺到馮俊成挨著自己坐了下來,卻不知道他還瞧見她手裏攥著的一把花生皮,那是她等得百無聊賴,這才摸被褥裏的“撒帳”

來吃。

喜婆念完賀詞,將合巹酒遞到二人手中,青娥身懷有孕,因此換成糖水,二人具是一飲而盡。

喜婆笑意吟吟又念一長串,領了賞,在屋內留下秤杆,帶著一眾丫鬟退出去。隻留下一屋子暖黃的燭光,還有燭光裏坐姿似紅燭筆挺的兩個人。

馮俊成攥攥汗濕的手心,起身用那杆秤挑開了流蘇輕晃的蓋頭,露出底下朱唇粉麵雪膚花貌的一張臉。

青娥見他晃神,笑問:“美不美?”

“美。”答得倒是很快。

青娥坐在**仰頭瞧他,“咦,你一張嘴好重的酒味,我可聞不得這個。”他聽後扭身道桌邊漱口,過了三遍水才回來。

全程青娥都晃腿瞧著他,欣賞他胸前的大紅綢花,帽頂的翎子,還有輪廓分明的側臉。他本就體態峻拔,此刻朝她走回來叫她抿著嘴仍不住發笑,心道他果真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男人,絕沒有第二個人能與他媲美。

屋裏什麽東西都貼著大紅喜字,紅燭緩慢地燃。

最好最好的男人走回來躬身問她,“還有沒有酒味?”

“你下來點,

我仔細聞聞。”

他躬下身,呼出的熱氣便糾纏到了一起,還是有濃重酒氣的,可她才管不了,抬起下巴親吻在他唇角,剛捧過馮俊成的臉,就聽他吸進口涼氣。

是她手心裏的花生皮沒丟幹淨,剩下一小塊,尖角戳到了他臉上。

馮俊成攤開她掌心掃掃,“我可瞧見你抓著一大把花生皮,趁我不注意丟床底下去了?你餓不餓?吃點東西。”

青娥搖搖頭,心思可不在吃飯上,“太太怕我餓著,早就派人送來飯食。吃這幾節花生,不過嘴饞罷了。剛那下有沒有紮疼你呀?”

“沒有,都叫你手給攥潮了。”馮俊成俯身繼續剛才的吻,一手放下床帳。

青娥微微偏過臉,“茹茹睡了沒有?”

“有施媽媽和紅燕管著,亥時就睡了。”

“等等等等,我把頭上的東西摘一摘,不然真要紮到人了。”

本來氣氛烘托得正好,等馮俊成幫著把這一頭金光閃閃的飾物摘完,青娥竟打了個哈欠。

她有孕以後,睡得都特別早,此刻已經來到子夜,月上中天,不困也難。

青娥才躺下去就哈

欠連天半點力氣也沒了,馮俊成擰了溫熱的巾子給她擦臉擦手,她越發昏昏欲睡,眼皮子一沉一沉,叫他忍笑忍得難受,索性吹熄了燈,結果黑暗裏又是一陣哈欠連天,她實在太困了。

身子底下壓著多少幹果都不覺得硌,眼皮子一闔上,就沒再睜開。

馮俊成收拾了被褥底下的撒帳,便也挨著她睡下了,後半夜的時候他隱隱聽見哭聲,醒轉過來,眼睛適應了黑夜,就見青娥太陽穴一道晶瑩,仰麵睡在他邊上默不作聲掉眼淚。

這孩子懷得她又愛睡,又愛哭。

馮俊成睡意朦朧麵向她,樓過她在懷裏輕拍後背,嗓音裹著點沙啞,“什麽時候醒的?”

“剛剛……我睡著了你也不叫我起來,還是我說要洞房的……”她臉埋在他胸前,蹭得他衣領裏邊一片濕濡。

“你睡了我還叫你起來?”

青娥想哭歸想哭,道理還是講的,沒再說什麽,隻是偎著他抽噎,過了會兒,悶聲問他:“我這樣動不動就哭,是不是叫你覺得煩?”

抵著她發頂的下巴左右蹭了蹭,是在搖頭。

他不嫌她,她倒更難過了,“我怎麽一點不順心就想哭。”

“我娘說她懷我的時候,也是這樣。”

“那是不是越文靜的小孩子,在肚子裏就越鬧人?我覺得茹茹還是像我多,要能生個全然像你的就好了,乖乖的,喜歡捧著書。”說到這,已經在發愁了,“茹茹認個字都坐不住。”

馮俊成隻是問:“我乖乖的?”

青娥抬起臉來咯咯發笑,她也曉得他這是在刻意逗她高興,這段日子的情緒就是如此,哭得快,笑得也快。

馮俊成輕輕吻在她額頭,“不困了?”

她搖頭,綿綿的吻從青娥額頭來到下頜,緊接著下巴劃開了衣領,從左到右將白胖的雛鳥喚醒。青娥渾身直顫,透過床帳的縫隙能瞧見外頭吹熄的紅燭和貼了滿屋的囍字。

花燭還在,這會兒洞房,也不算遲。

她咬唇問:“怎麽進才會淺呀?”

“不知道,我盡量小心一點。”

他真的很小心,小心得像在青娥腳心拿羽毛搔癢,叫她扭動著身子吸氣,嗓子眼一出聲就隻能發出幾聲“貓叫”。

她被抱坐起來,兩臂緊緊圈著他胸膛,咬他的肩,亦或是偏首嚐嚐他嘴裏的酒氣。不留神多往下坐了點,還來不及撤身,先被酥麻的快意行便全身,急雨過後軟綿綿睡倒。

翌日紅燕要進來叫早,殊不知屋裏兩人早就醒了,正急著銷毀昨夜“罪證”。

青娥一個勁拿絹子蘸水,擦褥子上的痕跡。

馮俊成叫她別管了,何必弄得那麽狼狽,“擦了還得等幹,不如藏起來算了。”

青娥舉目瞪他,“不幫忙就算了,還說風涼話!這麽大床褥子,藏哪去?**沒褥子像話麽。”她手上擦得越發用力,“你娘勸我這段日子和你分房,要是叫她知道我意誌這麽薄弱,肯定要把我弄到她院裏去。”

“那你預備怎麽處置這褥?”

“噯。”青娥還真靈機一動。

等門打開,紅燕端著熱水進來,剛要往銅盆裏兌水伺候洗漱,就瞧見那盆裏委屈地團著一張大紅褥子。

小丫鬟懵懂問:“這是怎麽回事?”

馮俊成本來在內室套外衫,聽到這兒也忍不住豎起耳朵,想看她如何應付。

青娥笑笑,“少爺昨晚喝多了酒,吐在**,那褥子就扔了吧,也別告訴太太,省得她擔心少爺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