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 雨痕

◎婚戒才戴無名指上◎

“那跟什麽有關?”她問。

腦細胞在警局已經消耗得七七八八,現在壓根懶得動腦去細品他話裏話外的深意。

大概被她磨得沒脾氣了,商渡也懶慢:“你猜?”

“不猜。”她懨懨地靠向椅背,扭頭看他,“你今晚不住萬曦湖那邊?”

“嗯,晚點我回公寓。”

“挺好。”

萬曦湖雖說交通便利,四通八達,距鵬裏私高車程不過十六分鍾。

可要是搭乘地鐵,再算上走路,起碼得四十分鍾——估計開發這片擁有頂級資源的核心富人區時,壓根沒人會想到,住戶竟然沒有配置私家車出行吧。

為了出行方便省時間,也因為商渡家裏人想培養他的獨立意識和能力,一上高中,他便從家裏搬出來,住進學校附近的一套公寓裏,偶爾才回一次萬曦湖那邊的名雅豪園。

商渡:“以前問你要不要搬過來,你拒絕了。”

昏暗中,被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周雨晚莫名一陣臉熱,別過頭去,“我自己有家,幹嘛搬你那兒。”

這話挺有意思。

商渡挑了下眉,倒沒戳穿她。

手機“叮咚”作響,周雨晚按亮屏幕。

【市應急、氣象、教育部門提醒:受超強台風“貝碧嘉”影響,我市10月26-27日有狂風暴雨,27日停課一天,請市民加強防禦。】①

正是“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裏學”的高三時期,難得多出一天假期,群裏簡直炸開鍋,消息一條接一條地刷,沒個完。

她嫌煩,直接開靜音,屏蔽了震動。

餘光裏,商渡也在看手機,左胳膊拄在車窗邊,支著頭,薄薄的眼皮半耷著,屏幕光映入眼瞳中,也依稀落了一道在他無名指根的那枚銀戒上。

她瞄兩眼,開口打破沉悶:“你進球後,吻的是那枚戒指?”

聽到她問,商渡偏頭看一眼戒指,低低地“嗯”一聲。

手機進微信消息的提示音跟著響,他目光重新落回手機上。

周雨晚斜眼瞥去,隻模糊看到對方是粉色頭像,具體的圖案看不清,感覺像是女生。

他給那女生回信,按鍵的聲音輕而富有節奏感。

周雨晚收回眼,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腰背,不自覺繃直了些。

不久前,才目睹過他和殷璿那些微妙又不失曖昧的小互動,她挺難不把她和這個粉色頭像聯係在一起的。

“那個女孩子送的?”她問。

臉轉向車窗的方向,看玻璃掛滿雨珠,斑駁,閃耀。

路麵積水構築出這座繁華不夜城的虛影,假得認真而空虛。

“什麽?”他反問,像是沒聽清她的問題。

“沒什麽。”周雨晚懶得問了,再開口,話裏夾帶一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酸,“婚戒才戴無名指上。”

“嗯。”他渾然不在意,語氣也隨意,“以前戴著不合適,沒想到現在戴無名指上剛剛好。”

還以前呢,說得好像他和殷璿認識了很久似的,橫豎不過高中這兩年多。

周雨晚撇撇嘴,雙臂環胸,翹起右腿疊在左腿上。

柯思萌才說過,他倆在一起是遲早的事,他現在就把“婚戒”戴上了,再想想不久前,她問他想要什麽,他回她一個“你”字……

離譜。

周雨晚白眼一翻,忍不住鄙夷地吐出個“渣”字。

“誰渣?”他儼然沒跟上她腦回路。

周雨晚不吭聲。

車子開進名雅豪園,到一幢獨棟別墅外停下。

雨越下越大,劈裏啪啦砸得又響又密。

天空黢黑,活像一口大鍋被揭開蓋子,雨水從洞口傾倒而下,要把世界淹沒。

推門下車前,她多問一句:“要不你還是在家住一晚吧。”

她說的是萬曦湖。

在她的理解裏,公寓不過是他的臨時住所,有人的地方才叫家。

他在外麵住得再久,遲早都是要回到萬曦湖這邊的。

商渡收起手機,偏頭,好整以暇睨著她,“你想我回去?”

兩句對話,像極一個深閨怨婦,苦口婆心地勸在外花天酒地的丈夫回家。

“砰!”

周雨晚下車關上門。

狗東西愛回不回,關她屁事。

雨大到讓人來不及撐傘,就被淋了一身濕。

周雨晚推開鏤空雕花的院門,沿徑小跑到別墅簷下,小皮鞋踩著雨水,帶起些微沙塵附著在白色高筒襪上。

車燈打她擺**的裙邊,和骨肉勻停的長腿一晃而過。

她回頭,黑色轎車掉頭離開。

車窗後,是商渡那張立體深邃的英俊臉龐,眸光自下而上掀起,對上她的眼。

她喉嚨一緊,攏起雙腿,膝蓋輕擦碰。

屋內有人,燈光稀稀拉拉開了幾盞,男人和女人的衣服散落一地,喘聲此起彼伏地響。

就在客廳,在那一組歐洲進口的黑色真皮沙發上。

周雨晚見怪不怪,“砰”一聲巨響甩上門,濕透的襪子在濕透的小皮鞋裏滑出古怪的呱唧聲,踢踢踏踏地往二樓走去。

刻意鬧出的動靜,果然引起了那對露水夫妻的注意。

先是女人的驚叫,而後是男人興致被打斷的怒火:“周雨晚,你就不能安靜點!”

“周總,您當著一個未成年的麵,上演活春宮,似乎也不太合適。”

周雨晚冷嘲,罔顧周牧的不悅嗬責,和那女人惺惺作態的勸和,徑自上樓回房間。

門一鎖,開辟出一個獨屬於她的小世界。

房間是極簡的ins風裝修,物件卻很多:

堆在角落裏,尚未來得及拆開的五六個快遞盒;架子上用於拍攝的攝像機和鏡頭、三腳架,補光燈和打光板;滿桌品牌方贈送的護膚品及化妝品;隻穿一個小時,拍完照便換下丟到**的連衣裙,還有頹然趴在椅子上的小吊帶……

東零西落,擺放雜亂。

她不擅打掃整理,也不愛別人擅闖她的世界,亂動她東西。所以,久久才讓阿姨幫忙打掃一次。

“啪嗒”兩下踢開鞋子,再“啪”一下隨手把包甩地上,估摸著樓下那兩位已經進入正題了,周雨晚播一首Tinashe的《Throw A Fit》,音響轟得震天響,進浴室洗澡。

洗完澡,擦著濕淋淋的頭發出來。

扯開厚重的遮光簾,朝外望一眼。

時間愈晚,風雨愈烈,門窗嗡嗡地震。

對麵那幢別墅漆黑一片,隻剩路燈靜幽幽地亮,在玻璃暈出迷離的昏黃光線。

那裏就是商渡的家。

是二三十年前,商瑾周和餘曼這對豪門夫婦,在鵬市置辦的房產之一。

他們搬進那裏沒多久,周牧就攜新婚妻子陸卿晚入住隔壁房屋,即二人的婚房。

從此,兩家人成為鄰居,互幫互助,相互關照。

時至今日,仍保持著和睦友善的鄰裏關係,逢年過節會到對方家走動走動。

不過,自打商渡離家,住進學校附近的公寓後,兩家的往來便逐漸減少了。

原因無他,大人都忙碌,商渡和周雨晚這條線又斷了,兩家自然沒什麽機會碰麵約聚,加深感情。

比如現在,商瑾周和餘曼出差,商渡也不在,眺著對麵那幢空無一人的豪華別墅,說實話,周雨晚突然有些寂寞。

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時刻。

*

淩晨三點,她醒了一次。

餓醒的。

開始後悔因為偷懶,而省去一頓晚餐。

掀被下床,到樓下廚房覓食。

周牧和陸卿晚不常在家,家中阿姨一般隻用負責周雨晚的飲食。

她嘴巴挑剔,吃得卻簡單,通常一頓輕食沙拉便解決一餐。

冰箱裏存儲的生鮮食材不少。

周雨晚洗了根水果黃瓜生啃,樓梯傳來動靜,是周牧帶回的女人要下樓離開了。

周牧渾歸渾,僅有的分寸,不過是從不讓那些女人在家裏過夜,免得她們心存妄念,以為自己有所不同,妄圖破壞他穩固又和諧的家庭生活。

“76號,出門記得順便把垃圾扔了。”

少女冷淡的聲嗓在身後響起,女人回頭,一眼看到她,呼吸漸漸凝住,因為緊張,因為驚豔,也因為自歎弗如的自卑。

正值花期的少女,即便什麽都不做,隻是懶懨懨地靠在牆邊,無論是那一頭淩亂卻生命力旺盛的茂密秀發,還是那一具介於成熟與青澀之間凹凸有致的身體,抑或是吹彈可破的白嫩肌膚,都足以讓人挪不開眼。

飽滿紅唇抵著翠綠的黃瓜,一口下去,脆生生,濕津津。

女人抓在包上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什麽76號?”

“如果我沒算錯的話,你應該是他第76個情人。演技跟前幾個比差了點,不過,”周雨晚上下打量一遍,“身材還行。”

放下話,她挺身從牆上起來,沒管女人煞白的臉色,轉身回樓上繼續睡覺。

第二天再下樓。

一樓客廳的垃圾桶已經清過一次,套上了新的垃圾袋。

不用看到男女事後殘留的紙巾和套,周雨晚對此表示滿意。

今年這場台風不算優秀,來得猛,去得快,不足以支撐起一天的假期。

氣象台一早便解除台風藍色預警,學校那邊動作也快,提醒學生下午返校上課。

原以為柯思萌說要給她介紹男人,不過是隨口說說打嘴炮。

哪知,這孩子太實誠,短短一個鍾,便非常高效地攢了一個局。

時間定於周日晚,在後海挺出名的一條酒吧街。

那邊近海,可以愜意地喝喝小酒,吹吹風,眺望對岸霓虹閃爍的港城。

周雨晚不打算去。

可下樓上體育課的空當,在樓梯口迎麵撞見殷璿和她的齊肩發朋友,聽她們嬉嬉鬧鬧地說起,今年商渡十八歲生日,要給他準備什麽禮物。

就是那擦肩而過的瞬間,也是她改變主意的瞬間。

“去吧。”周雨晚說。

約定好的事,她一般不會爽約。

周日當晚,柯思萌剛到清吧門口,就見周雨晚從停靠街邊一輛的士下來。

紅色魚骨抹胸,搭配黑色高腰熱褲和過膝靴,烏發紅唇,膚白貌美,遙遙睇一眼,視線便被她牢牢抓住,挪不開。

柯思萌目瞪口呆地看她走來,目光在她勾人的電眼、晃動的大圓圈耳環,和她舒展的天鵝頸、搖曳生姿的沙漏型身段之間,來回轉動,突生美不勝收的感慨。

不止她,往來路人也為她駐足側目。

“You are so hot.”柯思萌喃喃。

周雨晚沒個正經地用食指挑她下巴,指根的骷髏戒指打眼,“喜歡?要不跟姐姐談一段?”

“啊!~”柯思萌羞澀又抓狂地捂著臉,“晚晚,你別逗我了。”

周雨晚不以為意地笑笑,伸手攬住她肩膀,帶她往裏走。

柯思萌是在這時候,才注意到她的手的。

肌膚光滑白皙,手指骨感細長,偏偏疊搭戴滿了戒指,幾乎快看不清她指骨的形狀。

“你戴了好多戒指哦。”柯思萌說。

“嗯。”

商渡有他的“婚戒”,那她周雨晚也不是等閑之輩。

別說左手無名指了,另外九根手指,她也不放過,統統都要戴上亮閃閃的戒指手飾。

清吧偏暗,燈光慢悠悠地晃,營造出鬆弛暗昧的氛圍。

柯思萌堂哥開了卡,一樓臨近落地窗的位置,能看到燈紅酒綠的街景。

她們到的時候,卡上已經坐了三個男生。

都是外國語學校的,同高三。

幾人簡短做了個自我介紹。

心知這次聚會的主角是誰,都暗戳戳地撮合周雨晚和柯承宣坐一起。

柯承宣即柯思萌的堂哥,打一眼就是高冷禁欲那掛的。

肌膚白淨,身形修長,穿著簡約寬鬆的白T和灰色襯衫外套,搭配一條水洗牛仔褲。

幹淨冷淡的氣質,在這醉生夢死的環境中,顯得格外惹眼。

饒是被商渡那張禍國殃民的帥臉,生生拔高了審美閾值的周雨晚,也不得不承認,柯思萌很夠朋友,有高質量的帥哥,她是真不藏著掖著。

周雨晚不是話多的人。

柯承宣大多時候也是沉默地喝酒,隻偶爾在聽他們說笑時,心慵意懶地扯一下唇角。

估計和她一樣,都是被柯思萌強行湊一起的。

“世界上最大的荒漠,不是撒哈拉沙漠,而是南極冰川。”

柯承宣忽然開口,聲音被酒浸過,低沉悅耳。

周雨晚起先沒反應過來,而後才意識到,他在同她說話,“教科書上可不是這麽說的。”

“哦?”他挑起眼簾,目光從手機屏幕,挪到她臉上,“教科書上怎麽說?”

“世界上最大的沙漠是——”

到這裏,周雨晚才恍然,他方才說的是“荒漠”,而不是“沙漠”。

被他擺了一道。

周雨晚失笑,端起啤酒杯喝一口,瞥見他的屏幕,才知道他在瀏覽她的ins。

畫麵停在她在撒哈拉沙漠拍攝的照片上。

那是去年暑假的事,商渡計劃穿越撒哈拉沙漠。

他是個敢想敢做敢冒險,膽大心細有謀劃的人。

出發前半個月,問周雨晚要不要一起。

她那時已經很久不曾主動聯係他了,接到他的邀約,不過糾結了半分鍾,便應承下來。

不過,她怕曬,不打算陪他全程。

隻想去拍些照片和視頻,發在ins、wb和油管等平台,漲漲人氣吸吸粉——畢竟她是一個顏值博主。

商渡隨她便,聯係了人,做好一切準備,讓她捎上行李出發。

他們在非洲,看成千上萬的角馬、斑馬和羚羊向北遷徙;看獅群和非洲水牛群殊死搏鬥;還曾登上乞力馬紮羅山,看赤道終年不化的冰雪。

商渡是個天賦異稟的攝影師,幫她拍了不少片,光影構圖和角度都無可挑剔,是隨便一張都能拿去參加國際比賽的程度。

真正開車自駕進沙漠前一晚,一行人圍坐在篝火邊,喝酒聊天看星星。

藍牙音響在播放陳奕迅的《當這地球沒有花》。

酒酣耳熱,火光將人肌膚烘得泛紅。

周雨晚盤腿坐在毯子上,困倦地耷拉著眼皮,身形忽然晃了一下,一隻手極快地握住她肩膀,將她扶起。

她在那一秒清醒,嗅到空氣裏淡淡的男性木質香和酒精味,惺忪睡眼輕抬,看向身旁的人。

“醉了?”商渡輕聲問她,火光在他銳亮的眼眸裏跳躍,也勾出他麵部幹淨流暢的線條。

他左手搭在她臂膀上,右手鬆鬆地捏一罐啤酒,手指骨節分明,好看得過分。

她盯了好一會兒,緩慢搖頭。

他的手從她身上挪開,撐在身後,另隻手撂下啤酒罐,摸向一旁的衝鋒衣,語氣透著股無所吊謂的隨性:

“送你樣東西。”

她開始警惕:“想整蠱我啊?”

他倨傲地斜她一眼,輕嗤:“沒點信任。”

隨即摸出個盒子,拋進她懷裏,“喏。”

周雨晚接住盒子,半信半疑地瞄他。

看他拎起啤酒罐不緊不慢地喝著,碎發被夜風拂動,帥得漫不經心,野性恣意。

她緩緩打開盒子,天然野生海水珠的溫潤光澤映入眼簾那一刻——

“當/赤道留住雪花/眼淚融掉細沙/你肯珍惜我嗎?”

歌裏這麽唱著。

作者有話說:

①參考自突發事件預警短信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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