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應晨書訂婚了。

沒恭喜他。

北市的秋雨還斷斷續續地下著, 應晨書九月二十九出門,十月二號如期回去那天,天還是陰的。

但是他永遠說到做到, 來了也履行了承諾帶君熹出門玩。

君熹想去海邊,人有時候就是很奇怪,好好的時候從沒想過去海邊浪, 但是一坐上輪椅, 走不了路了,卻忽然很想去一些自己遙不可及的地方玩。

應晨書沒有說不能去,什麽都滿足她。

北市的海灘離市區遠, 專門來一趟的人不多,這座古老而繁華的城有太多太多的風景名勝足夠玩, 而海…哪裏都有。

君熹記得自己也就是剛來北市上學的時候,宿舍裏有沒看過海的舍友, 大家就找了個周末一起去看了, 所以距今也很多年了。

前兩年和應晨書在一起前後倒是到過他海邊的別墅, 那兒能看到海, 不過她在那邊留宿的兩次都沒有去沙灘走過。

那會兒總有事,不是專門去玩的。

北市的海岸線其實不長, 但是勝在安靜,幹淨,綿密的白沙軟得像綢緞, 在這樣秋風習習的時候, 摸上去, 真的很像綢緞的冰涼感, 是獨屬於秋日的寂涼。

君熹坐在輪椅上彎腰捧沙, 沙子透過指尖縫隙落了她一裙子。

應晨書繞到她麵前, 屈膝半跪在她的輪椅前,給她掃去裙擺上的白沙。

君熹看著手指上沾上的、僅剩的點點細閃,說:“沙子這種東西,好高貴,誰都掌握不了它,再喜歡也握不住。”

應晨書的動作停滯住。

君熹揚起笑臉,“這話是不是很有哲理應先生?我是不是還有點當老師的天賦。”

他回神,淺笑點頭:“嗯,你是很厲害的。”

“也並沒有,胡扯誰都會。”她笑了,她若厲害就不會和他在一起了,明知高山隻適合仰望,還要去試試自己的腳力能走多遠,最終現實還是會叫她在中途返回自己的小島棲息。

待了半天,玩得很開心,壞處是海邊濕潤綿長的海風讓君熹也感冒了。

不過她感冒沒有咳嗽的習慣,也就是流兩天鼻涕就好了。

那兩天恰好窩在家裏過應晨書的生日,那個她從年初就提起的三十三歲生日。

她去年還以為今年不會給他過生日了呢,沒想到一撐又一年。

後麵結束了國慶假期他恢複上班了,君熹的骨折也在這兩周的恢複期裏恢複得不錯。傷處不再發疼,她就坐著輪椅去上課了。

這麽多年來,她終於過上了司機車接車送的日子,不過有時候應晨書有時間,他更喜歡自己去接她。

坦白說養傷的那段時間裏君熹覺得生活挺舒服的,按司機楊叔的話來說,她之前太客氣,什麽事都要自己來,現在終於願意享受了。

這大概也是應晨書希望的吧,不過他自然沒有表現出來,畢竟她拿骨折換來的乖巧,他大抵不想要。

這幾個月人上人的生活裏,連趙高啟那家夥都對她畢恭畢敬地垂低了腦袋做人。

十二月底君熹的腳可以下地了。

拋棄輪椅的那日剛好是元旦放假的前一天,今天應晨書難得沒有應酬,說晚上要帶她吃飯。

君熹離開學校時還早,又懶得回謝安街等他去接,就問能不能去找他。

應晨書遲疑兩秒,說行,所以她離開學校後直接去找他了。

她還沒到過他工作的地方去找過他,也不敢大搖大擺坐司機的車去,自己背著低調的帆布包去坐地鐵。

地鐵站出來再跟著導航走了兩分鍾就看到一座很氣派的大樓,冬日下午五點半的太陽已經隻曬得到大樓樓頂那幾層了。

君熹在門口守衛的詢問下念了應晨書的名字。大概是應晨書打過招呼了,守衛隻是讓她做個登記就朝她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君熹默默溜了進去。

大院裏劃分了不少停車位,每一排車位旁邊都種著一排側柏,地上整齊劃一的淡淡灰影溫柔又細長,在大院的水泥地上一層又一層地蓋著。

暮色前的天有點風,吹起了君熹的裙擺和長發。

有下班的人在去車位的路上看了她好幾眼,但不認識,很快大家就都各自上車,下班了。

君熹給應晨書發了消息後目光就一直落在大樓出口,本來要去辦公室找他但是眼下已經下班了她就不去了,在停車場等著就成。

隻是人太多了,比她預計的多,君熹環顧四周想找個可以躲藏的地方藏起來等她的應先生。

躲避的一時間沒看到,倒是看到一輛車有些像應晨書的,是一個牌子,而且尾號也有些相似,但因為他不止一輛車,他自己也很少開,幾乎都是司機開,所以她也沒去認過他的車牌號。

正琢磨到底是不是呢,就感覺前方有人在看她,她扭頭迎視了上去,接著便一愣。

穿著一襲行政夾克的隋鶴宗伸手扶了扶眼鏡,陰沉的臉朝她徐徐揚起了一抹熟悉又陌生的笑,“君小姐,這麽巧。”

君熹假裝不認識,隻是靜靜地,冷漠地看著他。這個人命還是挺大的,那一次被蘇元和趙高啟都射中了,有一顆正中胸腔,但是和她一樣躺了幾個月後,竟也複活了。

一輛從大樓後方開來的黑車穿過隋鶴宗的身旁後很快在幾米外的君熹身邊停了下來。君熹視線自動落到後排的男人身上。

車門被推開,應晨書一邊向後斜眼看了看隋鶴宗,一邊朝她伸手。

君熹連忙兩步走了過去。

車門闔上,應晨書靜靜地和車外的男人對視,薄唇噙起的弧度不高不低,帶著不容忽視的壓力和嘲諷。

車子啟動後,君熹從後視鏡看隋鶴宗的臉色,那抹笑意早已經不知什麽時候消弭了,此刻的臉上的顏色就如隆冬夜裏電閃雷鳴下的烏雲,無止境的沉。

君熹想起上次的事也不知道怎麽處理的,問他:“有沒有影響到你啊?”

應晨書淡淡搖頭:“沒事。”

君熹呢喃:“那這個人……這個人,就是倒不了嗎?”

“快了。”應晨書抱緊懷裏的小身子,目光在她大衣下嬌媚動人的旗袍流轉,“很快就給我們熹熹報仇了。”

君熹莞爾,她自己無所謂的,她在意的是他,他沒事她也出不了大事。

“他上次就是,就是因為要出事所以找你是吧。那這次,你要小心些,不要有事啊。”

應晨書目光從衣服上挪動,落到她波光流轉的一對勾人鳳眸上,薄唇微動,嗓音磁性:“哪方麵的事?不會重新來一次這種隱患了,沒事,不擔心。”

“那,其他事更不能啊,別讓他把你送進去了。”

應晨書從善如流:“我有事你到時候撈我,我也不怕。”

“……”

且不說她一個畢業生進了法院後要多少年才能爬上審判長的位置,就算她上去了,他人真的還在這地球嗎?等得起她嗎?

再說就算等得起這種級別的案子也到不了她手上。

君熹拍了拍他的胸,嬌嗔道:“不行~!你不要整天想著讓正義的君同學徇私枉法,應晨書真是我飛黃騰達的絆腳石。”

應晨書笑了,輕輕掩唇咳了咳,輕聲道:“我錯了,真心盼望我們家小朋友假以時日,概日淩雲,嗯?超越我。”

“……”

君熹沒好意思地笑了,超越他?應晨書是她下輩子,哪怕下下輩子,都企及不了的高度。

“你好像咳嗽還沒好?我有一陣沒聽到,以為你好了。”

“嗯,好了,沒事。”

“哪有,剛剛咳了。”她伸手給他撫了撫胸膛,“這麽久了,肯定不是著涼所致了,你有感覺胸不舒服嗎?”

“沒有,沒事。”

“周末去檢查一下吧。”

“周末時間是我家熹熹的,不屬於我。”

“……”

君熹靠到他胸口撒嬌,“可是你生病了嘛,不聽話。”

應晨書輕籲口氣,把她深深按在懷中,望著車窗外北城絢爛繁華的高樓似過眼雲煙,“你聽話就好了,熹熹,你聽我的話,照顧好自己。”

後來君熹不再去應晨書工作的地方找他了,她不喜歡遇見那個人,也怕遇見了給應晨書找什麽麻煩,他就是知道那個人在,才會在她說要去的時候遲疑了一下的。

她後來知道他們事情進度的方式基本上是外出和趙高啟他們吃飯,基本就能從他們嘴裏聽個七七八八了。

其中有一回他們一起慶祝的飯局,君熹知道是趙高啟之前提起過的那個被調查的隋育修,據說是曆經幾個月的磋磨結果終於出來了,而且隋鶴宗的調查令也下來了,馬上,馬上就一個一個的倒台了,所以他們就來慶祝。

他們那晚人到得很齊,連一向在覽市活動的梅令弘那晚也在,這些公子哥紙醉金迷,聲色犬馬,在肆無忌憚無比張揚地地慶祝著對手倒台。

君熹一看這些,就知道結局應該會按預期走下去,會很好,按趙高啟的話說,隋鶴宗為了父親沒少走動,辦了不少事,不久後他的調查結果也會出來,這事還是應晨書來辦的,他一邊說一邊笑,跟應晨書說讓他跟著。

曾山說讓他別玩,回頭被他家老爺子知道了他吃不了好,和應晨書都得各打五十大板。

但是趙高啟無所謂,覺得這是小傷,他就想親自把隋鶴宗的忌日給定下去。

君熹是頭一次看到應晨書那麽放鬆慵懶的姿態,那一晚他酒杯不離手,和梅令弘一杯接一杯地喝,最後還是梅令弘不讓他喝。

他們倆……好像終於熬到頭了。

曾山說,應晨書的壓力比梅令弘要大得多,他背負太多了,有太多事情要辦,兩個家族在盯著他往上走,他有很多自己的仇恨要了卻,隻允許成功。

君熹那晚過後偶爾會忍不住在想,應晨書日後結了婚,會不會覺得這人生忽然很無趣。

家族前程似錦,他的仇恨也全部都擺平,而一切安定了之後,他的日子是不是隻剩下好好和聯姻妻子過日子了?

和她的這幾年都作雲煙了,他應該要好一陣不能舒服地生活。

而她自己的話,現在已經到了研二後半段時間,課程其實已經不多,她估計研三就要工作了。

所以從他們慶祝的那天開始,她也一直在考慮要去哪裏了。

坦白說本來是一早就打算不會留在北市的,但是臨到真要走的時候,她又格外舍不得了,又下不了決心了。

離開這個他們大部分時間在一起的城市,她覺得舉步維艱,生活在哪裏都可以風生水起,但是應晨書,應晨書這三個字,這輩子怕是沒有再見的機會了。

北市總是四季分明,以至於這幾年總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一會兒一個季節便過去了,但是這次結束了隆冬後迎來的不是很舒服愜意的春天了。

應晨書其實從沒說過他什麽時候結婚,他們什麽時候分開,但是她的工作又不能等他決定分開的時候,再換。

還是得走吧。

君熹思來想去想找一個兩全的方法,最兩全的,或許就是,等分開後她再離開學校去工作……因為提前一天離開她都覺得艱難……

可這樣的話,她就得主動問應晨書他什麽時候結婚,可她又不想破壞兩人的心情。

除此之外,問別人的話,趙高啟……她不太想問他,他也未必知道應晨書的安排,問曾山,他其實也未必知道。

好像沒什麽人可以問的。

漸漸的,研二在日複一日的盛夏中完全結束了,又一年秋風蕭瑟。

君熹決定找個機會和應晨書聊聊她的工作,順勢把後麵兩個人的事牽引出來。

那天是周末,她本來去學校有點事,但是離開不久就提前回家了。

早上她出門時應晨書說他今天沒事,不出去,所以她一回來就直奔書房找他。

沒想到找不到人,隻有他的手機落在書房桌子上了。兩扇小旗幟在微風中飄擺,迷人的光映照在他手機屏幕上。

君熹好奇地走過去,“手機忘拿了應先生,是回房了麽……”

她拎著他的手機往外走,去了房間。

她房間也沒人。

自從兩人在一起,基本是在她房間睡的,所以現在她的臥室幾乎也成了主臥,生活家居應有盡有。

君熹在自己的房間轉了一圈都沒看到人。

“難不成出去了……”

忽然手機振動了下,進來了微信消息。

君熹低頭看了眼,坦白說她還沒玩過應晨書的手機,他工作不一般又年長她那麽多,她從來沒敢去碰他的手機,也不是不行,就是她還是沒有太多的欲望心理去觸碰他的隱私,慫慫地覺得他和她不一樣,不願意去碰他的太多隱私。

他的微信她更是從沒看過。

君熹盯著那個備注為“湯怡”的名字發來的消息。

—— “自從訂婚後,你有快一年沒回覽市了。”

君熹眼睛直勾勾的好久沒眨眼,就盯著“訂婚後”三個字。

又有消息進來,她說:“想必你最近也沒有來的計劃吧?我最近要去北市玩哦~順便去看一看我的未婚夫沒問題吧?我家應先生,會招待招待你未婚妻的吧。”

我家,應先生,未婚妻……

幾個詞君熹反反複複觀看,直到發現上麵有之前的消息,她也不知道自己僵硬的手是怎麽往上滑動的。

大概是去年的九月份,就在她出事住院的那幾天,湯怡給他發消息……商量訂婚的事。

還有一張圖片,那張圖片裏的一套黑西服,她說給他定製的西服。

那衣服有些眼熟,似乎就是那回她和他視頻時,覺得好看的那一套。

那天,君熹記得她敏銳地發現西服是新的,她沒見過,一問,他就馬上脫下來了,再然後,他說他不喜歡。

原來……原來那是他的訂婚禮服……原來他那次不是去出差,是回覽市和未婚妻訂婚了,那趙高啟,應該也不是和他去出差吧,他是去喝訂婚酒的吧……

2013年9月30日,應晨書訂婚了。

這麽多人,隻有她沒有恭祝到他的喜事吧。

可是他為什麽會在沒有告知她的情況下,這麽急匆匆地訂婚,在她出院第二天就立刻飛了覽市,訂婚還沒有告訴她……

是不是那件事,影響到他了?且影響很大,不然他不會這樣……

君熹總覺得,他不會這樣……

想了想,她掏出自己的手機給趙高啟撥了個電話。

“喲,稀客。”趙公子吊兒郎當的聲音傳來,“怎了君熹,今兒刮的什麽風啊。”

“你沒和應先生在一起吧?”

“我說呢,找你男人來了。”

“……”

“沒……”他拖長了尾音,含著懶倦的笑,“你家應先生今天和我沒聯係,再說這大早上的,我們見麵一般是晚上飯點。”

“哦,那就行。”

“嗯?”這趙公子就不懂了,“不是找他的?”

“我找你。”

“喲,稀罕,什麽事兒啊。”他都認真起來了。

君熹:“那件事,就是去年我骨折那會兒,應先生去救我,這件事是不是對他影響很大?”

電話那頭沉默了下去。

君熹:“趙先生?”

“哦我這信號不是很好,好像聽不太清楚,你等下我掛了給你重新打回去。”

“別掛,別找他。”

“……”趙高啟都驚呆了,驚天動地地咳了起來掩飾尷尬。

君熹:“你跟我說實話吧,又沒什麽,你不說我回頭自己問他也一樣。那件事,對他有什麽影響?”

趙高啟的咳嗽聲漸漸輕了,最後安靜了下去,“你問這事做什麽,君熹?”

“你不用問這個。”

“……”就說跟在應晨書身邊的人,哪個能不硬氣的,都敢對他這個北城太子爺這麽說話了。

趙高啟長長歎了口氣,“君熹,這些事晨書不說有他的道理。”

“我想知道也有我的道理!你說不說?!”

“……”

趙高啟立刻開口:“是影響很大,因為,去救你的時候,他動用了不該動的力量。”

君熹愣了愣。

“為什麽能讓他沒跪成,就是他帶了人去,不然他怕你死在隋鶴宗手裏。”趙高啟輕歎,“然後我和蘇元沒控製住都對隋鶴宗動了手,那狗雜種差點死了。這些,都要算在晨書頭上的,你就當他數罪並罰吧。”

君熹有點暈,伸手捂住額頭垂下腦袋努力忍著。

趙高啟:“所以事後,謝應兩家沒少折騰,費了挺大力氣保他的。”

“因為我出的事,他家裏怪……”

“也不能說是因為你出的事兒,你是因為他出的事。”

“那他家裏,和聯姻對象,知道了他是為了我而出事,對他有影響是嗎?”

“對他來說沒什麽,關鍵是他為了保你,確實妥協回去……”他戛然而止,及時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