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竟是他。

賞個臉上家裏吃飯。

一輛蓋滿白雪的黑車從遠處飛馳而來,停在公交站台前。

正常來說這種地方除了公交車,沒再有其他車輛會不識趣地往這兒停靠了,所以這突兀的一幕一下子吸引了附近稀疏幾個人的注意。

君熹想起來她那位真正的雇主,不由從地上抬起了頭。

副駕座後麵的位置降下了車玻璃,一張年輕而熟悉的臉映入眼簾——是午後那輛黑車中的那個人。

君熹忘了眨眼……中午見的這個人就是蘇文軒的舅舅?

“君小姐?”看她一直蹲在地上凝望著他。車裏的男人試探性地喊人,因為他環視一圈公交亭,隻有她符合年齡和性別了。

“君熹姐姐。”車廂內又傳出一記童聲。

君熹一下子起了身。

腳被凍麻了,她差點摔在了公交亭和馬路之間的一個台階上。

手最後一刻撐住了車身才沒倒下去。

應晨書伸出的手也扶到了她的右肩,“小心。”

他嗓音和電話裏一樣帶著股磁性,在這白雪皚皚的天氣裏,如一縷不涼不熱的春風鑽入人的心頭,讓人一經感受,就不能忘卻。

君熹本想扭頭看去,但司機恰好推開車門,扶著她去另一邊上車。

車內暖氣將君熹熏得頭昏腦熱,渾身起雞皮疙瘩。

“君熹姐姐。”小女孩從左邊座位走到右邊,衝來人甜笑。

君熹朝她彎起眼睛:“小練安。”

應晨書遞了塊毛毯給她:“文軒怎麽讓你在這待幾個小時?真抱歉。”

君熹接過,揚開裹住身子,深吸口氣:“那混賬,別提了,這錢我不該賺的。”

“……”

男人眼色一秒的停頓後,好像蒙上了一層紗,不同於剛剛的清冷,此刻眼底和嘴角都徐徐掛上了一抹笑。

他點點頭,“嗯,混賬。”

君熹忽然回神,扭頭迎上他冷白而清俊的笑顏,思緒又如利箭一般穿梭到當年去了。

是他嗎?眼前這個男人,是不是就是八年前去她們那偏僻山間走訪的那個人?

“您就是……練安的爸爸?”她問。

“是我,辛苦君小姐帶她了。”

君熹摸了摸麵前的小女孩:“沒,收錢辦事,您別客氣。”

“……”

他臥入椅背,笑笑點頭。

君熹發現他這個人,無論你說的什麽離經叛道的言語,他都不會去辯駁,會很溫柔地點頭,像是陪小孩子玩鬧,不願意去一本正經地糾正別人。

忽然她意識到這個人不是一般人,本來下午他就是前後有三輛車,而他坐在中間的,一般人哪有這排場。

現在雖然隻有一輛,但是前麵配了司機給他開車,這車也不是平常的車子。

而她每天做家教的報酬,比行業裏的高出一倍,如果蘇文軒不是她舍友交往了一年多的男友,她絕對不敢相信這報價能是正經工作。

而事實上這份工作輕鬆且來錢快,小練安聽話懂事,每天都給她準備上課小甜點等著她過去,妥妥一可心小公主。

其實他是不是一般人和她沒啥關係,君熹感興趣的是,為什麽他和當年那個男人那麽像…

“君小姐想吃什麽?”忽然,左側座位上的男人詢問了一句。

君熹回神,抬頭一看,車子已經掉頭,在暮色前的飛雪中迎風馳騁。

君熹環視一圈道路兩邊的商業店鋪,感覺都是挺一般的店,但她壓根沒吃過什麽北城裏有名氣的餐廳,總不能跟他說,去前麵那個肯德基吧?

“隨意吧,簡單點就好,能盡快吃上的。”君熹道。

很意外於她會給出這麽詳細的答案,明顯是怕別人覺得敷衍拿不定主意。應晨書頷首,和司機說:“想想有什麽適合的餐廳。”

司機想了想:“上菜快的…嗯,嗯,快的……”

君熹:“……”怎麽回事,她好心卻給了個致命性難題。

她馬上開口:“我意思是,隨意,隨意。要不去前麵肯德基門口停一下,我打包帶回學校吃也行,我感覺你們也不餓的。”

車廂前後都沉默了,唯有小女孩兒皺了皺眉頭:“君熹姐姐,我們都沒一起吃過飯。”

應晨書笑一笑解圍:“哪能?回頭有機會我們可以再去試試這快餐店,今天是我想請君小姐道謝。”

他恰到好處得體非常地說完,看向女兒,“練練知道姐姐喜歡吃什麽嗎?”

“家常菜。”

君熹:“……”你這不是更加為難你爹和你家司機嗎寶貝,讓你尊貴的父親陪她去吃那幾塊錢的家常菜,還不如去吃快餐呢。

應晨書瞥了眼前方中央後視鏡,和司機對視一眼,“那……上家裏吃?”

司機微微頷首,向他示意家裏有阿姨在做飯。

應晨書斂下眼神,朝君熹道:“我有個房子在城北,今天剛好有做飯的阿姨。君小姐要是不介意,就上家裏賞個臉?”

君熹在他們說到“家”這個字時就已經蹙眉了,覺得他們把難題拋回來了:“這,太隆重了吧?我哪兒好意思還湊到您家裏去打擾。”

“別這麽說,你是練練的家教老師,本來想帶你去唐宮吃,但是今天晚上那邊被包下了,不湊巧。”

君熹幹笑,唐宮,據她所知那都不是普通家宴該去的地兒,那是一些有錢人群用來招待頂級貴賓的,她算什麽?一個領著兼職費度日還沒找到工作的無業大學生。

“您過於客氣了。”她嘀咕了句。

練安:“君熹姐姐不用客氣的。”

君熹:“……”

她正尷尬之時,應晨書讚賞地撫了撫女兒的頭,“再問你姐姐一句,願不願意上我們家去湊合一頓。”

君熹:“……”

小練安伸手摟上她的腰,晃著她笑:“你還沒去過那兒呢,那兒下雪很漂亮,姐姐就當去玩玩嘛。”

君熹無法婉拒這個溫柔貼心的小公主,加上已經上了車,老是挑剔這兒挑剔那兒,他們也為難。

看到她點點頭,應晨書朝前座看去。司機會意地開到了別的車道上去。

君熹目光投向了車窗外,明明才四點多的天,可是因為大雪的緣故,天竟有六點的氛圍,烏雲籠罩,臨街店鋪全部已經點亮霓虹燈。

“對了,怎麽稱呼您?”君熹扭頭回來問他。

“應晨書,晨間的晨,書香的書。”

君熹點點頭,又道:“應先生房子在城北什麽地方來著?我經常去城北找同學玩,也許路過過。”

她胡扯了一句打探,怕太遠了晚上沒車子回來,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送她回學校,專門送她感覺也有些麻煩人家。

男人開口:“謝安街,東邊的一間小平院。”

君熹的心在他說的前三個字時就似乎停止了跳動,謝安街,一條平常人經過千百次都忍不住窺探那些常年沒打開過的朱漆大門的街道。

這條街在城北著名的景點旁邊,但是路過隻能在那看似不起眼的巷子裏穿梭,看看那上了年紀的青磚黛瓦,朱漆銅門,而看不到裏麵一丁點動靜。

這一片她可琢磨不出好不好打車,超出她的知識範疇了。

君熹狀若無事發生地應好,然後拿出手機給蘇文軒的社交軟件發消息:“謝安街有你家產業?”

蘇文軒:“那是我舅舅的,我沒份。”

君熹:“……”

她又問:“你去過那裏嗎?”

“小時候好像去過,後來我舅舅不在北市了,那兒就關著了,我去不了。”

“那你知道那邊好打車嗎?”

“大晚上的哪個傻瓜去謝安街逛街啊?應該沒吧,那兒應該沒出租車的。”

君熹心一涼。

蘇文軒:“你怕沒法回學校嗎?回頭讓司機送你就得了。”

“……”

蘇文軒又說:“你放心,我舅舅肯定會把你安全送回學校的。在你之前,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適合教練練的家教,他差點就把她帶走了,現在他挺感謝你的,你有什麽需要都盡管開口,他絕對滿足你。”

是嘛。

應晨書在打電話,君熹抬頭時聽到他大意是在吩咐家裏阿姨做飯,可能是因為知道了她想吃快點上的飯吧,所以在路上就吩咐了。

車子穿過一個車水馬龍的雙岔口,不知是不是雪天路滑,忽然有一輛車子在拐彎時側翻倒地,火花帶閃電的正好朝他們這邊甩了過來。

他們的車緊急拐道。

君熹差點被甩下座椅,電光石火之間一隻手拉住了她的手臂將她緊緊抵在椅背上。

她朝他看去時,男人疊著腿泰然自若地坐著,一手將女兒按在懷裏,一手按住她,目光若無事發生般地靜靜看向路口中央的事故。

隻是就這幾秒鍾的工夫,車內雖然相安無事,可君熹發現路上有幾輛黑車從分散的車流中一下子前後左右將他們的車子包圍了,他們乘坐的車在四麵環抱中穩步前進,駛離那個繚亂的路口。

君熹屏住了呼吸,回想中午見到這個男人時他的排場,而此刻,保護他的車子又多了兩輛,原來他們一直隱藏在人群中,她還以為他晚上低調了些。

可能是怕這樣去接會嚇到她,但是……這一刻君熹還是嚇到了,不知道他是什麽人,才會有這樣的安保措施。

剛剛那場事故,真的是事故吧?不是人為的吧?

車子大約開了二十分鍾,到了君熹已經有幾年沒來的城北胡同區。

這幾年半工半讀,君熹壓根沒時間遊玩,這一陣是工作在這邊,才會偶爾路過這些北城裏的老風光。

但她也沒到過這一塊。

車子開進了滿地銀白的謝安街,那是一條大概也就三四米寬的巷子,開一輛車進去後,剩下的路麵都不夠會車。

最終停在東邊的一個院門口。

君熹從車窗裏望出去——應晨書口中的謝安街東邊小平院,是一個……老北城四合院。

院中亮著她從沒在這些房子裏見過的燈火,有人從裏麵出來拉開了朱漆大門,朝下車的應晨書和君熹都點頭致意。

“君小姐,裏邊請。”應晨書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君熹深呼吸口氣,抬起腿踩上台階上厚厚的積雪,跨過門檻,進了院中。

前麵是一扇刻著蓮花的影壁,她隨他們往左手邊進去,再拐進第二道院門。

這個院中有幾棵掛滿雪的樹,為了打破不自在的氣氛,君熹隨口問:“那是什麽樹啊?”

引路的管家介紹:“是梨樹。”

“梨樹啊,二三月就開花了,它還一點葉子都沒有。”

“咱這邊得五月份才開。”

“哦…”君熹汗顏,“這是北方,忘記了。”

中年男人陪著笑,讓她覺得氣氛還不錯。

應晨書手機響,他對女兒說:“帶姐姐進屋取取暖,外麵冷。”

小朋友馬上拉起君熹的手往前麵正房走。

君熹回頭,應晨書往大門口走去,邊走邊將手機放到耳畔。

“舅舅?”蘇文軒在電話中喊。

應晨書:“我接到你朋友了,已經到家裏。”

“那個……您怎麽把她帶到家裏去了?您不用提防提防她嗎?就這麽帶回家,安全嗎?”

男人立於第二道門門口,屋簷鏤空的垂花雕飾在紅燈籠的映照下,往他身上的黑色大衣投下一片橘黃色的花影。

“從你跟我說起這個人的時候,我就已經查過了,沒有危險才會安排在練安身邊。”

“這樣啊……那就行。”

“嗯。”

“那我不打擾您了。”

回身漫步到正房門口,應晨書看到東側會客廳中,女兒鑽在女孩子懷裏,好奇地問:“為什麽要改口叫阿姨啊?我覺得姐姐好聽。”

“因為我發現,你喊我姐姐,姐姐就小你爸爸一輩了。”

“哦……小一輩就是,可以當女兒的那種嗎?”

“唔,對。”

“可是你小我爸爸,是不是也好多?”她困惑地望著她。

君熹:“不多吧,你爸爸幾歲?”

“三,三十。”

“那我倆才差八歲。”

“可是姐姐看著還小。”她略有些憂心地道,“你覺不覺得,我爸爸很老了?我又不是他親生的,我好怕他孤寡到老……”

“……”你怎麽什麽都懂,連不是親生的都懂。君熹悠悠道,“姐姐看著是小嗎?那是窮,但凡我有錢,我成熟得你不認識。”

“……”

君熹給她分析:“你爸爸你也知道,有錢有顏,溫柔體貼,排場巨大,住老北城四合院,又慷慨大方,開的工資很高,你看還有什麽需要擔心的?想要當你媽媽的人,環繞北市四個城門三圈都不止。”

“可我沒見過啊。”她更惆悵了,小眉頭蹙起來,“女孩子可能不愛這些吧?”

“……”君熹輕咳了下,“別人不知道,姐姐的話,哦,阿姨就是衝你家的錢來的。”

“哎呀,可惜你真的好小,不然你可以湊合湊合看一下我爸爸。”

君熹腦子炸開了一朵煙花。

她不自在地扭開頭,這輩子還沒做過這樣的夢。

這一眼,不經意間撞到了門口抽煙的一個身影。朦朧煙霧似一層紗讓他的五官在瑩瑩燈火下看不清,但是他的笑眼卻莫名異常清晰。

男人慢條斯理踱步進來。

小練安不知道他來了,兀自和她君熹姐姐嘮嗑,“你找對象可以接受年齡差多少歲呢君熹姐姐,哦,阿姨。”

“……”

應晨書在她們邊上的太師椅坐下,含笑看女兒:“她確實還小,差不多了,飯還沒吃,再說你阿姨要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