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92 九十二章

◎無◎

蔣尚書盯著程子安, 道:“滋事重大,故臣將程侍郎留下。程侍郎,夏糧之緊要, 你定當清楚。吳尚書身子有恙, 告假在府中修養。程侍郎作為水部侍郎,得想法解決才是。”

聖上看向了程子安, 嘴張了張, 卻沒說什麽。

該擔負的責任, 程子安從不躲避。不該擔負的責任,看事情輕重緩急,程子安也責無旁貸。

從蔣尚書話裏的意思,他是要將夏糧受損之事,甩在他身上了。

程子安道:“盛尚書, 敢問你想要我如何解決?”

蔣尚書遲疑了下,道:“前兩月剛撥付了一部分糧食,前往薊州賑濟。各州府的常平倉,糧食吃緊, 各州府的夏糧又欠收,隻怕還得請求朝廷賑濟。程侍郎, 漕運的銀子還欠著, 漕運船損失,又是一大筆銀子,跑漕運的, 隻怕是墊付不起了。程侍郎得想著法子, 填補糧食虧欠部分, 保證河道通暢。”

程子安聽得想笑, 道:“蔣尚書啊, 戶部掌管錢糧賦稅,常平倉的情形,水部不清楚,萬萬不斷斷言。隻蔣尚書,水部哪來的銀子,去填補糧食虧欠?河道通暢,沒問題,待查實之後,戶部再拿銀子出來,重新疏浚。”

蔣尚書歎了口氣,隻道:“戶部真的沒銀,沒糧食了。”

聖上神色冰冷,一直沉默著,此時他終於開口,道:“程侍郎,你且說說你的看法,打算。”

程子安斟酌了下,道:“眼下不是互相推諉的時候,首先,我想問蔣尚書,漕運糧食用麻袋裝運,糧食重,吃水之後,會沉入河底,可有及時派人打撈?”

蔣尚書神色微變,道:“當時事情緊急,應當有打撈吧。隻河流湍急,水流將麻袋口衝散,糧食散落,打撈不到幾粒糧食。”

程子安沒去挑明盛尚書話中的模棱兩可,道:“河道中積了淤泥,連船都陷進去,水流定當不深,如何就湍急了?”

蔣尚書臉色更難看了些,支支吾吾道:“益州府離得遠,具體情形,我便無法得知了。”

程子安繼續道:“夏糧乃是今年的新糧,浸水之後,雖不可再入庫保存,待晾曬之後脫殼,人畜皆可食用,減少損失。如果整船的糧食都沒了,實在是太可惜,太浪費了啊!”

蔣尚書神色變幻不停,幹巴巴附和道:“當是如此,當是如此。程侍郎可先回答聖上,程侍郎有何高見?”

程子安雙手一攤,道:“盛尚書,我的高見,便是要查清楚。究竟有無打撈起來糧食,減輕損失。蔣尚書不能隻在京城等著下麵的折子,要派人前去核實。糧食的重要,蔣尚書比我更清楚。缺失的糧食,蔣尚書得想辦法,先填補進去。”

蔣尚書懊惱不已,道:“程侍郎說得輕巧。現在戶部派人前去益州查,就算再快,也得要幾個月,半載的功夫。糧食沒了,程侍郎讓我從何處去補?”

程子安閑閑道:“京城到益州,不過一千裏不到。且不說星夜兼程,隻稍微趕路快些,五六日就到了。要查那般久的話,就是大案了。”

蔣尚書聽得臉都白了,聖上這時道:“蔣尚書,你從戶部指派人,隨著程侍郎前去益州,由程侍郎統領,查明此事。”

程子安想罵人,水部就剩下了章郎中,他不出去誰出去?

事情緊急,程子安便未再拖延,眼下太陽已逐漸西斜,馬上回家準備收拾行囊,次日一早就出發。

程子安難得這般早回家,到了門前放緩腳步,欣賞著庭院裏的秋意濃。

秦嬸看到他,趕緊迎上前,問道:“少爺怎地這般早就回來了?婢子還未做飯,少爺想吃甚,婢子這就去做。”

程子安指著桂花樹,道:“秦嬸,我想吃桂花湯團了。”

秦嬸忙道:“行行行,婢子這就采摘一些新鮮的桂花,給少爺做最喜吃的芝麻湯團。要是娘子在,少爺早早都吃上啦,哎喲,都是婢子的疏忽......”

秦嬸念叨著,往灶間去了。程子安仰頭盯著石榴樹,挑選成熟的石榴,喃喃道:“我還真是想阿娘他們了。不過啊,他們在京城的啊,看到我這般,阿娘不知得多心疼呢。嗚嗚嗚,我真是太可憐了,是個小可憐啊!”

程箴前兩天來了信,反正不急,聞山長上了年紀,他們路上走得極慢,邊走邊遊玩,在上月底方到了青州府。

崔素娘同崔婉娘姐妹終於得以相見,阿寧阿喬都長大了,萬幸他們姐弟,生得都像舅家人。

阿寧很是懂事溫婉,孫仕明有意,想將她許配給程子安,親上加親。

程子安早就宣稱過,舅家姨父家的表親,都是親得不得了的親人,互相結親就是□□!

程箴不會亂替他做主定親,婉言回絕了孫仕明。

孫仕明落第,精神一直不濟,幸得有小妾婁氏這朵解語花伺候,他方心情疏朗了些。

程箴是君子,信中應當寫得很委婉。

黏糊糊的孫仕明,跟大周黏糊糊的官員一樣,倒也匹配相合。

莫柱子同老張在收拾行囊,準備車馬,程子安躺在廊簷下的椅子裏,一顆顆剝著石榴吃。

夕陽將天地照得一片血紅,壯烈又絢爛。

施二踏著夕陽,穿過庭院而來,程子安眼神還恍惚了下,朝他抬了抬下巴,道:“喲嗬,還真是威風凜凜啊!”

施二大步到了廊簷下,也無需程子安招呼,一屁股坐在了莫柱子煮茶的小杌子上:“比不過程侍郎威風,會享受。”

程子安下巴朝案幾點了點,道:“自己倒茶吃。”

施二提壺倒茶,看上去既興奮,又煩惱,吃了一口茶,道:“戶部漕運的船之事,你定當知曉了吧?唉,你看我真是蠢,問這些作甚。你都要去益州府查案了,如何能不知。不過____”

他放下茶杯,話語一停,賣了個關子,盯著程子安道:“你猜蔣尚書派了誰給你前去?”

程子安用腳趾頭都能想到,不緊不慢地道:“你。”

施二眉毛亂飛,繃著一股得意,正要說話,程子安緩緩補充道:“還有施侍郎。”

施二一下泄了氣,斜睨著程子安,道:“沒勁,一點都瞞不過你。蔣尚書派了我同三叔,一並隨你前去益州府。這蔣尚書,還真是,會挑人得很。他明知我們關係好,關係好能查什麽查。對吧?這趟出去,我就想著要好生玩一玩。哎喲,秋高氣爽,正是遊玩好時機。可惜三叔在,三叔是長輩,有他在,沒勁得很。”

程子安道:“你就死了這份心吧,你三叔不會讓你玩。夏糧重要,聖上追究下來,你三叔也難交差。”

施二伸直腿,長長歎了口氣,道:“能出京城就足夠了。雖說我同明九他們當差,就是應個卯就溜了,到底不能離開京城,離開京城就屬實不像話。我同明九說,要不幹脆辭去這個差使,前去周遊天下。明九說,我們錢袋中一個大錢都沒有,隻能走出府中大門一裏之地。我一聽也是,不當這個差,沒這個差使,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出仕為官是廢物,在府裏也是廢物。”

程子安吃著石榴,靜靜聽著施二的話。

這群紈絝子弟,自小受到名師教導,身邊結實之人,非富即貴,往來無白丁。

紈絝歸紈絝,他們卻活得比誰都明白,橫行霸道,那是他們有所依仗,絕不會亂橫行霸道,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傻子。

施二囉裏囉嗦說這麽一長串,話裏有話。

程子安並未挑明,將石榴遞過去,問道:“吃不吃?甜得很。”

施二就摳了一把,塞進嘴裏,他頓了下,呲牙咧嘴著,噗噗往外吐。

程子安樂得哈哈大笑,施二咬牙,灌了一盞茶漱口,怒道:“酸死人!也是,好你個程子安,我就說,怪不得你這般大方了呢!”

一整顆石榴,程子安吃了半天,隻摳了個小洞。要是好吃,哪還會剩這麽多。

程子安道:“我就不留你吃飯了,快回去收拾吧。對了,多收拾些輕便的裏衣,我們要騎馬疾馳,容易出汗,多帶幾身好換。”

施二怪叫,道:“什麽?騎馬疾馳?程子安,你瘋了?你什麽時候會騎馬了?”

程子安道:“我是天才,一看就會。”

施二想淬他,憤憤道:“哪有出去當差,要騎馬疾馳的?又不是將軍領兵,要前去打仗!”

程子安道:“你就當做要去打仗吧。施二,我看在我們關係好,就在同你多說一句,這次要查,徹查。”

糧食關乎著百姓的性命,要是就這麽算了,如何撫慰那些辛辛苦苦種地,上繳賦稅的窮苦百姓。

又如何撫慰,那些因為失去糧食價錢上漲,餓死的窮苦百姓。

施二神色一下淡下來,定定凝望著程子安,道:“程子安,我同你關係好,也同你多說一句。你要小心些,這裏麵的人,你一個都惹不起。”

程子安含笑,朝施二伸出了手掌。

施二似在哭,又似在笑,良久之後,伸出手掌同他輕輕一擊。

他們經常這般做,道別時互相擊掌。

施二大步離去,程子安矗立在廊簷下,隻目送著他遠去的背影。

他們曾真心相交過,卻始終不是一路人。

程子安早就知道會有此種結局,他是異類,在當今,在後世都會被看做異類。

誰不想富貴榮華,位極人臣,高高在上啊?

程子安不想,他隻想做個人,一直都如此。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