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他心上降落◎

青山連綿,日光細碎地淋進林間。

周晚棠側身靠坐在車內,瘦白的手指捏著手機,時不時地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姑娘,你確定你家裏是住在這裏嗎?”司機窺了一眼後視鏡,憋了一路總算是把話給問出口。

“嗯。”她仰頭,返回聊天界麵,看了一眼周沉術給自己發送過來的位置,“您隻管往前開就行,山頂上的那一戶就是了。”

其實今天就是家裏和商家一起舉辦的一場家族聚會,上一次的聚會地點是定在周家的園林,這次換成商家的祖宅。

作為小輩,除非急事。應該是要早一天前往,以倆家族的名義,將前來的賓客安置妥善的。

她本來是和家中長輩一起過來的,奈何修複室出了點小岔子,準點打卡上下班的,隻能暫時往後推遲一點時間。

“我看你這小姑娘每天出勤也不容易啊,工作地在一環地區,家裏住的這麽偏僻。要是工作時間晚點,出行都不太安全。”

出租車司機是一位四十多歲的,慈眉善目的男性,估計家裏也有閨女,所以難免對周晚棠多說了幾句話。

她低頭看了眼屏幕,發現周沉術已經在那邊開催了,[位置共享發過來,我下去接你。看你半天沒過來,是不是半路又開溜了?]

月亮西沉:[我哪敢。]

探頭望了一眼窗外,[估計還有幾分鍾吧。奶奶他們沒問起我吧?]

[你覺得呢?]

月亮西沉:[我的好哥哥,你就替我頂一下。妹妹下次說什麽,都要幫你把二嫂給拐到手。]

周沉術:[滾。]

周晚棠笑得像隻狐狸,抿著唇,將手機收進口袋,很是歎息地一聲回複司機:

“沒辦法,生活所迫。”

“年輕人,拚一拚也是好的。不過也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自己開心比什麽都重要。”

周晚棠支著下巴,望著窗外不斷掠過的風景。

好半晌,沒再說話。

車緩緩行至山頂,“姑娘,你確定是這個位置嗎?確定朋友發送過來的地址沒問題嗎?”

不怪乎他會訝異,委實是沒有想到這平平無奇的山林裏會藏著這麽一戶大人家。

房屋修建的風格粗略看起來頗有江南水鄉的情調,青磚黛瓦,大門左側一池噴泉,堂屋前停著許多輛豪車。

作為天天在京城中討生活的人,即便認不大全所有的車牌,可多多少少也能從這些外在堆砌的現實中了解到。

這裏的人家雖身居山林,但那家族底蘊卻是實打實地撞進眼前。

堂屋門前,一左一右兩位穿著裁剪得體的人候著。

躬身側手,姿態恭謙地對前往的人作出友好的禮節。

男人回頭望了一眼,忍不住再次出聲:“姑娘,你確定是這嚒?”

“是的。”

周晚棠眉眼舒展著笑,推開車門從後座上下來,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試圖尋找周沉術的身影。

“晚棠,你一個人過來的?”女人訝異,看了一眼她身後的那輛標著【空車】的出租車,“怎麽沒和勉音一起?”

司機很有眼力見,北京城嚒,臥虎藏龍的世家大族總歸是有的。今日恰巧碰見,也算是見識了有錢人的低調,開了眼界。

見位置的確是這,等車門關上,忍不住拿手機拍了一張照片。才踩下離合器,低速滑下山路。

周晚棠聽見聲,回身看了一眼:

“謝謝伯母關心,隻不過我今天臨時有點事,折返回去了一趟,就沒有和他們一起過來了。”

“原來如此。”

“姑娘家家的,皮膚嬌嫩。”謝春如朝身旁撐傘的男人偏了下頭,示意他將傘撐在晚棠的頭頂上。

“不用了,江叔。”周晚棠笑著擺擺手,“我曬曬沒事的。”

她左右看了眼:“大伯沒有一起過來嗎?”

“你哥最近犯渾,你大伯在家被他差點氣出毛病,現在正在家裏修理他呢。估摸著還得一陣子,我也懶得等了。”

“我們先過去吧,待會還得給你祖母解釋一下。”

周晚棠笑著點點頭,心裏卻把周沉術給罵慘了。說好的出來迎接呢,從門口到進門就沒有看見他的身影,簡直太不靠譜了。

*

從老宅走進去,是錯落有致的亭簷,流水曲折。

按理說已是十月天,荷花多少開敗的季節。隻是這池清澈的荷塘裏,連葉田田。

院子裏清幽雅致,涼亭內裏正有戲班子在演奏京劇《牡丹亭》,唱腔悠揚委婉。飛簷上棲著鳥雀,時不時叫喚兩聲。

“小婉過來了?”

“嗯。”

周晚棠和謝如春被侍從領著穿過連廊,最終停在那方四角小亭前。

亭下擺放著兩張檀木製作而成的小圓桌,桌麵置放著一提紫砂壺。

初秋的季節,溫度適宜。

穿廊而過的風,擺動的枝條,優伶聲情並茂地演奏。

侍從衝在場的人微微躬身,便退開。

台下陳勉音眼尾上抬,朝她招了招手,而後對謝春如道:“大嫂是和小婉一起過來的?”

“那倒不是,”謝春如擺了擺手,“方才在堂前恰巧碰麵。”

“嗯。”

“許久未見,晚棠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坐在陳勉音身側的是一位婦人,身姿雅正,一身裁剪修身的素色旗袍著身,麵容秀麗。

說話帶點江南的吳儂軟語的腔調。

世家大族,旁支或是沾親帶故的親眷數不勝數。每到老宅舉辦聚會之時,周晚棠都恨不得躲得遠遠的。

這二十幾年裏,家中長輩愣是沒有記全。

周晚棠低眉笑笑:“伯母好。”

陳勉音:“開車過來的?”

“我哪敢。”

她不自覺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腕,“都快留下心理陰影了。”

孟素桐問:“怎麽了?”

這種丟臉的事,周晚棠斷然是不會主動開口說的,她彎著眼睛,垂下雙手,走上前:

“就是一點窘事,沒什麽大關係。”

謝春如知道各種緣由,知道她礙於麵子,不好意思提起,便打圓場著走上前:

“好些日子未見了,最近還好嗎?”

孟素桐目光平視,盯著台上輕輕拋袖的伶人,眼神平和:“最近事情倒是未見,反倒是添了份閑情逸致的心。”

“我倒是還羨慕你,想著做些養花逗鳥賞魚的悠閑雅事,偏是靜不下心。三分鍾的熱度,左不過合適不來我這份性情。”

“對了,怎麽不見老太太?”

孟素桐:“秋乏,現在裏屋裏休息。”

周晚棠坐在石凳上聽著交談,多少有點不大自在,側身看陳勉音:“媽,二哥呢?”

“他剛才不是說出去等你了麽?”

這麽一提及,孟素桐也想起了這茬事,納悶打趣:“怎麽晚棠人都過來了,沉術這孩子反倒還不知去向了。”

陳勉音:“打個電話給你哥。”

“哦。”周晚棠捏著手機搖了搖,“那我先到一旁去。”

和周圍的親眷辭別,她走到一旁的波形廊,沉肩斜靠在假山上。

迅速給周沉術撥了通電話過去,電話接通的那刻,她壓著聲詢問:

“周沉術,你跑哪去了?不是說好了來接我的麽,現在我人都已經到……”她抬眼視了眼亭上的匾額,才重新拾起話,“我都到望春亭了,連你人影都沒見著。”

“我方才看見你了。”

周沉術清磁的嗓音從話筒傳來,語氣也頗為無奈:“我現在在祖母這,一時半會脫不了身,妹妹快來解救你哥哥我。”

“活該。”

“你就老老實實地呆在那,我要去找大哥了。”

“大哥沒過來。”

她驚訝:“為什麽?”

“因為我們很閑,大哥忙。”

“周沉術,要閑也是你閑,我可是有正經工作的人。”

周沉術極為敷衍地應了一聲,而後呼了一口氣,拿捏著長輩的姿態:“說了,不許對我直呼其名。”

“嗯。”

晚棠也象征性地應了聲,“我好像聽見祖母在喊你,先不說了,我掛了。”

“你……”周沉術還準備再說幾句的,電話掛斷隻有嘟的一聲。

“嘶。”

他捏了捏眉心,壓根沒人叫自己。

“小婉,”孟素桐展眉望來,“找到你哥了嗎?”

周晚棠想也沒想,順口道:“他被祖母扣著在。”

說完,覺得不太對,又連忙改口:“他說想去祖母那看看,還讓我不要去打攪他,免得擾了他得趣。”

謝春如含著眼,笑說:“晚棠是越來越古靈精怪了。老太太身體疲乏,要晚一點才能過來了。”

晚棠眨了下眼,雙手不自然交握擺在腰後,左右看了眼,指了指一旁的屋子:

“他說不讓我去找他,那我現在就去找他。”

謝春如:“別走迷路了。”

“放心。”

陳勉音頗為頭痛,“當初起字的時候,老爺子特地查閱了許多書籍,起了個溫婉的名字,望將來成為大家閨秀。沒想到大家閨秀,名字是占了,隻是這性子一直沒磨下來,實在是搭不上邊。”

“這是好事。”孟素桐看著周晚棠離去的背影,搖搖頭:“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謝春如提了一嘴:

“說到這,你們家的瑾之年齡和晚棠相仿,早年間兩家老太太還親自給倆人訂了個娃娃親。”

她給自己斟了一盞茶:“我看你們放出來的消息,合著該今年年底差不多就要對外公布聯姻的事了吧?”

“夫人,老太太請您到院落客廳去。”

孟素桐抿唇,恰好台上京劇落幕,“知道了。”她站起身,撣了撣衣襟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王媽,你替我將在座的親眷照顧好。”

“好的。”

陳勉音:“素桐你先去忙你的事,我和春如自己四處看看。”

“那好。”

孟素桐頷首:“我先失陪一下。”

*

商家祖宅,周晚棠早些年的時候,其實是來過的。

隻是時間已過許久,老宅內樹木、廊亭眾多,和她周家老宅大差不差,繞著繞著就把自己給繞迷路了。

給裴宥衍發了條消息:[大哥,二哥說你今天忙公司上麵的事情,不能過來了?]

消息發送過去,轉身就給周沉術編輯了一條消息:[我過去找你。]

外會客廳相較於戲台的幽靜,就顯得格外地熱鬧。

相對放置的長條沙發上坐了許多人,三不時的交談,將寂靜的園林襯托得熱鬧不已。

她抬眉看了一眼,應該是商家的親眷,她並不太熟悉。

彼時,捏在手心的手機震動兩聲:

[我在內會客廳這裏,你現在在哪,需不需要我過去找你?]

她:[不必叨擾你這個大忙人,我自己過去。]

對話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等了一會,那邊隻發過來一條:[小姑奶奶,生氣了?]

她:[別瞎給我扣帽子啊,我可不認。]

周沉術:[行,你大概多久過來?祖母和媽現在都在這邊。]

月亮西沉:[這麽快?我走的時候,她們都還在那聽曲呢。]

周沉術:[烏龜。]

月亮西沉:[爪]

周晚棠到內會客廳的時候,謝春如調侃了一句:“晚棠啊,這是走迷路了嗎?”

她耳根攀上一點紅:“伯母。”

一眼捕捉到站在陳勉音身側的周沉術,趁眾人不注意的時候,朝他嫌棄地翻了個白眼,而後老老實實走了過去。

“這就是小婉吧?”說話的是坐在主座老太太,有點印象,但還是麵生。

“嗯。”

“走近來讓我瞧瞧。”

她依言。

老太坐在沙發的正中央,一身酒紅色的旗袍,鬢邊的發絲染白,麵容精神矍鑠。

“還記得上一次見這丫頭的時候,她才這般大。”老太太抻開手,比了個大致高度,“時間過得真快。”

“一晃都近十年了。”

周晚棠站在陳勉音身前,聽見她道:“可不就是這樣,方才我看見時序那孩子,也是不禁感歎。”

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她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像是闔上已久的書,再次翻開的時候,裏麵的內容像是無所記憶,可細細品下,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其實很久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將來是躲不過聯姻的,但那時還年輕,對這些根本就沒有什麽深入的想法。

直到後來偶然聽到父母打趣,說自己未來要和一位名叫商時序的男人組建家庭。

可除開兩家世交,倆人實在是沒什麽往來。

唯一的一點印象,還是在國際高中就讀的時候,少年穿著配備的潔白襯衣,身姿頎長。

她隻遠遠看了一眼,便沒再特意關注過。

雖然聯姻在家族中是早晚的事情,但在21世紀,早就講究婚嫁自由了。

對於和一個完全不熟悉的人在一起這件事上。

她想,那人大抵和自己是統一戰線的。

作者有話說:

開文啦,希望寶子們能夠喜歡,啾咪:D

閱讀指南:

日常向。

文章以真實地名為基礎,但內容純屬虛構。女主職業存在私設,考究黨慎入。

文中女主職業背景、細節部分,參考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

涉及知識性錯誤,請溫柔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