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家裏和小貓交給你了。◎

淩晨轉鍾, 大半個北京城開始飄起細雨。像牛毛般淅瀝,西北風一吹,將雨水帶進窗簷下。

濕氣覆蓋, 房間內的溫度下降。

周晚棠今晚睡得並不安穩,此刻驚醒, 眼皮還困倦的想睡覺。

有點冷,她手指下意識地往一旁摸索,準備拿空調遙控器, 將空調關掉。

手掌在溫熱的被褥裏摸, 感受到右側床位熱源明顯。一瞬間有點恍惚, 忘記自己已經是已婚人士了。

瘦長的手指捉住溫熱的軀體,一瞬間整個人都清醒了。

撐起的大半個身體又重新躺回去,每一個動作都放得無比輕緩,指尖揪著被角, 緩緩蓋過自己的下巴。

果然一個人呆久了, 房間內突然多出一個人,真的很不習慣, 她懊惱於自己的魯莽以及心大。

腦袋往上抬, 想看看他醒了嗎。

還好。

他閉著眼,還沒有醒來。

餘光掠過掉在床腳的被子, 好心地給他提了起來。

她的睡姿一向不大老實, 也不知道晚上睡覺的時候,是他先睡著, 還是自己先睡著?

她希望是前者。

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攫取住,他掌心的溫度似乎要穿透自己跳動的脈搏, 灼到心髒。

或許還沒有睡醒, 他的聲音很低啞, 自帶顆粒感,像是在耳邊開啟了360°立體環繞。

“怎、怎麽了?”

夜色很暗淡,兩人的目光像是隔著一層灰暗的輕紗,可又那麽濃烈,一眼捕捉到彼此。

一時間忘記了反抗,這眼神讓人退怯,三個字說得磕磕碰碰。

他鬆開手,似乎有點清醒:

“要是睡不著的話,我不介意做點成年人該做的事?”

周晚棠的心咯噔一下。

心中警惕起來,沒回話,卻自動地往一旁挪了幾寸距離,以此來表達自己的想法。

他問:“冷嗎?”

她還心有餘悸,腦子還停留在他上一句話,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警惕地看著商時序。

下雨之後,原本的月光被驅散。天色暗沉,高樓大廈的霓虹光隔著雨幕透視進來,已經暗弱不少。

適應了暗適應,黑暗中很輕易地就能分辨出他模糊的輪廓。

商時序睡眼惺忪,眼瞼下的臥蠶分外明顯。

他動了動身體,顱頂軟趴的頭發隱約炸毛,聲音有點啞,又重複了遍:“冷嗎?”

“有點。”

她的眼珠轉動,空調停止運作,有的隻有耳邊那細弱的風聲。感受到的冷,也都是大自然中的風雨裹挾著,充斥著湧進的。

思緒漸漸回籠:“空調是你關的?”

“嗯。”

他解釋:“半夢半醒的時候,聽見外麵的雨聲。下雨溫度會再降,你怕熱,窗戶開了縫,室內室外幾乎沒有溫差。這樣吹下去,早上醒來頭肯定會疼。”

“謝謝。”

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比較好,隻能用道謝來緩解這種不太正常的氛圍。

“周小姐。”

周晚棠接得很順暢:“聽起來很生疏,換一個稱呼。”

商時序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討論下去,而是道:“你也不必和我道謝,很生疏。”

“嗯。”了一聲後,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眼淚從眼眶湧出。

眼睛澀疼。

他說:“睡吧。”

周晚棠躺進被窩,將左側的被子卷緊。側著身體,整個身體貼近床沿,再挪一寸,估計就要連人帶被掉下去了。

大有和商時序劃分出楚河漢界的傾向。

心一下、一下“砰砰砰”地跳。

內心的警戒線即將鬆懈的時候,腰肢箍上一隻手掌,很輕鬆地將她整個人往右挪了回去。

“我又不是吃人的,”語氣帶著幾分哂笑,“再往左挪,就要掉到床底下去了。”

“哪有。”

你就是。

*

轉天早上,生物鍾到點清醒。

周晚棠驚醒,抓了抓臉,轉身往右側看去。

床單整潔,工工整整地像是從來就沒有躺下一樣,仿佛昨天晚上一切都隻是自己做了一場夢。

現在夢醒了,一切回到原位。

要是是真的,那就好了。

她現在已經學會接受現實了。

趿拉著拖鞋從**下來,去洗漱間刷牙洗臉,準備出門去樓下隨便買點早餐吃吃。

和從前無數個日子一樣,每天過著大差不差的重複日子,但多少有點樂在其中。

淩晨飄雨,早上便已經歇止,城市路麵積攢了許久的灰塵,似乎也一並被昨夜的那場雨洗淨,呼吸的空氣都清新了幾個度。

不過淋了水,樓下小路濕滑,並不適合晨跑。

所以今天可以晚一點出門,吃完飯直接步行去單位打卡上班。

結果剛出門,客廳的圓幾上已經擺放好了早餐,豆漿還冒著熱乎氣,在這個溫度的天氣中,還能保持這種狀態,顯然剛買沒多久。

“商時序。”

客廳裏沒有他的身影,早晨城市噪音少,但從她醒來到現在,也沒有聽見房門的開關聲,亦或者是走動的腳步聲。

沒人回應。

按理說,不應該。

她又隨便晃悠了兩圈,很敷衍地又叫了一聲。

這次有回應,不過是貓咪的“喵嗚”聲,這才注意到玄關口的門沒關緊。

晚棠走過去,打開門。

門外趴著一隻貓,毛發髒髒的,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瘦骨伶仃,一雙眼睛卻生得很漂亮,但眼周角卻出了血,整個怏怏的,沒有多大生氣。

她將門的縫隙推得更大,才發現商時序蹲在門口,手裏拿著一根貓條正在喂它。

“你醒了。”

聽見動靜,他放下手中的貓條,站直身體。

周晚棠乍然見他,多少還是有點不大自然。

喵咪伸出舌頭舔了舔貓條,而後忽然也不動了,仰著喵喵頭,烏黑的瞳仁盯著晚棠瞧。

她的心口抽了下。

“這貓咪,你是從哪裏弄來的?”她看著腳下的那隻小髒貓,身高的緣故,又不得不仰頭去看商時序。

他低下頭,“這隻貓是我下樓買早餐的時候碰見的,一開始是在小區大門外流浪。問過保安,他說這是沒人要的流浪貓,上次在老宅,我見你和棉花糖很親切,覺得你對貓類大概是不討厭的。”

“我出門的時候,它正在垃圾箱翻找……”

“我知道了。”聽他這樣說,周晚棠便明白了,將門推得更開,“那你們兩個怎麽蹲在牆角,都不進來?”

“你讓我不要吹風,然後你和它一起在這吹風?”

她半靠在門框,“幹什麽呢,搞孤立呢?”

“快進來。”

商時序眼底含著笑,知道她話中的意思,但偏要直白地說出來:

“要不要養它?”

“都把它帶回家了,難不成又讓它出去流浪?沒這個道理的。”晚棠輕“嘖”一聲,“長得這麽瘦小,單位裏的大橘和它一比,簡直是巨型喵喵怪。”

商時序聽她描述,唇角不自覺勾起笑:

“公司裏請了一個周的婚假,今天沒事,等下到了寵物醫院上班的點,帶它過去檢查一下。”

不知道為什麽,他提及婚假兩字的時候。心下意識收緊,不自然地應了聲“嗯。”

“早飯吃過了嗎?”

他看著她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還沒。”

她:“你買的有點多,一起吧。”

“好。”

商時序進來之後,在玄關處換了一雙拖鞋。晚棠瞥了眼,才發現鞋櫃裏多了幾雙男士鞋子,還有他腳下的那雙棉質拖鞋。

生活好像開始漸漸被侵占。

他將白襯衫的袖子扣子鬆開,往腕上折了一圈,手臂線條力量感十足,問:“家裏有沒有廢棄,或者不要的盒子、箱子之類的?”

“啊?”晚棠一時沒反應過來,“應該有吧。前幾天拆快遞剩下的包裝盒,可以嗎?”

“都行。”

雖然不知道他要這做什麽,但還是跑去臥室的床底下拖出來還沒拆開,便收起來的快遞。

前幾天拆開的盒子,在出門上班的時候順帶拿下去送給樓下經常翻垃圾桶收廢品的大爺了。

一時半會的,隻能重新拆一個。

“給。”

周晚棠將拆開好的盒子遞給商時序,跟在他身後問:“你要這些做什麽?”

他折返回去。

偏著頭,將視線落在腳下的那隻貓身上,“給它做個臨時窩。”

小貓對陌生的環境多少還是存在警惕,它不願意進來,但是也沒有離開,隻是一直在門外走動。

商時序彎著腰,將它抱進紙盒裏。

它沒有鬧,乖順地趴在紙盒上。

將它放在客廳,去洗手間淨了下手,才重新折回來。

他腕上的水珠沒有擦幹,指縫和腕骨上浸著一層淡淡的水漬,莫名有種清冷的色情感。

善莫大焉。

晚棠看了眼,不著痕跡地將目光挪開。

早上沒有什麽特別的事要做,時間尚早,不趕著點上班,因此早點吃得很慢。

周家對於早飯的吃食以及習慣,並沒有做約束,大家隨心所欲,怎麽高興怎麽來。

細嚼慢咽,都是很普通的。

雖是領了證,可兩人的關係好像處在一種不溫不火的狀態。大多數時候,晚棠的心裏對於他的存在,處在一種極為別扭的相處狀態。

結婚前,還能端著陌生的姿態。

婚後,不管怎樣好像都很別扭。

吃完飯,晚棠將塑料袋和包裝紙扔進一旁的垃圾桶,直起身走到電視櫃,從裏麵取出工作牌塞進灰色休閑外套口袋裏。

又從鑰匙串裏取出一串鑰匙,遞給商時序,“這個是房間的鑰匙,房門密碼是797645。”

他接過,“我送你過去。”

“不用。”拒絕得太果斷了,有點不好。

故而補充:“現在時間還早。以前我早上都要出門跑步,今天下雨了也就不出門了。單位離這裏不遠,我走一陣或者搭公交,一下就可以到了。”

“家裏和這隻小貓就交給你了。”

他應:“好。”

*

今天沒有騎自行車,給商時序說的路程計劃裏有搭公交這個選項,但實則真正出了門,一路步行過去的。

逢周一,車堵。

步行比乘車更加省時間。

不想和商時序長時間待在一起,所以出門的時間比計劃中的要早那麽一點。

去單位的時候,差不多算是卡點到。

上次的青銅碎片還沒完全修複,項目進展緩慢,目前剛到四分之一的模樣。

這批銅器在商王朝被鑄造出世,後期隨著一代王朝的落幕,而一並被掩藏在曆史的黃沙之中。

直到幾千年後,才得以重新現世。

曆史悠久,歲月悠悠。

這些碎片雖然出自同一尊銅器,但脆化程度不一,胎體變薄。大多數的碎片質地已經發生嚴重變化,化學質地發生改變。

這些幾乎是青銅文物修複過程中,會出現的通病。

脆化越嚴重,修複難度越大。

這是一件傷腦經,卻又不得不動腦經的長久事。

徐有林戴上老花鏡,又開始重複每日相同的工作任務。

“今天怎麽了?”他扶了扶眼鏡,目光未移,但是話是對晚棠說的,“有點心不在焉的。”

“嗯。”

“在想家裏的一些事。”她笑說,“一開始有點沒想開,但是現在好很多了。”

“早上來的時候,在院子角落裏看見窩著休息的大橘,想起來今早家裏的那隻。”

徐有林來了點興趣,“我印象中,好像沒聽過你說家裏養了隻貓。”

她答:“今天早上才養的。”

“養隻動物挺好的,解解悶兒。”

“老徐,還在琢磨這尊銅器呢。”

說話的是木器組的郭文津——郭師傅。

彼時貓著身子走進窄門,看向工作台上平鋪開的碎片,不禁咂舌。

兩人關係不錯,老相識。九十年代過來,便一直待到如今,一晃都快三十年了。

故宮的城牆厚,外麵的風吹不進來,所以在這做事的人,大多為人熱情直快。

“你這忙不,要是不忙,把小周借過來一下。這魚鰾打了一陣,還差點功夫。組裏那兩個已經累得不行了,我這人老了,捶上一陣子,這腰都有點挺不直了。”

慢慢來,本來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但若是這項未完成,後續的工序便會一直被耽擱。

奈何這座木椅過不久將要送到海外進行展覽,時間迫在眉睫,進度也有點趕了。

人手不夠的情況下,隻得從其他組尋求幫助。

“小周,你樂意兒不?”

周晚棠放下手中的碎片,“郭師傅開口,那肯定是覺著我行。能得到您的這番倚重,我高興還來不及。”

“你這丫頭。”郭文津,“嘴巴會說。”

“老徐,走了啊。”

在這宮裏頭做事,最講究的就是耐性。

十年如一日地重複做著一件事。

打魚鰾是一門極為考驗耐性和臂力的活,如果這份活組裏大家不幫著一起分擔的話,多半胳膊肘揮廢了,也完不了工。

周晚棠過去的時候,發現鄔紫越竟然也在。

“怎麽,郭師傅把你也給叫來了?”

鄔紫越胡亂擦了下額頭上的細汗,“嗯。不過是我先過來的,組裏的那塊要裝起來的牌匾太沉了,我找郭師傅幫我。然後呢,剛好這邊看起來也有點事需要幫忙。”

“你快過來捶兩下。”

戚文聽見動靜,從院子裏走了出來,看見來人,摸了摸鼻子,有點好笑的無奈藏在裏麵,“周晚棠,你也被師父叫過來幫忙了?”

“嗯。”

“這魚鰾你小心一點,不然到時候弄到手裏就難得搞了,和張姐一樣。下班回家,不知道又要忙活多久。”

“哎。”晚棠看了看自己的瘦長白淨的手指,朝他遞去無奈一眼,“這不都是挺司空見慣的事了嚒。你們組慣常都是鰾,我們那就是鏽。”

他笑了兩聲。

戚文比她早來兩年,平日裏見麵的時間不多,關係說不上太熟稔,但也並不陌生。

倆人一問一答之後,周晚棠就替換掉鄔紫越,幫忙捶打魚鰾了,還要耐心回答她一連串忍不住的問題。

“你小點聲,他們都還不知道這事。”

鄔紫越肉眼可見的降低音量,“你丫!當代閃婚青年表率。”

“改天記得請我吃頓飯。”

她眯著眼:“我可得好好為你把把關,免得你識人不清,栽跟頭。”

但是說完,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你這已經木已成舟了。不過家裏人定下的親事,大概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目前好的地方還沒有挖掘出來。”周晚棠站在樹蔭下,“倒是在家的自由被束縛,我都不能釋放天性。有點別扭,感覺都不像真實的自己。”

她滔滔不絕:“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當你踏進婚姻的那一步開始,相當於一隻腳懸在墳墓上了,看來老祖宗總結下來的話語,多少都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過你倆沒有愛情基礎。被迫的,你也不用顧慮太多了。”

“打住!”

周晚棠瞅她一眼,“幹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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