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

盛夏的夜,晚風難得清涼。

偶有車輛在馬路上飛馳而過,與風摩擦出嘈雜的呼嘯聲。

往常這會兒,派出所正是吵鬧的時候,喝醉鬧事的,打架鬥毆的,就沒一起消停過。

唯獨這次,雙方和解得平坦順當。

幾個男的應該知道陸讓塵是誰,剛還誓不罷休的,轉眼便不尷不尬地答應了事。

民警都樂了,說看來是熟人啊。

一旁抄兜接電話的陸讓塵眼皮都不抬一下,鬆懶的眉宇間有股漠然的淩厲。

挨打的男人笑,“我哪兒認識人家啊,就是單純知道。”

知道南城卉州路有這麽一號人物。

開網球俱樂部的,姓陸,來頭很響,早年做過國家級網球運動員,後來退役了。

家底厚,半商半仕。

別說南城沒誰能惹得起,就是在帝都,也沒誰敢惹。

他也是倒黴,撞這爺身上,還訛錢,就連賠償金他都沒敢多要。

不過對縫幾針的醫藥費來說,總體還是賺的。

談妥後,男人跟陸讓塵解釋,“真不是故意的,就看小姑娘好看,逗逗,沒想到逗急眼了。”

陸讓塵懶懶靠在牆上,低眸銜了根沒點的煙,再抬眸時,半眯著眼,挺不耐煩。

那勁兒跟上學那會兒給人平事兒時一樣,懶得費口舌,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卻危險又陰鷙。

男人比他矮了大半個頭,被這麽一瞧瞬間閉了嘴。

剛巧民警叫他過去簽字,他立馬閃身走了。

他一走,視線沒了遮擋,陸讓塵稍一掀眸,就看到對麵長椅上坐著的祝雲雀。

夏夜裏,她一身無袖收腰白裙,薄薄的劉海遮擋在眉間,黑亮的長發在耳後柔柔垂下。

清瘦窈窕,像朵安然綻放的白山茶。

比當年瘦了,漂亮,也更有氣質。

性子卻一點兒沒變。

沒什麽存在感地坐在那兒,像一汪無波的泉,又像根刺,紮在你心坎,陷進肉裏,無時不刻地刺痛你。

對視兩秒。

陸讓塵兩腮微緊,挪開視線。

把煙摘下來,夾在修長的兩指間,他低眸淡漠地回信息。

冷傲清俊的一張臉。

被時光雕刻得更有男人味了,卻也更難靠近。

看了幾秒,祝雲雀收回目光,垂眸斂睫。

胸腔裏仿佛有什麽東西,一點點鑽出土壤,帶著癢意,顫巍巍地複蘇。

剛巧鄧嬌在協議上簽完字,回頭看她,“老師,還得有個見證人。”

聽到這個稱呼。

陸讓塵頓住指尖。

下一秒,就聽那姑娘輕聲說了句,“我來”。

音色霧蒙蒙的,透著一點疲憊的啞,有種讓人想寵到骨子裏的破碎感。

陸讓塵喉頭一滾。

嘲諷勾唇。

何止是性子,他想。

這麽多年過去,她那裝腔作勢的本事,才真是分毫未變。

……

從派出所出來。

鄧嬌跟在陸讓塵身後朝前方那輛黑色大G走去。

車門剛打開,身後就響起一道聲音。

和平日一樣清冷,又有種別樣的細膩,浸在夜色裏,若明若暗地勾纏。

鄧嬌以為那句“等一下”是在叫自己,回頭卻發現祝雲雀來到了陸讓塵跟前。

女人標準167的身高,在普通人裏高挑亮眼,在188的陸讓塵麵前卻小鳥依人。

兩人湊到一塊的畫麵意外養眼,鄧嬌下意識呆了呆。

似乎沒料到她會追上來,陸讓塵手搭在車門上停頓兩秒,腮幫子動了動,斜眼看她。

生冷勿近的樣子,沒什麽好氣。

“有事?”

祝雲雀仰頭,不卑不亢,“我是鄧嬌的老師。”

“我需要和你聊聊她的英語成績。”

女人聲音平靜,看不出任何冠冕堂皇的意味,仿佛真的隻是為學生煞費苦心,逮到機會和家長溝通。

陸讓塵深眸暗含譏諷地凝視著她,“我要不呢。”

他抬抬下巴,“你看幾點了。”

鋒銳的喉結隨著說話滑動。

那是曾經她最迷戀的地方。

祝雲雀眸光微動,幾不可查地輕吸一口氣,“那就給個聯係方式,有時間來學校一趟。”

話說得義正詞嚴。

陸讓塵算是徹底不懂了。

他沒由來地嗤笑,野肆不羈地歪頭打量她,半譏半逗,“我要是不給,你今晚追到我家?”

鄧嬌簡直瞪大眼。

她還是第一次見陸讓塵用這種流裏流氣的調調跟一個女人說話。

這女人還是她英語老師。

可偏偏,祝雲雀無動於衷。

她近乎倔強地看著陸讓塵,眼底蟄伏著無解的執拗。

就是這會兒,鄧嬌弱弱舉手,“那個,老師,他不是我家長……”

祝雲雀目光終於挪到她臉上。

並沒有鄧嬌想象中的恍然大悟。

鄧嬌正欲開口補充什麽,陸讓塵忽然截去話頭,氣勢逼人地開口,“聽見了麽,我不是她家長。”

磁嗓低沉如提琴音,不再是玩鬧的語氣,而是威懾,警告,驅離。

陸讓塵壓著深濃的眸,沉沉看了祝雲雀一眼,冷笑,“你犯不著有我號碼。”

話說完,他長腿一邁上了車,毫不憐香惜玉啪地一聲關上車門。

熱浪卷著塵土在祝雲雀麵前扇起一道風。

她不自覺皺眉閉眼,發絲和裙角同時飛揚。

再睜眼時,男人桀驁不羈的身影,早已開著那輛黑色大G朝夜色更深處行駛而去。

像一場夢。

-

陸讓塵把鄧嬌送回了網球俱樂部。

她和她哥鄧哲都住那兒。

俱樂部裏唯一的小超市就是鄧哲開的,本來生意挺好,結果今天追債的過來鬧事,把超市砸得一團糟。

本就焦頭爛額,鄧嬌還出了事兒。

鄧哲接到電話的時候,都特麽氣樂了。

剛巧陸讓塵沒走,見他這境況實在不怎麽樣,就主動幫他把鄧嬌的事兒處理了。

回來,鄧嬌免不了一頓臭罵。

小姑娘眼睛腫的像個核桃,跟鄧哲對嚷,“我不打工你一個人能吃得消嗎,你也不是不知道爸死前在外麵欠了多少錢!”

一說這個。

鄧哲沉默了。

突然的,外麵下起雨,澆滅這個夜晚的燥熱。

陸讓塵從冰櫃裏拿了瓶喜力,頎長的身形靠在門口,看著外麵的瓢潑大雨,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

沒多久,臥室裏的吵鬧聲也停了。

兩兄妹出來時,陸讓塵的啤酒已經喝了一半。

鄧嬌轉身上樓洗澡。

鄧哲一身疲憊地從冰櫃裏拿了瓶酒,像模像樣地跟陸讓塵碰了下,倚在門的另一邊。

超市裏頭亂七八糟。

門口反而顯得清淨。

陸讓塵淡撇他一眼,“錢我這裏有,需要吱一聲。”

鄧哲咧嘴笑了,搖頭,“暫時不用,我應付得來。”

大富大貴小半輩子了,他也想試試自己到底能不能行。

似乎怕陸讓塵再提錢的事兒,他很快轉移話題,“對了,我聽我妹說,你今天遇上某人了。”

陸讓塵手一頓。

瓶身裏的**晃了晃。

鄧哲賊兮兮地扯著嘴角。

陸讓塵沒什麽好臉色地一抬眉,“鄧嬌說什麽了。”

“就說你今晚上衝她英語老師使臉子,還調戲人家,她害怕老師給她穿小鞋。”

鄧哲嘶了聲,“我就挺意外,我問她,你老師誰啊,這麽大魅力,她就說是他們學校新來的英語老師,大美女,可受歡迎了,叫祝雲雀。”

陸讓塵拿起酒瓶要喝不喝的,聽到這個名字,動作忽然停下,眼底情緒晦暗不明。

氣氛隨之緘默。

漫天的雨聲密密匝匝交織在空氣裏,嘈雜,沉悶。

直到鄧哲調侃,“這麽多年了,還恨呢。”

回答他的是短暫沉默。

陸讓塵仰頭喝了口酒,氣泡卷著微沙口感流入食道,他目視前方,不在乎地哼笑,“早忘了。”

鄧哲頓了頓,看向他,“那還愛麽。”

雨聲似乎將問題淹沒,陸讓塵俊顏冷淡不羈,不發一語。

這次,沉默蔓延得更長。

不知過了多久,陸讓塵自嘲扯唇,喉嚨滾出啞聲,“早忘了。”

-

那場大雨突如其來。

祝雲雀下了出租車,頂雨回了宿舍。

隔壁住的是宿管阿姨,見她這麽晚回來,還淋濕得像落湯雞,頓時熱心地給她送上感冒藥。

似乎察覺到她情緒不對,阿姨還特意敲門,問她是不是有什麽心事,需不需要幫忙。

祝雲雀衝她擠出一絲笑,搖頭。

沒什麽需要幫忙的,她的心事,誰也幫不了。

阿姨離開後,祝雲雀精氣神也仿佛被抽幹,她用最後一絲力氣,換下衣服洗澡,關燈躺在**。

沒一會兒,手機亮了。

是許琳達的微信。

許琳達:【真的假的???陸讓塵???你真碰到了???】

許琳達:【他居然是你學生家長???】

許琳達:【你倆怎麽樣?他跟你打招呼了嗎?敘舊了嗎?】

黑夜裏,消息雨後春筍般往外冒,屏幕光芒也把夜色點亮。

祝雲雀掙紮了會兒,扛著頭痛側身拿起手機,慢吞吞回複:【什麽都沒發生】

許琳達:【?】

許琳達:【我不信,你騙我】

許琳達:【當年他在你走後多頹多瘋啊,而且你還是他初戀,他怎麽可能沒波動】

望著滿屏幕的不可置信。

祝雲雀喉嚨發澀:【沒騙你,他看我像陌生人一樣】

祝雲雀:【我找他要號碼,他也沒給】

許琳達:【……………………】

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長串的省略號後,許琳達的信息久久沒再冒出來。

祝雲雀麻木地望著頭頂的床板。

簡陋的上下鋪,仿佛一副棺材將她困在其中,呼吸都悶得難受。

終於,許琳達給她打來電話,將掩抑的情緒撕開一道豁口。

許琳達開口便關心她現在的狀態,並主動幫她分析為什麽陸讓塵會這樣,可還沒等她各種假設講完,祝雲雀倏然打斷,“是我活該。”

許琳達茫然無措,“不是,怎麽就活該了。”

話音落下。

死寂般的安靜。

再開口時,祝雲雀氣息氤氳著水汽,笑了笑,“剛到國外那會兒,他來求我複合過。”

“……”

“我沒答應。”

眼眶熱得燙人。

她聲音很沙,很潮,又很輕地搖頭,“他不會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