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江邊

其實她多少能猜到一點, 隻不過猜到又能怎麽樣?

等溫歲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她已經完全看不出剛才的頹勢。

鄭梓柔欲言又止,一直用餘光瞄她, 好幾次都張開了口可是又默默地閉上了,就怕她覺得尷尬。

“別看我了,”溫歲看著自己的電腦屏幕沒有轉過頭,“我知道你想和我說什麽,沒事。”

“啊, 沒事啊, 沒事就好。”鄭梓柔訕訕地笑了一下, “那我不影響你了, 你忙你忙。”

“嗯。”她知道現在再怎麽表態, 別人也不會相信,所以也就不再辯解。

就這樣一直到了下班。

鄭梓柔好心地邀請她下班去吃個飯再逛逛街轉換一下心情,但是溫歲還是拒絕了,她現在更加想一個人呆著。

可惜這個想法並沒有實現,她的車剛剛開出公司,就看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站在樹蔭下,麵朝向她的方向, 夕陽從樹葉的縫隙中投下的陰影模糊了他的容貌, 隻有一雙眼睛熠熠生輝。

“阿肆?”她車子靠邊停下,打量了一圈沒發現他的自行車, “你今天打車過來的嗎?”

“開車。”周肆朝旁邊揚了揚下巴,在馬路對麵不遠處停了一輛黑色的轎車,隔著距離她看不清車標, 不過顯然不是上次的那輛庫裏南,“今天你晚上有事嗎?帶你去吃飯。”

溫歲想了一下還是搖搖頭, “算了,今天我不想出去。”

“那你想做什麽?”他說著又指了指她公司車-庫的方向,“你車子停公司去,明天我送你上班。”

為什麽一定要喊她出去?都說了不想出去,可還是像沒有聽見一樣若無其事地問她要做什麽。

是她說話的聲波被屏蔽了嗎?

怎麽一個人都聽不見她說話!

明明知道他是想關心自己,可是她還是覺得委屈。又酸又漲的情緒充斥了她的整個心髒,她甚至覺得再多說一句眼淚就會掉下來。

很努力的工作也不會有好結果,不答應下流的請求也變成了錯,現在連正常的說話都會被無視!

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繃不住了,幾乎是逃跑一般地說道,“不了,我直接回家就好。”

然後甚至等不到他的回答,就啟動了車。

她不顧一切地開車就走,故意在下班擁擠的車流裏來回穿梭,試圖甩掉跟在自己後麵的黑車。

可惜事與願違,不管她怎麽開,那輛黑車都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後方,即使有時她覺得甩掉了,可是通過反光鏡又能看見他的蹤跡。

溫歲幹脆不管這些,在某個紅路燈前方變道,往另外一個方向駛去。

就這樣獨自來到了江邊。

這裏是本市一個非常知名的景點,落日西下,不再炎熱的光線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像是擁抱。渾濁的江麵被日光渡上一層金輝,看起來波光粼粼。

江風四起,帶的黑色長發飄舞,糾纏在她的身後。

江水奔騰,在下遊交匯進入大海,江水奮力拍打海岸,濺起更大的海浪。

溫歲蹲下身,輕觸腳邊的石塊,原本棱角分明的岩石在日複一日的打磨下變得光滑無比,指尖細細摩挲,可以感受到堅硬岩石下逐漸被腐蝕的空洞。

岩石要不就放棄掙紮跌入大海最後消失在滾滾波濤之中,要不就依附在更大的岩壁上經受無盡的拷打,最後變得麵目全非,爬滿苔蘚。

就像人一樣。

踏入社會這條亂流,為了不被衝走,而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每一個棱角,緊緊抱住所謂的“救命稻草”不鬆手,最後連自己是誰都已經不知道了。

她無聊地蹲下身子,擺弄著腳邊的石塊,一下一下地往江裏扔。可惜在如此磅礴的江流之中,一塊小小的石子甚至連水花都激不起來,就沉到了江底。

可是小石頭又可以做什麽來改變呢?

溫歲靜靜地盯著江麵,一直到夜幕沉沉。

太陽徹底下山以後,江邊的海風帶了點涼意,吹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她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準備返回,走到快靠近馬路的位置才發現一輛黑色的轎車就停在自己的車子後麵。

所以其實她也沒甩掉周肆,而他也一直在這裏等。

溫歲沉默了一會兒,走回到自己的車上。剛剛坐下,副駕駛的門就開了,男人帶著江邊潮濕的風一起湧進車裏,“等下吃什麽?”

感覺他們倆相處的時候不是在吃,就是在吃。

這個想法讓心情很差的她覺得有些好笑,可是當下的場景要是笑出聲又顯得她這個人奇奇怪怪,明明剛才還在傷春懷秋的。

所以她隻能幹咳一聲,避開這個問題,“你沒走啊。”

“嗯。”他說著麻利地扣上自己的安全帶,“怕你掉下去。”

“噗——”

周肆冷著一張俊臉,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她是真的繃不住,又突然想起了什麽,“你怎麽能開我的車門?”

“你的備用車鑰匙在門口的簍子裏,我就拿了。”說著乖乖地從口袋裏掏出來,“對不起。”

這副樣子她還怎麽借題發揮?

溫歲發現自己真的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她歎了一口氣,又從後視鏡裏看了下那輛車,好像是一輛黑色的轎跑,比之前的那輛看起來低調很多,“你不去開你的車嗎?”

“好,”周肆點點頭,卻一點都沒有要下車的意思,“你今晚想要吃什麽?”

她又想到了他們倆每天都在討論吃什麽這件事,不由得神色緩和起來,“都可以,我今天心情不好,所以外賣吧?”說著又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要不自己煮飯也行?”

“外賣吧,太晚了。”他及時製止了她的主意。

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周肆推門出去的瞬間,溫歲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說,我要是現在的工作讓我很不舒服,怎麽辦?”

這句話問出來以後她立刻就後悔了,向人展示自己的弱勢實在不是她的習慣,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問周肆這樣的問題。從小到大的經驗,從學業和職場中都告訴她示弱是沒有好下場的,你向對方示弱,他就會真的覺得你很軟弱,並且用你的軟弱來攻擊你。

問他這樣的問題,是讓兩個人都尷尬。

果然,周肆神色淡淡,好像完全不吃驚她有這樣的想法,“那就離職。”

“離職以後呢?”溫歲盯著他,繼續追問道。

“你可以選擇繼續讀書,”他轉過身重新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坐好,正視向她,“也可以選擇換個讓你舒服的工作。”

這個回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他不僅是個學生,而且沒猜錯的話還是個富二代,這是和她完全不一樣的人生,即使現在他喜歡她,會試圖站在她的角度考慮,可是他根本就不能理解她的猶豫。

所以溫歲也沒有試圖讓他理解自己,隻是點了點頭,扯了個笑臉,“你說的對,我考慮考慮。”

“石頭隻要身處在渾濁的江邊,就不可避免的會被江水所沾染。”周肆突然意味不明地開口,“你隻有兩個選擇,做一塊被江水逐漸磨平棱角的石頭;或者你就長得再高一點,長在江水拍打不到的地方。”

“嗯?”她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疑惑地看著他。

男人俯身向前,幫她溫柔地係好安全帶,又在她的臉頰上淺啄一口,才重新支起身體,“好了,我去開自己的車,我們家裏見。”

一直到副駕駛的車門再次被關上,溫歲才突然反應過來:也許他確實和自己是兩個世界的人,可是他也在盡力想要站在她的角度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