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事情還得從學堂偷竊案說起。

善善被誣陷偷竊, 太子找了大理寺的狄大人來查,很快就查了個水落石出。在那之後,祁暉與祁晴被趕出青鬆學堂, 學堂裏平靜下來,忠勇伯府卻不得安寧。

三老爺是個不求上進、一事無成的紈絝,三房的所有盼頭便全在祁暉身上。三夫人平日裏爭一口氣,全想著日後等祁暉入仕為官,好叫三房翻身。

這一下如天崩地裂, 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分家原是因為吵鬧爭執之下, 大房說出的一句氣話。氣話歸氣話, 七分也是真情實意, 三夫人也因為這個安分了好一段時日。她的夫君指望不上, 兒女前程堪憂,爵位又是大房的,若是沒了忠勇伯府的庇佑,日後日子可不好過。

不提三夫人,忠勇伯健在,便是他們想分家,祁老爺祁夫人也不會同意。有孝字壓在頭頂, 此事隻能暫且按下不提。

可沒多久, 便傳出來太後出宮避暑一事。

滿朝誥命夫人,獨獨隻點了長公主與溫宜青陪同。

長公主是太後的親女兒, 那溫宜青又是何人?

京中眾人猜測頗多,打聽過後,很快便知太後娘娘獨獨對一小童另眼相待。那小童是青鬆學堂學生, 家裏隻有一寡母,經營脂粉生意, 那脂粉鋪子也有名,正是前些時日得長公主誇讚過、如今滿京城流行的那間。

一個小小商婦,卻能得太後青眼,說是一步登天也不為過。

話傳到忠勇伯府眾人的耳朵裏,卻是另一番心思。

原先不肯鬆口說分家的忠勇伯夫婦忽然同意了此事,在學堂放假的這段時日,快刀斬亂麻的分了家。

但這些暫且都與善善沒有關係。放了一個長長的假,青鬆學堂開學了。

天氣依舊炎熱,燥意半分不減。善善剛從氣候適宜的行宮回來,還有些不適應京城的氣候。

清早,奶娘過來叫她起床,她從被窩裏探出汗津津的腦袋,臉頰紅撲撲的,額頭滿是熱汗。陽光在天光大亮時已經變得猛烈,她往雕花的木窗外看一眼,腦袋又縮了回去。

善善閉上眼睛,自欺欺人地說:“奶娘,我病了,我去不了學堂了。”

“善姐兒何處病了?”

“天太熱,把我熱病了。”

奶娘便道:“今兒是學堂開學,小姐親自下廚給您做了早膳,您要真病了,那就隻能吃藥喝粥,吃不得了。”

那怎麽行?

善善忙不迭爬起來,伸手讓奶娘給自己洗臉梳頭,穿上了學堂的製服。

早膳的飯桌上果然擺了一桌豐盛的雲城菜,溫宜青起的早,做好已經好一會兒,此時膳食半溫,在這炎熱的天氣,正好是最適宜入口的溫度,善善大快朵頤,飽餐一頓。

用過早膳,車夫已經牽好馬車在門口等著,石頭背上兩個人的書袋,走了兩步,回頭便見她還站在堂屋的屋簷下磨磨蹭蹭。

“善善?”

善善站在屋簷蔭庇處,仰頭看著頭頂的燦爛豔陽,小腳抬起又放下,猶豫不決。

她憂愁地說:“娘,要不你把我送回太後娘娘那吧?”

學堂開學,去行宮避暑的所有學生都回來了,但太後還留在行宮裏,她要等這炎夏過去才會回來。善善羨慕極了。

溫宜青無奈道:“你不是前些日子還在念叨著你那些同窗嗎?”

“可昨日我與他們見過啦!”

“文嘉和今日可要上學堂,你不想與她玩嗎?”

善善遲疑。

溫宜青看了一眼天色,見時候不早,便嚇唬道:“你若是去遲了,可是要被夫子抓住打手心的。”

善善便隻好唉聲歎氣地爬上了馬車。

學堂門口,夫子們站在門口迎接學生,善善從馬車上爬下來,垂頭喪氣地與學監等人問好。學生們陸陸續續到來,有同班的小朋友見到她,熱情地走到她身邊來。

“溫善,聽說你跟太後娘娘一起避暑去了?”

“那兒好玩嗎?我也跟我祖母去莊子玩了,那兒什麽都沒有,祖母還逼著我天天做功課,可辛苦了。”

他們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善善很快想起在行宮快樂又短暫的日子。行宮裏,每日都有禦廚做飯,睜開眼睛就有皇上叔叔陪她玩,而且還涼快。與那一比,便是學堂裏有許多差不多年紀的小朋友一起玩,都顯得分外煎熬起來。

善善憂愁地歎出一口長氣。

眾人成群結伴走進教舍,一進教室,善善立刻察覺出一些不對。

已經有人驚訝地問出口:“今天好涼快!”

善善定睛一瞧,教舍的角落裏放了幾個冰鑒,源源不斷的涼氣從那冒出來,將夏日的燥熱驅散,使整間屋子都涼快了下來。

善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逸散的白霧,和其他小朋友一起湊過去,越是靠近冰鑒就越是涼快。她驚喜地說:“原來在學堂裏讀書這麽好呀?”

“才不是。”立刻有人道:“我在學堂裏讀了兩年,往年隻有每日一小盆冰,從來沒有這麽多的。”

教舍裏有這麽多學生,一小盆冰能做什麽,都不等夫子上完一堂課,便直接化完了。

青鬆學堂的學生們都財大氣粗,偶爾有人家憐惜自家孩子,主動送來冰,也全都被學堂拒絕。讀書可不是一件安逸事,烈日炎炎亦是鍛煉心誌。

“那這是哪來的?”

“我知道,我知道!”有消息靈通的同學說:“是皇上給的!”

“皇上?!”

所有小朋友都伸長了腦袋,驚訝地看過去。

說話的人爬到桌案上,站得高高的,迎著所有的目光,昂起腦袋得意地說:“我爹說了,今年的天格外熱,皇上憐惜我們年紀小,怕我們熱出病來,才特地讓人送來許多冰。就隻有我們這個年紀的學生有,連太子殿下都沒有呢!”

“哇!”

“我爹還說了,一直到夏天過完,都管夠!”

“哇!”

眾人驚喜地叫嚷成一團,得知是皇上的特批,個個驕傲的不行,神氣極了。善善蹲在冰鑒前,托著下巴,美滋滋地迎麵感受著裏麵傳出來的涼意。

皇上叔叔可真是個好人呀!

待柳夫子來上課,便見教舍裏比鴨圈還吵鬧,手中的竹條敲了好幾回桌案,才叫眾人靜下。有冰鑒降溫,今日的學生也不見浮躁,個個乖覺無比。

柳夫子肅著臉道:“排隊將功課交上來。”

頓時有不少學生麵露慌張,小聲哀嚎出聲。

善善得意地昂起腦袋,見坐在不遠處的文嘉和轉過頭來衝她眨了眨眼睛,不由得咧嘴笑開。

她的功課也完成了,柳夫子手中的竹條抽不到她。

待柳夫子檢查完功課,抽了不少學生的手掌心,在一片抽泣聲中,他又道:“你們放假多日,許多人連功課也沒做完。今日便不教新的知識,小考一下,看看你們這些時日有無耽誤學業。”

善善:“……”

不遠處的文嘉和擔憂地看過來。

善善的笑臉逐漸消失。

她又開始想念行宮了。

……

家中的小女兒開始上學堂,溫宜青也開始忙碌擴張鋪子的事情。

她的脂粉鋪子由長公主用過誇過之後,如今便成了京城的緊俏物,後來又有太後娘娘試用過,有這二位貴人背書,整個京城的夫人小姐都愛用她鋪子裏的脂粉,每日顧客絡繹不絕,小小一間鋪子已經快要裝不下。

好在她生辰時,沈雲歸送來了隔壁鋪子的契書。

隔壁的鋪子已經搬空,她又在之前與所有到店的客人提了一句擴張的事情,待尋了一個合適時候,便關門幾日,將兩間鋪子打通,這些事情都交與管事督辦完成。如今從行宮回來,鋪子已經重新裝好,便好準備起重新開業的事宜。

溫宜青忙得腳不沾地。

這日,她在鋪子裏整理貨單,一一比對過去,卻聽外麵有人敲了門。

夥計前去查看過,很快回來。

“東家,是祁夫人。”

溫宜青動作一頓:“哪個祁夫人?”

“忠勇伯府當家的祁夫人。”

那就是忠勇伯夫人了。

二人已經許久未聯係過,她緩緩皺起眉頭:“你去與她說,鋪子還沒開張,讓她過幾日再來。”

“小的說了,祁夫人說是來找東家您的。”

“就說我不在……”溫宜青頓了頓,想到祁夫人有事尋她,就不會這麽輕易被打發走,能找到鋪子裏,便是已經去過她家。她煩道:“算了,讓她進來。”

她合上賬本,將鋪子一應事物放好,又為自己倒了一杯涼茶。祁夫人很快走了進來。

溫宜青態度冷淡,她竟也不惱,親切地喊了一聲:“青娘。”

溫宜青稀奇地看了她一眼。

上回二人見麵可是不歡而散,這位忠勇伯夫人說過的狠話還猶在耳旁,她原以為下回碰麵定也是沒好臉色,卻不想祁夫人是這般態度。仿佛她初到京城時,祁夫人也是這般好臉色。

祁夫人在桌前坐下,身旁的丫鬟為沏了一杯茶水,她端起淺抿一口,笑吟吟道:“青娘,娘今日來找你,便是有一件事情與你商量。”

“祁夫人慎言。”溫宜青冷淡道:“民婦的爹娘在雲城,不敢高攀伯府。”

”青娘,我知道你心中有氣。”祁夫人好言道:“這些時日,我也想了許多,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兒,娘怎麽會不心疼你?你瞧你……”

她看了一眼鋪子,狀似心疼地道:“你一個人帶著善姐兒在外,養家糊口,實在辛勞……”

溫宜青冷冰冰地打斷她:“您有事直說就好,不必拐彎抹角。”

祁夫人頓了頓,抬眸看她一眼,眼中有惱怒一閃而過,竟也將脾氣忍下。

她和顏悅色地說:“青娘,找個日子,你搬回家中吧。”

“……您說什麽?!”

溫宜青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險些以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偏偏祁夫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她深吸了一大口氣,又覺得有幾分好笑。

她譏諷道:“先前我搬出來的時候,便早就已經與你們講明了,往後與忠勇伯府不再有任何瓜葛。你們忠勇伯府屢次三番害我的善善,您說這話,難道要當什麽也沒發生過?”

“先前的確是娘的錯。”祁夫人爽快應下。

溫宜青仿佛撞鬼一般,多看了她兩眼。

“這些都是老三家的做的混賬事,娘已經替你出過氣,他們很快也要搬出去,你回來後,也碰不著他。”祁夫人說:“日後有爹娘護你,還有你大哥,你回來後,有伯府給你撐腰,不用再這般辛苦,善姐兒也是伯府的姑娘,不會再有人欺負她。”

“……”

溫宜青頓了頓,都來不及因三房離開忠勇伯府一事而發出感慨,敏銳察覺到她後麵話中有些不對:“……什麽叫伯府的姑娘?”

祁夫人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柔聲道:“你不是想進族譜嗎?我與你爹商量過了,回來便將你寫進族譜裏。往後你便是我們伯府正兒八經的千金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