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待一行人回到行宮, 提早帶著魚回去的下人早已將太子落水的事情說了出去。

太後等人俱是嚇了一大跳,怎麽也坐不住,再聽下人說, 太子讓他們先一步回來,自己還在外頭,一顆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忙喚下人備上薑湯熱水,而後就在門口翹首企盼。

好在那個釣魚的湖離行宮不遠,下人前腳剛到, 後腳便有一輛馬車駛到, 一個圓頭圓腦的小姑娘率先鑽了出來。

“善善!”

溫宜青看清人, 快步走出去, 她張口想說點什麽, 看小姑娘一副髒兮兮的模樣,又有點無語:“你怎麽把自己玩成這樣了?”

善善撓了撓頭,也有一點不好意思。

“太子殿下呢?”溫宜青想起更重要的事情,連忙問:“聽聞太子殿下落水了,可有什麽事情沒有?”

善善回頭喊:“太子哥哥。”

太子探身出來,一番形容狼狽,他向來知禮, 此時也有些難為情, 隻不好意思地衝溫宜青笑笑,便飛快跳下馬車, 被一擁而上的下人包圍著,大步匆匆走進別莊,休整儀容去了。

溫宜青看他消失在大門之後, 才收回目光,她伸手把小女兒抱下, 緊張地問道:“太子殿下怎麽會落水?”

“他是為了救我。”善善說:“本來是我不小心快要掉水裏了,是太子哥哥拉了我一把,他自己卻沒站穩,所以就掉下去了。”

“救你?”溫宜青愣住。

“是啊。”

溫宜青又問:“那你有沒有事?”

善善搖了搖頭:“我好好的呢。”

溫宜青心中長鬆了一口氣,回頭望一眼行宮,又有些惴惴。太子又不是尋常人,身份再尊貴不過,落水更是一件大事,便是那些下人已經遭了太後訓斥,若太子無事還好,要是有個頭疼腦熱,難保善善不會受到牽連。

來不及多想,一起出門的剩下二人也陸續從馬車上下來,她剛想帶著小女兒回去,便見善善又湊過去,撩起車簾一角,衝裏麵問:“叔叔,你不下來嗎?”

溫宜青不解:“善善,你在說誰?”

“就是皇上叔叔呀。”

她怔住。

善善渾然不覺,還高興地說:“我們在回來的路上,正好碰到了皇上叔叔的馬車,他也要來這兒,所以順路就把我們帶上了。娘,你說巧不巧?”

“……”

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

溫宜青啞然看去,車中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露出馬車裏男人深邃沉穩的眉目。

邊諶目光沉沉看來,她深吸一口氣,撇過了頭。

……分明是有意而為之。

……

雖說天氣炎熱,可山間涼爽,湖邊風又大,又有太子落水在先,善善一進門,先被娘親灌了一碗熱辣滾燙的薑湯。她的小臉皺起,溫宜青往她嘴巴裏塞了一塊飴糖,才叫她重新舒展眉頭。

喝過薑湯驅寒,她就被娘親抓去洗澡,善善還沒玩夠,想逃卻被一把逮住。

“你瞧瞧你髒成了什麽模樣。”溫宜青戳了戳她的腦門:“嘉和比你大兩歲,也不見有你這般頑皮。”

善善瞧瞧,看看白白淨淨的文嘉和,再低頭看看自己滿身髒汙,總算也有些不好意思,乖乖被娘親拎走了。

洗澡的時候也沒有閑著,眉飛色舞地與娘親說了自己抓到兩條大魚的跌宕起伏的事跡,她越說越是激動,站起來手舞足蹈,又很快被壓下。

她被按著搓腦袋,娘親的動作輕輕柔柔,善善乖乖讓她搓,喜滋滋地說:“娘,等廚子把那兩條魚做了,你一定要多吃點,這麽大的魚,一定可好吃了。太子哥哥也說了,他都釣不到那麽大的魚,我可厲害啦!”

“好。”

等洗完澡,擦幹頭發,換上幹淨的衣裙,重新梳好頭,善善與娘親打了一聲招呼,剛要跑出去,便被拉了回來。

“善善,你記住。”溫宜青叮囑:“若是見到太後娘娘與皇上,便要先向他們道歉。”

“為什麽要道歉?”善善不解:“我又沒做錯事。”

“太子是因救你而落水,也是與你有關的。”即使太後皇帝仁善,可太子金貴之軀,就算善善是公主也比不得,難免會遭遷怒。先道明歉意,或許能讓那二位貴人消消氣。“你記著就是了。”

善善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她最聽娘親的話,連連點頭答應下來,才被放走。

她沒去找其他小夥伴,而是繞到大門口,皇帝來時的馬車早就已經讓下人停好,善善問了一圈,可誰也不知皇帝行蹤,她一路打聽過去,直到太後住處門前,院子門口的下人見到是她,無半點阻攔,讓她徑直跑了進去。

皇帝果然就在裏麵。

他正在與太後說話,眼角餘光瞥見有一個小姑娘在門口探頭探腦,便止住話,抬眸看去。與他的視線對上,小姑娘半點也不害羞,對他露出一個甜甜的笑臉。

邊諶唇角微微翹起:“進來。”

善善便跑了進來,在二人麵前停下。她左右瞧瞧,太後與皇帝各占一遍,兩人身邊都有空位,不知該坐哪邊才好。猶豫間,她的目光又與皇帝對上。

邊諶頷首,她便立刻坐了過去。

她費勁地盤起腳,動作間搖搖晃晃,禁不住往旁邊倒。皇帝伸出一隻手托在她的後背,穩穩當當把她扶住,等她坐穩後才收回去。

灰頭土臉的小姑娘已洗得香香白白,臉頰還帶著被熱水沐浴過的粉嫩,太後笑眯眯地道:“善善,聽說你釣上來兩條大魚?”

善善立刻得意地昂起腦袋:“是呀!”

總共就兩條大魚,全是她釣上來的,其他人誰也沒有。除了她,便隻有石頭釣上來一條巴掌大的小魚,還不夠塞牙縫的呢。

不過她還記著娘親的叮囑,連忙說:“太後娘娘,皇上叔叔,對不起。”

太後一愣,與皇帝對視一眼。

邊諶淡淡問:“為何道歉?”

“因為太子哥哥落水了。”善善說:“回來的路上,他還被皇上您罵,太可憐了,可他是為了救我才掉進水裏,是我為了釣魚太不小心,才連累了太子哥哥。”

邊諶頓了頓:“朕何時罵他了?”

“您說他莽撞,莽撞就是太粗魯,不禮貌,不是在罵他嗎?”

“……”

他低頭,小姑娘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他,小臉上滿是認真。

邊諶沉默半晌,“……是朕言重了。”

善善想了想,又問:“那您想罵我嗎?”

“為何要罵你?”

“因為我讓太子哥哥落水了。”善善平日裏就已經習慣麵對他時的隨意態度,在他麵前也毫不設防,猶豫地說:“我已經向太子哥哥道過謝,太子哥哥也說沒關係。可我娘說是我做錯了事,我做了錯事,那您罵我也是應該的。”

“無妨。”邊諶的大掌輕柔地撫過她的腦袋,“他既應你一聲兄長,自然也會盡兄長之責。”

善善看看他,又看看對麵的太後娘娘。太後不知想到了什麽,也含笑點頭應下。

她才長舒了一口氣:“那就好。”

“朕聽說,你今日釣了兩條大魚?”皇帝轉移話題。

提起這個,善善可就有好多話能說了!

她昂起腦袋,小揪揪得意一晃,驕傲地說:“都是我釣的!”

另一邊。

溫宜青也備了禮,鄭重去拜訪太子殿下。

門口下人通報一聲,便放她進去。太子已修正好儀表,玩鬧一天,此時正抓緊時間完成功課。

見她提著禮進門,太子連忙放下手中毛筆,從桌案後繞了過來。

“溫娘子這是何意?”

“今日太子殿下落水,是為了救民婦的女兒。”溫宜青道:“殿下千金之軀,也幸好無甚大礙,要不然,民婦實在不知該如何擔得起這罪責。”

太子愣了一下,倒未先多說什麽,而是先揮退了無關下人,隻留幾個心腹宮人在身邊。

他才道:“溫娘子言重了。今日是孤提出來帶善善去湖邊玩耍,若是掉進水中的是善善,反而是孤該受到父皇與皇祖母的責罰了,孤雖是救善善,倒也是幫了自己一回。”

溫宜青忙說:“殿下如何尊貴,善善如何比得過。”

“溫娘子,如今沒外人,說話倒也不必遮遮掩掩。”太子爽朗道:“父皇早就與孤提過,善善是孤的親妹妹,她雖未回宮,卻也是實實在在的公主,也不分誰尊誰賤,你也不必與孤客氣。”

“再說,善善年幼,如今天氣雖熱,可她若是掉進湖中,被風一吹,隻怕要凍出病來,她這麽小,生病要受不少苦。反而是孤年輕強健,常年習武鍛煉,比她更不知強壯多少,落個水也不算什麽。”

溫宜青一時怔在原地。

像被人一擊重擊敲在頭頂,令她頭暈目眩,手腳也陣陣發涼。耳邊所有的聲音也逐漸遠去,後麵太子說了什麽,她也幾乎沒有聽清。

就像是最不堪的事情被人翻開放到明麵上,還是在最對不住的人麵前,偏偏太子態度坦然,光明磊落,更叫她麵皮發熱,羞愧得連頭也不敢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