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善善睡了一個大飽覺。
起來時, 娘親已經不見人影,一問下人,才知道溫宜青已經被太後娘娘叫去。她四處找了一圈, 先在庭院裏找到了石頭。
午後的陽光和煦,微風輕柔。石頭正趴在一張石桌上練大字,大字也寫得心不在焉,時不時放下毛筆。善善走近了,才看見他麵前還有一隻兔子。
他還手巧地給兔子編了一個籠子裝在裏麵, 還向廚房討了菜葉, 丟進籠中喂兔子, 毛筆也伸過去, 時不時戳一戳野兔毛絨絨的身體。
“石頭哥哥。”善善把腦袋湊過去, 和他一起看兔子啃食菜時臉頰圓鼓鼓的模樣:“這是今天早上抓到的兔子嗎?”
石頭:“嗯。”
他看了善善一眼,主動讓開位置,把兔子籠推到了善善的麵前。善善拿起放在旁邊的白菜葉,試探地往籠子裏遞,兔子的三瓣嘴動得飛快,一片葉子很快消失在它的嘴巴裏。善善眼睛一亮,連忙又遞了一片過去。
石頭眉目微微舒展, 重新拿起毛筆, 寫功課裏的大字。
還沒喂幾片葉子,兔子就吃飽了, 背過身躲到籠子深處,用肥嘟嘟的屁股對著善善。毛絨絨的尾巴像是一顆灰撲撲的小雪球一樣,善善忍不住伸手輕輕撥了撥, 兔子連忙躲得更深處一些。
見兔子不理自己,善善才看向石頭。
石桌上還晾著他剛寫完的大字, 紙墨未幹,善善看了一眼,才總算是想起來自己沒做完的功課。她看了一眼天色,見時候還早,連忙說:“石頭哥哥,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寫。”
石頭點頭。
她連忙跑回去取自己的功課,回來時,身後還跟著一個文嘉和。文嘉和的功課早已做完,她便帶了一本書,坐在兩人身邊讀。
隻是善善的定力不如石頭,沒寫幾個大字,她的目光就又忍不住往旁邊的兔子籠裏看去,待文嘉和讀完一頁書,趁翻頁時抬起頭,便見她蹲在兔子籠前,背影與籠子裏的兔子一般圓滾滾,正伸手去摸兔子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柔軟皮毛。
“善善。”文嘉和無奈地說:“你不是要做功課嗎?”
善善戀戀不舍地走了回來。
她低頭寫完一頁大字,很快想起來:“我睡覺之前,太子殿下還和我說,要和我下棋呢。石頭哥哥,嘉和,我們去找太子殿下玩吧。”
文嘉和問:“那你的功課呢?”
善善擺手:“下回再說吧!”
見她這麽說,文嘉和沒有什麽不同意的,便放下書本站了起來。善善牽住她的手,興衝衝地跑了兩步,又想起來少了點什麽。她回頭看去,就見石頭還坐在石桌前慢吞吞的寫著大字,一動不動。
“石頭哥哥?”善善歪了歪腦袋:“你不想下棋嗎?”
石頭:“……嗯。”
“我的功課沒做完。”他悶悶地道:“你去找太子玩吧。”
善善困惑。
她察覺到石頭好像與平常有些什麽不同,可他平時就沒有多少表情,此時低著頭寫大字,善善更看不清,也說不出有什麽不對。她遲疑地又問了一遍:“石頭哥哥,你真的不去嗎?”
“嗯。”
善善便隻好說:“好吧,那我和嘉和去玩了。我會給你帶點心回來的。”
他坐在石桌前,脊背挺得筆直:“……嗯。”
善善與文嘉和手牽著手,一步三回頭的離開。直到什麽也看不見了,她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平常無論她做什麽,石頭都會寸步不離地跟著她,難得有一回他不在身邊,善善還有些不習慣。難道是功課太難,把他給難住了?
還是他午飯沒吃飽,肚子又餓了?
善善百思不得其解。
等找到太子之後,她就把這些忘了個幹淨。
太子正在寫文章。他的功課比善善更加繁重,到行宮來避暑也不能鬆懈,善善湊過去看了一眼,便覺得他書上的文字如天書一般,她連字都認不全,再看文章的內容,更是看不明白。
“善善,你來了。”太子的文章方寫到一半,此時匆匆寫完一句,便小心放到一邊,又讓下人把棋盤拿來。
下人很快呈上來茶水點心,他拉著善善到軟榻上坐下,棋盤放到二人中間小桌上,太子將一盒白子放到她麵前,溫和地問:“你會下棋嗎?”
善善脫了鞋,小腿盤起,乖乖搖了搖頭,又說:“嘉和會。”
文嘉和說:“善善,就是太子哥哥教我下棋的。”
“不會也沒關係,孤教你就好。”太子拿起一顆黑子置於期盼,剛準備與她講解規則,又想起什麽,抬眼看小姑娘懵懵懂懂的模樣,他輕輕一笑,轉而道:“孤教你一種簡單的,保準你一學就會。”
善善好奇不已。
隻見太子拿起五顆黑子,在棋盤上排列成一排,“隻要你能連成五子,便算是你贏了。”
這規則聽起來的確簡單,便是善善的小腦袋瓜也能立刻明了,她重重點下頭,抓起一顆棋子,躍躍欲試。
太子便將棋盤上的棋子歸攏,與她試著下了一盤。
雖然規則簡單,可連成五子也不容易,善善下一顆,黑子就堵一顆,每一條路都被堵得死死,她苦思冥想,一不留神,黑子便已經在攔截時連成五顆,贏過了她。
善善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數了一遍,一二三四五,的確是整整齊齊的五顆。
她連忙求救似地看向了文嘉和,文嘉和立刻道:“再來一局,善善,我來幫你。”
太子微微一笑,並不反對,重新將棋子歸攏好,自己先行落下一子。
有文嘉和幫忙,善善下棋的速度也變得更快,隻是她每下一顆,太子就緊跟一顆,也不像她落子時猶豫不決,他果斷的落子速度也讓善善嚇了一跳,沒一會兒,一不留神,又被他連成了五子。
善善為難得小臉都皺了起來,太子主動說:“再來一局?”
她點了點頭,這回下得更加慎重,棋子攥在手心裏,每一顆下之前都要猶豫更久。下得多了,經驗更多,沒一會兒,善善便眼尖地發現了一個破綻。
有一處地方,她已經連成三子,兩頭都沒有黑子圍堵,她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小臉繃得緊緊的,唯恐會被太子發現。隻見太子捏著棋子,思索片刻後,將棋子落在了另一邊。
哈哈!
善善連忙放下一子,連成四子,她昂起腦袋,頭頂的小揪揪高高揚起,麵上的喜色已經藏不住。
“唉。”太子像是這才發現一般,一邊落子,一邊歎出一口氣:“孤怎麽沒看見呢。”
善善便更加得意,圓潤的腳指頭在襪子裏不安分地亂動,她連忙抓起一顆棋子放下,看著自己連成的白色五子高興不已。她神采飛揚地道:“我贏啦!”
“是你贏了。”太子笑眯眯地問:“再來一局?”
善善當然樂意。
她拉著文嘉和,兩人聯手,將太子殺得片甲不留,贏了許多局,善善盤在桌下的小腳得意翹起。太子殿下那麽厲害,都被她贏了過去,她豈不是比孫大聖還要厲害?!
不知下到第幾局棋時,一名宮人快步走了進來:“殿下,有一個孩童在院外徘徊。”
“孩童?”
太子與善善對視一眼。這回來行宮的總共就隻有三個小孩,善善與文嘉和都在這兒,那個一定是石頭了。他道:“讓他進來。”
宮人領命退下,沒一會兒,便帶著石頭走了進來。
“石頭哥哥!”善善連忙跳下軟榻,趿拉著鞋子跑過去,她牽著石頭的手,與一起走進來。“石頭哥哥,你怎麽來了?你的功課做完了嗎?”
石頭含糊應了一聲,他把善善抱回到軟榻上,而後目光落到了他們的棋盤上。
注意到他的視線,善善立刻昂起腦袋,像隻花孔雀一樣抖抖自己華麗的尾羽,美滋滋地說:“石頭哥哥,我剛學會下棋,我可厲害了。你想玩嗎?我教你?”
石頭點頭。
她便說了一番規則。五子棋的規則簡單,善善又教他下了一回,他很快明了。
太子坐在一旁看著,他撩起衣袍,剛想將位置讓出,卻見灰眸的異族小孩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眼眸裏有躍躍欲試的戰意。他頓了頓,“你想和孤下?”
石頭重重點頭。
太子便坐了回去。
規則已經說明過,不必再提,太子便率先執起一子落下。石頭很快緊跟上。與善善相比,他落子的果斷,絲毫不拖泥帶水,一局棋下得快,也結束的很快。
看到連成一排的黑子,石頭的神色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善善安慰他:“沒關係的,石頭哥哥,我剛開始也輸了好多局呢。”
他用力點頭,將棋子一顆一顆撿起來:“再來。”
太子不置可否。
又一局結束,他的神色比先前更凝重。
石頭:“再來。”
太子看了他一眼。
再一局開始,白子很快便有三顆連成,兩頭都沒有圍堵,太子執子猶豫了一下,正準備再讓一回,他落子前,對麵的石頭忽然抬起頭,灰眸敏銳地看過來,就像是瞄準了獵物的野狼,太子一愣,就見他認真真道:“不準讓我。”
太子怔愣一瞬,黑子才在其中一處落下。
旁邊圍觀戰局的善善發出一聲明顯的長長的歎氣聲。
石頭很快下了一子。
棋局仍在繼續。
太子遲疑地看過去,石頭臉色凝重地看著棋局,他平時寡言少語,向來沉默地跟在善善身後當一個小尾巴,從來都不起眼,這會兒亦是如此。忽略他比尋常人更深邃的五官輪廓,他就像是自己的名字一樣低調,仿佛剛才外放的攻擊性隻是錯覺。
不多時,又一局結束。
果不其然,還是太子贏了。
善善憂鬱地歎息一聲:“石頭哥哥,你讀書不行,下棋也不行呀。”
石頭:“……”
太子主動:“再來?”
石頭攥著棋子,鬥誌昂揚:“嗯!”
這一下,便下到了黃昏。
說好了不讓,太子便一子都沒讓過,五子棋雖然簡單,可贏起來也並非全憑運氣,也有計策謀略。太子年長許多歲,本也隻是做好了準備陪小孩玩,可下到最後,反而與較起真來。
他暗自驚訝,最後一局結束後,便問石頭:“平常文將軍都教過你什麽?”
“拳法,箭術。”
“可讀過兵書?”
石頭搖頭。他還沒認全字,就是有兵書也讀不來。
“但師父給我講過一些。”文將軍出身武將世家,從小耳濡目染,做將軍後也經曆過許多戰役,有空便給石頭講上一些。
太子道:“下回我教你圍棋的下法。”
石頭沒有先應下,而是先看了善善一眼。
善善正在玩自己的腳丫子,注意到他的目光,茫然地抬起頭看了過來。
然後他才說:“我沒空。”
太子愣住:“沒空?”
“我要上學堂,做功課,還要練武,陪善善玩。”石頭:“沒空下棋。”
太子:“……”
他自有生以來,還是頭一回遭到這樣直白的拒絕。
太子噎了一下,可看看他也還稚嫩的麵容,想到他也還是個孩童,便不再多說,
時候不早,眾人也到了該告辭的時候。
善善被石頭牽著走出去,還有些戀戀不舍。今日她來找太子玩,起初是有樂趣,可後來全都在看太子與石頭下棋,石頭一直輸,她起初捏了一把汗,後來輸的多了,又覺得無趣。
她踏出門口時猶豫了一下,回頭問:“太子殿下,明天我還能來找你玩嗎?”
太子欣然頷首:“當然,你想來玩,什麽時候都可以。”
善善抿嘴一樂,臉頰上露出甜甜的小梨渦,她樂陶陶地說:“太子殿下,您真好。”
小姑娘的笑臉軟乎乎甜蜜蜜,太子看的有些手癢,他沒有猶豫,直接伸手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善善十分主動地往他手心裏蹭了蹭。
毛茸茸的,像是剛斷奶的小奶狗一樣,軟綿綿的叫人心癢癢。
太子忍不住說:“你不必如此見外,像嘉和一樣,喚孤哥哥就好。”
“太子哥哥?”
太子眉眼彎起,點頭應下:“對。”
他的話音剛落下,便有一道異樣的視線朝他看來,太子敏銳回看去,望進一雙深邃的灰眸裏。
石頭抿緊唇,很快又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