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搬家之後的日子, 善善過得別提有多高興了。
她每日又能睡懶覺,不再有丫鬟催她起床,跟她說什麽規矩禮數。隻是上學堂辛苦, 仍舊還要晨起,在新家裏,總是有娘親溫柔的話語哄她起床,若是善善閉著眼睛耍賴,娘親就會親自把她抱到飯桌前, 用香噴噴的早膳勾引她。
每次早膳放在她麵前, 也不用娘親再叫, 她便自己醒了。
白日和石頭一起去學堂上課, 晚上再回家做功課, 學堂放假時也不得空,許多人都要邀請她去家中玩。善善哪個都想應,哪個都舍不得拒絕,左右為難。
但是她最喜歡的小朋友,還是好朋友文嘉和。文嘉和比她大兩歲,溫溫柔柔的,十分照顧她, 上回有男孩子揪她的小揪揪, 石頭不在身邊,也是文嘉和替她出頭, 善善總愛和她玩。
這日一早,都不用娘親來叫,她就自己醒了。
善善蹬開被子, 懶洋洋地坐起身。屋子裏空****的,她喊了一聲, 很快就有丫鬟進來,給她穿衣服洗臉。
她今日和文嘉和約好了,要去她家中玩。
她站在衣櫃前,自己挑了一身嫩黃色的小衫,讓丫鬟姐姐給她梳好頭,又戴上漂亮的頭花,然後對著西洋鏡照來照去,裏麵的小姑娘也抿著嘴巴衝她笑。
善善看得樂不可支。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溫宜青抱著一個錦盒走進來。
“善善。”
“娘!”善善立刻從凳子上跳下來,“我的小狗呢?”
溫宜青笑著把錦盒放下:“在這呢。”
前兩日,娘親給她帶回來一隻會自己跑的小狗,善善一見就喜歡,晚上還要抱著它一起睡。隔日去學堂上課,她偷偷藏在書袋裏帶到了學堂去玩。
京城裏的小朋友每個都見過世麵,珍寶齋的東西也人手都有,可會自己跑的玩具小狗還是頭一回見,全都好奇極了,下課時將她的桌案圍得水泄不通。文嘉和也喜歡,回家以後,善善便向娘親又討了一個。
她打開錦盒,裏麵的小狗果然與自己的一模一樣。
善善高興地說:“娘,我去找嘉和玩了。”
溫宜青趕緊把人拉住:“還記得我與你說的話沒?”
“記得。”善善重複:“到了嘉和家裏,哪裏也不亂跑,還要聽她的話,遇到了她的爹娘也要行禮。”
這些規矩,在忠勇伯府她就學過了。
溫宜青這才放心。
知道她今日要出門,家中的馬車早就等在門口。
善善帶著玩具小狗爬上馬車,回頭見石頭慢吞吞地在大門口磨蹭,連忙催促:“石頭哥哥,你快點呀!”
石頭一臉苦大仇深地跟上。
他上馬車前還在猶豫:“我還是不去了。”
“為什麽?”善善不解:“我已經和嘉和說過,要帶你一塊兒去的。”
因為那可是長公主。
石頭比她年紀大,已經知道長公主是什麽厲害人物。長公主是皇帝的親妹妹,兄妹情誼深厚,嫁的是當朝大將軍,文家是京城響當當的世家貴族,連號稱功勳之後的忠勇伯府都望塵莫及,更何況他們隻是平民百姓。也就隻有滿腦子玩具點心的善善才不在意,一得到邀請,便立刻迫不及待地應了。
便是因為如此,溫宜青前一夜也沒睡好,生怕自家的小姑娘會在那樣的地方出什麽差錯。
善善渾然不覺,將石頭拽上馬車,又與站在到門口送她的娘親揮手告別,興衝衝地出發了。
將軍府。
文嘉和也是一大早就在等著,她叫人準備了好吃點心,好玩玩具,還特地換了一身新衣裳。
長公主還有些稀奇:“你上學堂以來,還是第一回邀請同學來家中玩。是哪家的孩子?”
“她叫溫善。”
長公主想了想:“京中沒有哪個姓溫的人家。”
“她原先住在忠勇伯府,最近搬新家了。她娘是開鋪子的。”
“做生意的?怎麽會在學堂讀書?”
文嘉和想了想:“皇上批準的。”
長公主更無頭緒,隻是見女兒如此積極,心下也有些好奇。
沒等多久,馬車就到了將軍府。
長公主陪女兒一起等著,就見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姑娘被下人帶了進來。她穿著一身嫩黃小衫,模樣天真可愛,眼睛黑白分明,像是春日枝頭最柔嫩的花蕾,進來先歡喜地喊了一聲嘉和,然後才看到她。小姑娘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她,一點也不怕生,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姨姨。”
長公主莞爾。
善善把自己抱了一路的錦盒交過去:“嘉和,給你。”
文嘉和好奇地接過,打開一看,裏麵竟然是一隻眼熟的玩具小狗。
她昨日就看善善玩過,滿學堂的小朋友都稀罕,她也喜歡得不得了。忙說:“你怎麽把它給我了?”
“我讓我娘又給了我一個。”
文嘉和這才放心,又道:“你說是從珍寶齋買的,昨日放課後,我也去珍寶齋,還問了鋪子裏的夥計,他們說店中沒有這個。”
善善眨了眨眼,“哦,那可能過幾天吧。”
長公主不禁側目。
不知是哪家的小孩,出手如此大方,珍寶齋的東西說送就送,就是大人也沒有這樣客氣的。
“善善,我帶你去我的院子。”
善善點了點頭,乖乖牽著她的手走出去,出門時,她瞥見長公主還在看自己,便轉過頭去衝她笑了一下,露出甜甜的小梨渦,還與她揮了揮手。
長公主愣神。
人走了,她才回過神來,回頭問身邊的嬤嬤:“你看方才那個孩子,是不是與嘉和有些相像?”
嬤嬤道:“奴婢是沒瞧出來。”
“是嗎……”長公主若有所思。
隻是,那小孩方才轉過頭來笑的樣子,眉眼與嘉和實在是太像了。
嘉和的模樣長得像自己,那個孩子是從忠勇伯府出來的,沒聽說過忠勇伯府與皇家有什麽姻親。
長公主半天想不出頭緒,又問了一遍:“真的不像?”
“奴婢當真沒瞧出來。”
“或許是我看錯了。”
……
不像善善晚上睡覺時還要貼著娘親,文嘉和已經有了單獨的小院。善善好奇地跟著她走進去,屋子十分整齊,隻有桌上散著學堂裏的功課,還有幾張畫。
文嘉和有些不好意思,忙叫丫鬟收拾。
善善看到那些畫上是一個人:“嘉和,這是誰?”
“是我的皇祖母。”
“馬上就是我皇祖母的壽辰了。”她說:“我近日在學畫,想給皇祖母畫一幅畫像送給她作壽禮,隻是還未學成,還在練習。”
善善點了點頭。
文嘉和忙領著她到裏間,叫人端上點心。善善拿了一塊,又給石頭塞了一塊。她嚐了一口,苦惱地說:“我每回吃你家的點心,總覺得好像在哪裏吃到過一樣。石頭哥哥,你覺得呢?”
石頭沉默寡言地坐在一旁吃點心,聞言搖了搖頭。
善善歎氣:“唉,算了,你連東街和西街的燒鴨哪家好吃也分不出。”
文嘉和撲哧一笑。
她拿出提早準備好的棋盤,善善立刻將疑慮拋到腦後,興致勃勃地與她玩了起來。
等午膳時,將軍府的下人端上精美菜肴,善善一嚐,又咦了一聲:“我好像在哪吃過……”
“我家的廚子是從宮中出來的。”文嘉和說:“是我娘習慣了宮中的口味,皇舅舅怕她吃不慣,特地賞賜的。”
可善善哪兒吃到過禦廚做的東西呢?
她嚐來嚐去想不出來,隻將美味的膳食誇了一遍。
文嘉和笑眯眯地說:“你沒進過宮,宮裏的禦膳才叫好吃呢。馬上就是我皇祖母的壽辰了,宮裏會辦壽宴,到那時候,什麽好吃的都應有盡有。”
善善眼睛一亮:“真的嗎?!”
文嘉和便與她形容了一番。每逢宮宴,禦廚們大顯神通,流水似的山珍海味吃也吃不盡,非但如此,全京城的朝廷命官及其家眷都齊聚宮中,好不熱鬧。
聽得善善心馳神往,隻恨不得親身到場。
隻可惜,文嘉和說:“你應當去不了。”
“為什麽?”
“你未承爵,家中也無人在朝中做官,不會被邀請的。”
“學堂裏的學生都能去嗎?”
“大多是可以。”
善善想了想,又問:“京城裏的人都會去嗎?”
“當然不是,就像我方才說的,也不是誰都有資格被邀請。”
善善偷偷記下。
午膳後,文嘉和又拿出話本讀給她聽。讀的不是別的,是善善最愛看的孫悟空,話本裏還畫了孫大聖打妖怪的插圖,看得善善如癡如醉。
她這才想起來:“我都好久沒去看過孫大聖了。”
戲院裏的大鬧天宮演了好幾回,但上了學堂以後,她一回也沒去過。
文嘉和道:“我娘也愛看戲,她養了一個戲班子,下回你來我家,我叫他們唱大鬧天宮給你聽。”
善善高興應下。
傍晚時,文將軍歸家,善善也見到他。文將軍長得高高壯壯,一身腱子肉,能夠輕易地把文嘉和高高舉過頭頂,逗得女兒哈哈大笑,善善看得羨慕極了。
她在將軍府玩了一天,眼看著天色漸黑,才戀戀不舍地與好朋友告別歸家。
夜裏,善善躺在娘親的懷裏。
她與娘親說今日的所見所聞,說到長公主府中好吃的點心,禦廚的手藝,還有文嘉和給她形容的宮宴。說到那些自己從未吃過的山珍海味,善善流著口水,憧憬地說:“娘,我也想去。”
溫宜青動作頓了頓。
別的她都能答應下來,唯獨這個是萬萬不敢隨便應。
“我們去不了。”她說。
“我知道,嘉和和我說了,我們家沒有爵位,也沒有當大官的爹爹。”善善想到另一回事:“娘,要是我能進宮的話,是不是就可以找到我爹了?”
“你提他做什麽?”
“是你和我說的呀。”善善眼睛亮晶晶地說:“你說他就在京城,我問過嘉和了,隻有當了大官的才能進宮,說不定我爹爹已經當大官了呢?”
溫宜青垂下眼。
她摸了摸小姑娘柔嫩的臉頰,輕聲說:“不是和你說過,我們不去找他。”
“但是……”
溫宜青狠心說:“說不定他早就離開京城了。”
善善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她在娘親溫柔地哄聲中閉上眼睛,睡著之前,在心中偷偷抱怨了一句菩薩。
不知道求學業靈不靈,反正求爹爹是一點也不靈。她天天在京城裏走,卻一次也沒碰見過自己的爹爹。
小姑娘嘟嘟囔囔,慢慢沉入睡夢之中。
溫宜青卻毫無睡意。她心中知道,善善的猜測並沒有錯。當年她遇到那人時,那人談吐不凡,出身定然不低,若那人入朝為官,想來已經在朝堂裏有一席之地。
菩薩有靈,若他當真做了官,最好也已經被調往外地,不要讓她碰見。
……
隻過了幾日的功夫,學堂裏的學生們都開始討論起即將到來的太後壽辰。
多數學生往年便已參加過,這回便數祁晴最為高興。
她一到學堂,便忍不住與人分享自己的喜訊。見到善善以後,平常再不喜歡,也得意地與她說:“我馬上就能進宮了。”
善善背著書袋進門,還未到桌案就被她攔下,配合地問:“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善善連忙追問:“你是怎麽做到的?”
祁晴麵露得色。
她本來是不能去的,她爹是個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在朝中也無一官半職,家中雖有爵位,卻也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參加,往年若有宮宴,便隻能看著堂哥哥跟著大伯一起進宮,或者聽宣平侯府的表弟表妹說起,沒有她的份。
但這回不同了。
昨日她爹回家,高興地與他們說,他與鄭國舅交了朋友。
鄭國舅的姐姐在皇宮裏做貴妃,他們一家想進宮參加宮宴,也隻是鄭國舅一句話的事。
但她娘叮囑過她,叫她不能與別的人說。
祁晴哼了一聲,傲慢道:“不告訴你,反正你去不了。”
善善失落。
文嘉和聽到一耳朵,扭過頭來問:“祁晴,你爹何時找到了差事?”
祁晴惱怒:“反正我能去。”
文嘉和不搭理她,回頭對善善道:“善善,你要是想進宮玩,下回我帶你去。我將你介紹給皇祖母。”
善善怏怏應下,心說:她才不是想進宮玩。她是想找爹爹呀。
……
祁文月今日主動踏進那間鋪子。
她狀似不經意地櫃台前瀏覽過,溫宜青的這間鋪子賣些胭脂水粉,顏色好質地佳,很得姑娘家的喜歡,來往顧客絡繹不絕,帶著丫鬟的小姐們成打成打的買,掏起銀子來也十分大方。她看了一會兒,數了一回金銀數目,不得不承認,看起來一間不起眼的胭脂水粉鋪竟然如此掙錢。
鋪子裏的夥計問了第三回,她才走到櫃台前。
溫宜青正站在櫃台後麵翻著賬本,見到是她,複又冷淡地低下頭。
“青娘,我聽聞你從家中搬出來了?”祁文月假意道:“你可知道娘被你氣成了什麽模樣?你何必與爹娘置氣?若是待在家裏,你也不必拋頭露臉,這般辛苦。”
溫宜青神色未變。
她合上賬本,心平氣和地問:“宣平侯夫人特地來此處,可是有什麽要事?”
祁文月本要拒絕,心思一轉,開口就應了下來。
“還當真是有。”她將鬢邊碎發撥到耳後,露出成色剔透的寶石耳墜,笑吟吟道:“馬上就是太後壽辰,宣平侯府年年都有受邀,今年亦不例外。你這兒既是賣胭脂水粉,我便來瞧瞧有什麽新潮顏色,二來,也是照顧一下你的生意,你帶著善姐兒,上無爹娘庇佑,實在辛苦。”
她又道:“青娘,可惜你自小在京外長大,也未曾有機會進宮瞧瞧。伯府與侯府年年都去,我見過數回,那等場麵,普通商戶一輩子也見不得。”
溫宜青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隻從身後高櫃取下幾盒胭脂,陳列在她麵前。
沒在她的臉上見到自己想看到的豔羨,祁文月暗暗遺憾。她攏了攏外衫,下巴微微抬起:“倒也不是我想與你說這些,平常與人說習慣了,你應當也不懂得。太後壽辰,還要與其它各府的夫人寒暄往來,雖是熱鬧,倒也累人的很。”
溫宜青又拿出幾樣。
祁文月輕輕歎出一口氣:“算了,便當是看在你的麵上,都包起來吧。”
“五十兩。”
“五……五十兩?!”祁文月忍不住拔高了音。
溫宜青總算正眼看她,古怪地道:“宣平侯夫人是要進宮參加宮宴,我便挑了最好的,若是您覺得貴了,當然也有更價廉的。”
“……”
話已經放下,怎麽好反悔,就是反悔,更是萬萬不可在溫宜青麵前。祁文月僵著臉,從懷裏掏出銀票。
她身後的丫鬟接了胭脂,她還想說點什麽,可溫宜青合上賬本,喚夥計來接待,自己進了後間。
將她一肚子的話堵了回去。
罷了。
就算她能掙銀子,難不成還能進宮參加宮宴?
祁文月心中自得。
她的爹是忠勇伯,她的夫君是宣平侯,溫宜青便是站在那賣一輩子的胭脂水粉,也萬萬不可能掙得進宮的殊榮。天子聖顏,豈是一個商婦能見?
……
是夜。
皇宮,禦書房裏。
皇帝正在批閱奏折,太子坐在一旁桌案,正在對今日皇帝布置的額外課業苦思冥想。
宮人送來一份名帖,由小太監轉交到了禦前大太監的手裏。
“皇上。”梁庸呈上一份名帖,“這是貴妃娘娘那兒送來的,是太後壽宴的名單,請您過目。”
皇帝頷首接過。
太後身體不好,這些年,後宮事宜皆由鄭貴妃打理,料理的向來不錯。這回太後壽辰宴請的皆是朝臣命婦,名單列得整整齊齊。
他一目十行閱過,到忠勇伯府那排時,目光頓了頓。
“忠勇伯府……”
梁庸:“皇上,忠勇伯府可有什麽不妥?”
皇帝搖頭。他想得倒不是祁家那些人,而是住在忠勇伯府的那個小姑娘。模樣可愛,天真純善,偶然見了幾回,也不知怎麽的,後來卻想起數次。
上回他在路上撿到人,小姑娘還問他,以後能不能找他玩。他也鬼使神差地應下。
可那小孩既不知他身份,又不知他姓名,平日裏也進不了宮,更偶遇不得,之後就沒了音訊。
思及此,皇帝忽然道:“把溫善的名字加上。”
梁庸驚訝:“溫、溫善?!”
坐在旁邊的太子也抬頭看了過來:“父皇,是善善嗎?”
名單上還有賀蘭舟的名字,自己的寵臣至今還沒將心上人追到手。皇帝手指輕點白紙墨字,道:“對,溫善。”
再說,他還欠了那個小姑娘一份上學堂的賀禮。既是答應過要陪人玩,也沒有失言的道理。
不知道那小姑娘收到請帖,進宮見到他後,會不會被嚇到。
預想到未來畫麵,仿佛是看見了那張稚嫩小臉上露出的驚訝,皇帝冷峻的眉目露出一點溫和笑意,他道:“就這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