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萌妹反應過來一張臉通紅,不好意思地瞥了周意一眼,但他的目光好像停在別處。

遊戲又飛快進行了七八輪,被抽中的都是些不認識的人。無論聊到什麽,話題都會轉到顏色笑話上,李言喻小口啜飲著啤酒,靜靜地圍觀著。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再度集中起來。

因為,那個啤酒瓶又轉到了周意麵前。

搶先問問題的是個小個子女生,她撥開人群,擠到中間看向周意,問:“現在要你對喜歡的人說一句話,你會說什麽?”

幾個男人噓出聲,認為她白白浪費了一個好機會。

周意想也沒想,脫口而出:“180.”

“什麽意思?”羅青猛地像是想起了似的,恍然地一拍腦門,嘲諷拉滿,“果然男人隻要長到一米八,就算是死了,墓誌銘上都會刻著一米八。”

周意反唇相譏,“所以這就是你從來不提身高的原因嗎?”

175的羅青立馬蔫吧了。

李言喻知道“180”不是身高,因為周意在高三的時候就已經185了。但她此刻卻沒想這個,心裏隻七上八下地琢磨一件事,原來他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難道是180mm?”黑框眼鏡男說。

周意睨了他一眼,嗤道:“別太離譜,有女孩子。”

趙曉將話頭生硬地接住:“180也沒啥,我們李言喻穿上5厘米的高跟鞋,也差不多。”

沉默許久的顧昀忽然興奮起來,盯著李言喻,沒話找話:“是嗎?所以你多高?”

李言喻淨身高170,但因為趙曉已經把話放了出去,她就隻好再把話圓下去:“175.”

有人倒吸了一口氣,因為她實際看起來更高,比例好。

顧昀登時眼睛一亮,向她湊近了一點,說:“我也是175,咱倆看著確實差不多高,真有緣分。”

有人看不下去了,拆他的台:“放屁,你在人家麵前跟隻蝲蝲蛄似的。”

接著便有人跟著起哄,讓兩人比一比,顧昀臉上掛不住,大手一揮,說比就比。

於是,穿著平底鞋的李言喻就站了起來,然後一眼就看到了顧昀略微單薄的頭頂。他至少比她矮一個頭頂。

眾人看完,都不由得有些尷尬。

羅青簡直拍斷大腿,言之鑿鑿:“什麽叫自取其辱?這就叫自取其辱。你肯定沒有175,你最多172.”

170的李言喻徹底沉默了。

顧昀也徹底笑不出來了。

趙曉替人尷尬的毛病都犯了,沉吟了一下,看向顧昀,道:“李言喻頭發蓬鬆,顯高,你頭發太薄了,自然就不顯個子。實際看起來,也差不太多。”

顧昀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紫。

話題很快又回到了真心話大冒險上,啤酒瓶再次轉了起來,這一回,竟然又停在了周意麵前。真不知道該說他是幸運還是不幸。

周意身旁的男人舉手搶道:“這次我來問。”

眾人都目不轉睛地看過去,他的視線定格在周意臉上,不懷好意道:“沒別的意思,我替姐妹們問的哈。你第一次是多少歲?”

周意麵無表情道:“我選大冒險。”

羅青抽了一張懲罰牌,裝腔作勢大聲念:“找一個在場的異性,親自己一下。”

氣氛頓時熱絡起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女生之間則是有人揣測,有人不安。

趙曉的目光流連在周意和李言喻之間,然後笑吟吟催促起來,“快點吧,別等了。”

周意坐直身體,正伸手要去拿羅青手裏的懲罰卡牌,忽然一隻纖白的手伸出來,搶先一步,劫走了那張牌。

周意停住了,抬眼望過去,先看見的是一片香檳色的衣角,然後才是李言喻那張精致到陌生的臉。

李言喻站起身來,掃了一眼手裏的牌,然後揣進了衣兜裏,不疾不徐道:“我來。”

趙曉率先起哄:“你來你來!你請你請!”

“哇!!!”

“這是我們不花錢就能看的嗎??”

“衝!小姐姐人狠話不多!!!”

氣氛瞬間爆炸,眾人跟著起哄大叫,但中間也夾雜著一些複雜探究的眼神。

小說和影視劇經常寫酒後亂性的橋段,本來毫無關聯的男女主因為喝大了,然後意外亂.性,因此產生了非常粗暴的關聯,故事由此緩緩展開。

但在現實生活裏,這種概率趨近於0。

不僅僅是因為喝大了根本硬.不起來,沒法兒發生關係,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成年人往往在圍著酒桌坐下之前,早就斷定了在場有沒有自己想亂.性的人,根本不可能陰差陽錯睡錯人。

李言喻今晚喝了三瓶,是的,她有。

當然,“酒後亂.性”這個說法隻是類比當下的情況,倒不是真的要亂性,不過兩種行為的本質都是裝醉發瘋,其實沒區別。

李言喻提了口氣,向周意走了兩步。

周圍的聲響都沉寂下去,她聽見自己的鞋子在地麵上踏出清脆的幾聲響,心跳也跟著“咚咚咚”地狂跳。

她停在他身前,避開了他的視線,然後俯下身,在無數的歡呼聲裏,扳過他的腦袋,在他臉頰上吻了吻,留下了一個鮮紅的唇印。

他身上的氣息熟悉又陌生,是帶著點薑花的幽淡香味,清冽幹淨,沒什麽侵略性。

一吻過後,她沒敢看他的臉,直起身就向眾人說:“昨天過來的特別晚,沒休息好,今天也喝多了,所以現在我就先失陪了,大家喝好玩好。”

從包廂退出去的一刹那,李言喻最後用餘光掃過去,周意的臉色特別難看。

他在生氣。

但沒所謂了,她走出KTV幾乎是跑著跳上了出租車。若有似無的溫熱觸感還留在唇上,整張臉都開始後知後覺地發麻。

一路上,她翻來覆去地看那張懲罰卡牌,上麵隻寫著幾個清晰的大字“當眾高歌一首《好運來》”。

是,羅青為了使壞撒謊,李言喻也跟著撒了謊。

羅青撒謊是為了整他,而她就是,單純見不得別人親他。

或許在酒精的作用下,人就離自己的真心特別近,容易忠於自己。所以,當聽到羅青一字一句地念出“找一個在場的異性親自己一下”時,她有種心髒驟停的感覺。

因為根本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和他親密,遊戲也不行,於是她想也沒想就站了起來。而拿到卡牌看清上麵的字的時候,她甚至有點失落。

但她還是從容地將卡牌揣進兜裏,鎮定上前,順從心意做了想做的事情。

夜風纏綿地吻過她的臉,她拿出手機,劃開,列表裏始終沒有好友驗證通過的消息。

其實她最好奇的是,周意說的“180”是什麽,以及他想對誰說這句話?

他喜歡的那個人長什麽樣?

他們怎麽認識的?

她應該也喜歡他吧?

李言喻熟練地切換微信小號,熟練地點開他的朋友圈,一條一條地瀏覽,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

但他的朋友圈很少,每一條她都看過,多數都是活動照片和公司宣傳鏈接。

最新一條是兩個月前,發的是羅青和趙曉的訂婚照片,他站在人群邊緣,微微含笑凝視著鏡頭。白襯衫的剪裁十分稱身,鏤月裁雲一般,讓他在人群裏不合時宜地閃耀著。

四年前徹底失去聯係後,李言喻專門申請了一個小號加了他。她安靜地躺在他的列表裏,從來沒說過話,也沒點過讚,沒有絲毫存在感,隻偷偷看著。

說起來確實有點犯賤的。

回到酒店,李言喻快速地洗漱卸妝,倒在了**。

忽然想起來,有次她和朋友玩真心話大冒險,有個追求者試探著問,你有沒有一段沒辦法忘記的戀愛?

李言喻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麽說的,因為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她也不算談過戀愛?

如果沒有確切說“在一起”,那應該不算吧?

雖然和周意也做過類情侶的事情。

但那個問題一經人問出口,腦子裏就倏地鑽進了許多碎片,那些碎片倏忽展開,逐漸拚湊成了當年他們最後相見的一麵。

無數次,她從午夜夢回裏驚醒,都夢見過這個畫麵。

那是大三周意交換回國之後,在西科大校門外的一株桐樹下,晚上起了風,樹葉簌簌翻動,路燈被吹得咯咯打顫。

人來人往的,不停有人拿眼瞟他們,李言喻不記得自己是什麽表情,隻是和周意對峙著。

“哦,你喜歡別人了?”他冷笑著這麽問,“ 真是我自作多情? ”

李言喻沒說話,就覺得疲憊。一個人投身劇烈的愛與恨之時,首先感受到的就是疲憊。而疲憊這個東西,對她來說已經太多了太滿了。

在她的生活裏疲憊俯拾皆是,而他不一樣,他不會理解這些。可她也不指望他能明白什麽,隻想像擠出淤痛一樣,將淤積的、不堪重負的疲憊全部排出體外。

“你是真行,真會欺負人。”

周意拔高了聲音,像是要盡量做出個譏諷表情,可眼裏的脆弱和灰喪更多。

李言喻沒哄他,隻疲憊地舒了口氣, 有什麽東西在胸腔裏醞釀著、叫囂著,往眼眶裏湧。

“就這樣吧。”

周意點了點頭,喉結頻滾,像是下定了決心,又很難以置信,“真喜歡別人了?你現在要是承認,我馬上就會走。”

他在示弱,在等一個台階,迫不及待要順著台階邁下去。

“是。”

但她沒有給他這個台階,就像沒有給自己留一點希望一樣。

她迎上他的目光,他立刻就鬆了手,像被灼傷了,難以置信地退開兩步。

良久,李言喻看見他點著頭,從牙縫裏再次擠出一個“好”字,眼神倏然間黯淡下去,眼眶裏像是有什麽東西閃爍著,不知道是燈光還是淚光。

他轉身就走,像是要故作不在意,可惜聲音都在發顫,“行行,那就祝你幸福,祝你得償所願。”

風刮得路燈咯吱作響,李言喻吸了吸鼻子,隻想著得早點回去,明天還要打工。

第二天就是婚禮。

李言喻沒當過伴娘,沒想到這差事竟然這麽累。一整天都在連軸轉,連口水也沒來得及喝。在此之間,她還抽空跑去接待處,隨了一份豐厚的份子錢。

到了晚上六點,婚禮儀式才正式開始。

新娘和新郎穿著禮服互訴衷腸,山盟海誓,賓客們目不轉睛地盯著,偶爾鼓掌。

李言喻和另外兩個伴娘終於忙完,站在人群後麵,看了一會兒,她打算再往前走走。

沒想到,草地上有凹坑,身上的禮服又是曳地長裙,她一個不留神踩空了一塊,又被裙子絆了一下,眼見馬上就要摔,一條溫熱結實的手臂忽然伸過來,攬住了她的肩。

被那隻手一帶,她就直接撞到了來人的胸膛上,頭頂上方傳來一聲悶哼,然後肩上一緊,她被人摟在了懷裏穩住了身形。

那雙手掌溫熱,覆在肩上,熱度驚人,她忍不住吸了口氣。

李言喻慌忙抬頭,就看見了周意那張俊臉,正蹙著眉凝視著她。

腦子裏倏然閃現了昨晚那個曖昧不明的吻,她慌忙借力站直,與他拉開了距離。

“多謝。”

她微微舒出一口氣,這才看清他早換了個耐人尋味的表情,眼下兩抹青色的陰影很是明顯。黑眼圈這麽重,昨晚一定玩得很晚才回去。

“這麽迫不及待?”周意整理了一下被她壓皺的西裝。

李言喻抬眸,壓低聲音:“什麽?”

“剛剛故意摔倒,”這話是陳述句,語氣揶揄,周意停了一下,又問,“什麽表情?”

李言喻皺了皺眉,“我隻是沒站穩。”

周意單刀直入,那雙幽深的眼眸緊緊地盯著她的臉,生怕漏過什麽,淡笑:“那昨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