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何梓明回到大廳內,滿目的紅男綠女,歌舞升平,他異常的暴躁。他從來都懂得隱忍,在父親常年的打壓下,他對外界的一切用漠然包裹起自己的心,沒有期待也就沒有傷心。但現在他從來沒有對自己的無能和渺小如此的怨憤和悲哀,對即將發生的一切卻是無能為力。

他看著遠處的劉清仁在跟一群同僚談笑風生,旁邊走過舉著香檳酒拖盤的服務生,他取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何梓明倚在牆邊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酒,卻見劉清遠和祁司雯一起朝他走了過來,“何大少,怎麽一個人在這喝悶酒?”他臉上帶著一貫不羈的笑容。

何梓明瞥了他一眼,又端起了一杯酒。

“看不出來你這麽愛喝酒,正好我舅舅不在,我也可以放開喝兩杯。“祁司雯笑著也叫來了服務生,劉清遠取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祁司雯。

“你表妹呢,她不是也在這嗎?”她問道。

“在跳舞。”何梓明悶聲指了一指舞池中在跟一個年輕軍校學生在跳舞的馮之棠。可是他的目光一直跟著劉清仁,他的目光跟著劉清仁,有衝上樓去找商依依,不顧一切的把她弄走的衝動,但是理智的控製住了自己,把焦灼和難受都藏到了眼底。

劉清遠發現了他的異常,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大少,別太擔心了,我大哥也不是沒有弱點,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會解決的。”

何梓明的臉色更差了。

“怎麽了?”祁司雯也看出了何梓明的不對勁。

“生意上的事情,何大少來京城就是要解決家裏的一批貨的問題,要打點關係。”劉清遠簡單的說。

“原來是這樣。”祁司雯點頭道,“我們祁家錢莊現在也遇到很大的問題,之前兌換的複興鈔,這段時間發鈔的軍閥不利消息很多,被市民擠兌,壓力很大。我學了這麽久金融,現在才開始明白,什麽實業啊,金融啊,看起來是知識是經營,在這個亂世,其實背後都是政治。所以我舅舅才帶我來京城實習,最接近權力中心的地方,不懂這一點,學多少都是白學。”

“祁家各個都是精英,你這麽年輕就懂的這麽多,再多學幾年,以後我們都無法望其項背了,未來的金融大鱷。”劉三少笑道。

“跟你說正經的,你就取笑我,你這人真沒勁。”祁司雯扭過頭不看他。

“你跟何大少都是有能力有抱負的人,你們聊得來。我呀,隻能吃喝玩樂得過且過了。”

何梓明拿著酒杯默然不語。

祁司雯望著遠處,“我舅舅叫我,我先過去了。”說著她就匆匆往遠處走去了。

“祁三小姐不錯,門當戶對,漂亮,大方,有見識,娶妻的好人選。”劉三少看著她的背影用胳膊肘捅了捅何梓明,“適合你,門當戶對,男才女貌,都是有理想有抱負的精英。”

“那什麽女人適合你呢?”何梓明冷冷的抬起眼皮,“楊其霖的二女兒,是嗎?”

劉清遠疏淡的笑笑,“沒錯。”

何梓明太陽穴青筋暴突,他伸出手暗中扭住劉清遠的胳膊,把他拽到戶外的花園陽台。

“狗東西!”他怒的要噴出火來,“她家破人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負,你他媽的想乘虛而入,我告訴你,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

“就是因為她那麽難,我才要給她提供穩定的生活,我能娶她,讓她衣食無憂,過上她想過的生活。你呢,你可以嗎?你這個乖順少爺,你爸抽一鞭子你一個字都不敢反抗,你隻配你媽給你安排一個他們順心如意的媳婦!”劉清遠壓著聲音戳他的脊梁骨。

何梓明控製著自己在人前沒有把緊捏的拳頭揮出去,握了良久,他冷笑一聲,從旁邊架子上抽出了那份《朝暉早報》摔在他身上,“是誰害的她如今這樣的,姓劉的,你就做夢去吧!”

“表哥,三哥哥。”身後傳來嬌軟的聲音,何梓明調整了臉色,回過頭去,看馮之棠婷婷的立在他身後,像一朵初開的薔薇花,青春嬌豔,“這件裙子是表哥你送給我的,你看穿著還行嗎?”

何梓明這才發現她今天打扮的與平日不同,這一身好像是上次跟商依依一起逛商店買的,她身材窄瘦,穿著櫻粉色的束腰帶的連衣裙,裙邊印著落英繽紛的花瓣,跳起舞來靈動俏麗。

而且她細淡的眉描的濃密了,精心的擦了胭脂和口紅,眸光熠熠,雖然還是掩不住的青澀,但不像是之前低眉順眼的小女孩了,幾天不見,感覺變成了一個輕熟的少女。

何梓明微微一笑,“很漂亮,今天可以多認識一些人。”

“嗯,謝謝三哥哥帶我來舞會。”她的目光投向劉清遠,他隻是抬起眼皮在她臉上點了一下,就繼續一臉肅穆的看著手中的報紙。

馮之棠繼續轉回跟何梓明問,“依依姐呢,我剛剛看好多人請她跳舞,她跳的真好。”

何梓明隻覺得喉中泛起了苦水,勉強扯了扯唇角,“不知道,她的事我管不著。”

“表哥,”她猶豫了一下,往大廳裏瞥了一眼,輕聲說,“我隻跟人說我是你表妹,何家表小姐,你能不能幫我把賣身契的事情……”

何梓明看到裏麵不遠處站著剛剛跟她跳舞的男學生,滿臉的稚氣和愛慕的看著馮之棠,看到何梓明投去的目光,立刻精神奕奕的跟他點頭招呼。

“放心,我不會說的。”他點頭承諾,隨即那個年輕學生走上前來,何梓明跟他淺淺的寒暄了兩句,馮之棠滿麵嬌羞和愉悅的跟他繼續跳舞去了。

“大少,咱們兩個窩囊廢就誰也別笑話誰,誰都得不到她。”劉清遠收起了報紙,掏出了煙匣子,抖出了兩根,何梓明擦了根火柴,兩個頹廢的男人各自靠著牆壁吞吐著鬱鬱的心事。

“她在上麵等你大哥。”何梓明自嘲的扯著嘴角,“我帶不走她。”

“其實我大哥年輕時候很瘋狂的愛過一個女人。”劉清遠吐出一個煙圈,抬頭看著在跳舞的馮之棠突然說。

“上次你說過,他還為情自殺過。”何梓明悶悶的哼道。

“是啊,前天在他公館偶然看到了那個女人的照片。”

“你們劉家人還真是各個都多情。”他譏諷道。

“是啊,誰的心裏還沒個念念不忘的人呢。”他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據說當年都已經定了親,要一起去美國讀書。後來那個女孩子家道中落,父親破了產,我阿爸就退了這門親,我大哥抗爭了很久,也沒有辦法。女孩要被另一戶親戚娶進門做小老婆,不知道是因為太傷心絕望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就病死了。所以我大哥恨我阿爸,去了北京就沒有怎麽回過穎城了。”

劉清遠偏過頭來對何梓明說,“你看,即使我大哥這樣的強人,也有那麽無力抗爭的時候,後來娶了對事業有幫助的太太,傾心權謀,不也平步青雲,現在權力女人都唾手可得。曾經得不到的意中人,可能今後也會找到完美的替代品來彌補心中的遺憾。”他笑笑,“人生不要在意太多,船到橋頭自然直。”

何梓明心中思緒萬千,他明白了他話裏的含義,驚異的看著眼前一副好像什麽都不在乎又看透了一切的劉三少。

一支舞曲結束後,劉清遠迎上在旁歇息的馮之棠。

“妹妹玩的開心嗎?太多人請你跳舞了,我都沒機會。”劉三少笑眼依舊。

馮之棠嫩白的小臉跳得有些緋紅,抿嘴一笑,“謝謝三哥哥,我看你太忙了。”

“是我終於找到機會請你跳支舞了,賞個臉吧。”劉清遠笑著抬起手邀約她,馮之棠看何梓明望著自己的眼神很怪異,以為自己哪裏不對勁,疑惑的看了看劉三少,他笑著搖搖頭,拉著她的手走向舞池。

此時換上了一曲抒情慢曲,一對對的男女在舞池中慢舞,在核心位置的就是本場最有權勢的代表劉清仁,他漫不經心的和一位小姐著跳舞,偶爾留心到留聲機喇叭裏唱的情意綿綿的舞曲。

“今夜的月明如鏡

我倆在堤上同行

一別多年再相逢

讓我問夢中的你呀

這究竟是夢是真

啊……”

他的餘光瞥到了自己的弟弟到了身邊,轉頭過去點頭示意打招呼,劉清遠接到了他的目光,也笑著朝他點點頭,“大哥。”

馮之棠禮貌的轉過頭去打招呼,她知道劉三少的大哥是位高權重的風雲人物,壓著眼眸不敢直視,含蓄的目光觸到劉清仁的眼神,隻見他整個人瞬間停頓了一秒,和他跳舞的小姐沒料到他突然停了下來,不小心踩到了他的鞋上,慌忙的止下腳步跟他道歉。劉清仁此時回過神來,搖頭表示沒事,沉穩的繼續後麵的舞,但是他充滿思慮的目光不時的往劉三少那邊看去。

商依依用鑰匙打開房間門之後,在房間裏呆了一個下午。這是個不大的休閑書房,是為了重要客人午休或者逃避社交煩擾來小憩一會,還是臨時辦公的地方。有一張寬大的沙發,一張書桌,一排書櫃,裏麵有各種書籍。

太陽已經慢慢的日落西山,強烈的夕陽斜斜的從窗外打了下來,鋪滿了房內,讓室內的人都無處可躲。她這一下午從焦灼到平靜,把整個房內裏裏外外每一個角落,櫃子裏的東西,書桌的擺設都重新擺放了一邊,摸清了窗外的窗台簷壁。今天是舞會,安檢並不嚴格,她通過法國人使館人員身份免於嚴格的安檢偷偷帶進來的手槍藏在了桌底某個隱秘的位置。

她迎著夕陽望著窗外,這棟舉辦舞會的大樓後麵就是軍校的操場,明天開學典禮就會在這裏舉行,屆時護國軍重要的人物都會出席,劉司令會在此做開學演講。今天隻要她能博得劉清仁的歡心,取得了他的信任,就能有辦法讓他放她進來這個樓裏。然後在這個房間裏,這個位置,拿出準備好的勃朗寧,就可以在射程之內了結一切。

她知道她隻有這一次機會,緊張和焦慮慢慢消退,隻有最後一擊的興奮和終結前的放空。

這時候門鎖悄無聲息的擰了一下,有人走了進來,門應聲而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