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列火車分三種類型的車廂,三等車廂票上沒有座位號,車廂裏是長條木板座,容納大量的乘客,擁擠不堪,主要是工人和難民。二等車廂是一票一座,有椅背的商務座。頭等車廂是四個座位一間的小包廂,有木質的推拉門,裏麵比較寬敞,地板上有地毯,座位是絲絨沙發座,上方有行李架,兩邊座位中間有一個小桌台。

何梓明他們買的是頭等座,他拿著行李走入了車廂,找到了他們的包廂。還沒門就聽見劉清遠的聲音,果然他正笑吟吟的跟表妹馮之棠搭話,馮之棠拘謹的坐在窗邊的位置,他坐她身邊,在倒桌上的茶水。

“表哥,你來了。”馮之棠看到表哥立刻站起身來,滿眼的欣喜之情。

何梓明點點頭,把大行李箱放到位子上麵的行李架上。

“依依姐!”馮之棠看到商依依跟在何梓明身後,慢吞吞的問道:“你也是跟我們一起去北京的嗎?”

“馮小姐,你說等的表哥就是何大少?”商依依看向何梓明,目光變得耐人尋味。

“你們認識?”何梓明感到奇怪,他轉身去拿商依依身旁的箱子,不料卻被她扣住了,也不看他,“我自己的東西自己會放好。”說著就把箱子放在了座位下內側,何梓明輕哼了一聲,坐在了窗口的位置。

“嗯,”馮之棠不安的說,“表哥,在火車站等你的時候我去餛飩鋪吃東西,差點被偷,就是這位依依姐姐發現小偷幫我搶回車票的。依依姐,沒想到在這又碰到你,剛才真是謝謝你,要不我今天就沒法走了。”

馮之棠是個學生,沒有獨立出門過,本來就是心慌害怕的偷偷跑出來,在火車站看到那麽嘈雜的人群不由的慌張,還好遇到了出手相助的商依依。

“馮小姐以後不要一個人出門,做哥哥的應該保護好你。”商依依和悅的說,刺了何梓明一眼,何梓明知道她跟劉清遠一樣揣測自己帶著馮之棠出行的目的,他不想解釋什麽,也不看她。

“沒有沒有,表哥對我很好,是我自己太不小心。”馮之棠局促的解釋。

“依依,表妹,原來我們都這麽有緣分,表妹不要跟著你表哥了,到了北京我做東,帶你去好吃好玩。”

“我不是去京城玩的。”她滿臉的悲苦,低著頭說,“梓明表哥對我已經很好了。”

“你表哥要忙的事太多了。不過別怕,在北京我都罩著你,不會讓你受欺負的。”劉三少對女孩子向來耐心又溫柔,他看馮之棠楚楚可憐的樣子,伸手要去摸摸她的頭頂,遇到了何梓明投來的警告的目光,他笑笑收回了手。

沒想到馮之棠被觸及了傷心事,眼淚突然撲撲的往下落,劉三少不知原委,他抬頭困惑的看看何梓明,又看看商依依。

這時商依依站起身來,“我要去下補個妝,妹妹要不要一起去?”

馮之棠很難堪的想收住眼淚但是又沒有辦法控製自己,此時趕緊點頭,站起身來,跟商依依一起走出車廂。

商依依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不管多大的事,總會有解決的辦法。不要害怕。”她的聲音很溫柔,讓馮之棠感到充滿了力量,雖然商依依隻比她大兩三歲,但是已經成熟堅強的像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能讓她害怕了。

馮之棠收住淚,點點頭,她對商依依很佩服,但是她又不敢與她太親近,因為她從小的世界和受到的教育都是要做一個本分的女孩子,要賢良淑德,對男人要保持距離,不能跟不相幹的男人接近,而商依依明顯不是她那個世界的女人,她不怕那些猥瑣蠻橫的小偷強盜,也能跟高雅冷清的表哥談笑。

她對她充滿了好奇,也有一些害怕,覺得她並非良家女子。雖然她自己現在境遇如此糟糕,但是還是想保持大家閨秀的矜持和自尊。她在車窗看到商依依挑逗的解開表哥的襯衫的紐扣,而自己心中那麽正直冷淡的表哥居然也沒有抗拒,讓她驚異的不敢直視。所以她對商依依的情緒很複雜,既感激她仗義相助,又欽慕她的美麗和魅力,但是又有暗暗的輕視。

等她們收拾好回到車廂,劉三少手上拿著一副紙牌,很有興致的朝她倆招手,好像剛剛全然沒有見到過馮之棠突然落淚。“坐這火車還久著呢,要不我們打打牌打發時間?”

“可是我不會打牌。”馮之棠麵帶愧意。

“沒關係,正好時間很長,我可以教你。”劉清遠嫻熟的洗牌,“不過你表哥技術更好,你也可以讓他教你。”

“你別湊趣了,沒人有興致,就想著玩。”何梓明不客氣的把他手中的牌收走。

劉清遠隻是聳肩一笑了之,並無惱意。

“要不聊聊天吧,我在穎城不久,就知道最有錢有勢的是四大家族,劉家,祁家,何家和馮家。今天一下子湊齊了三個,還是講講你們幾個家族的故事比較有意思。”商依依單手托著下巴,興致盎然的問。

“不不,馮家早就不算了。”馮之棠擺著手,眼神中透著淒苦,仿佛下一秒又要落下淚來。

“何府你不是來過兩天?還跟管事的打得火熱,家裏人的故事你肯定都聽過閑言碎語了吧。”何梓明耷著的眼皮輕挑,挖苦道,不願多提。馮之棠也低頭不語,一時靜默。

穎城最權貴的是劉祁馮何四大家族,隻是跟根深葉茂的劉家和祁家相比,何家的家業是這二十年才由何梓明的父親何遠山一手打造起來的,他年輕時從外地來到馮家做學徒,能力出眾,很快自立門戶,還娶了馮家的二小姐為妻,生了何梓明。這些年戰亂世道不穩,流水的軍閥,內憂外患不斷,而何遠山因勢利導,把產業越做越大。在十年前把馮家道光年間三品巡撫馮大人的傳下來的府院吞並之後,就成了實力跟劉家祁家比肩的家族。

有劉三少在是不會冷場的事情發生,何況有兩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在。“我們劉家其實是頂無趣的,不過依依你想知道我們劉家什麽,我一定講給你聽。”他的熱情和何梓明的冷漠形成鮮明對比。

商依依含笑的問,“劉家是穎城百年基業的名門望族,劉家少爺小姐們,是不是各個都似你這麽高雅又熱心?”

“我是我劉家最無用的一個,隻會玩樂,但好在有趣。我家兄弟姐妹六個,除了我之外各個了無生趣,我大哥劉清仁在北京直係軍隊做武裝部長,他比我大十幾歲,一心鑽營,在軍中一路扶搖直上,是我爹心中的好大兒。”劉清遠一臉的嘲弄。

“我們這次去見的就是他?”商依依試探的問。

“算是,也不全是。”劉清遠輕笑著說,“還有一個更上麵的姓劉的,我大哥就是跟著他的,不過更難見到了。”

商依依笑容不減:“那是誰呢?”

這時火車停靠了一個小站,車窗外被小攤販衝過來包圍了,各種吆喝聲此起彼伏。

“賣報賣報,大新聞!黎元洪大總統陷入下台風波!北京衛戍司令劉宗望請辭!”

“買一份。”何梓明打開車窗拿了一份報紙展開來看。

“看來曹錕劉宗望他們要逼黎元洪下台了。”何梓明緊蹙雙眉,抬眼問劉三少,“會對你大哥有什麽影響嗎?”

“政治的事我不懂,不過隻要軍權沒丟,就足可以決定你那票貨的去留了。”他無所謂的笑道。

身旁的商依依也抓過了報紙,表情嚴肅的低頭閱讀了起來。

“民國的大總統都是笑話,從袁世凱到段祺瑞,徐世昌,黎元洪,以後可能是曹錕要自己做,你方唱罷我登場,依依,還不如看你們戲班子唱戲來得精彩呢。”劉清遠掃了一眼頭條內容,懶懶的笑笑,對商依依說,“剛剛說的上麵的那個姓劉的就是這個劉司令了。”

“哦?”商依依的目光從報紙上抬起來輕笑,“那可真是位高權重。”

“別看我爹威風八麵,在穎城有最大的錢莊和半數街鋪良田,但在這個劉司令麵前跟唯唯諾諾,仰人鼻息。他是我們劉氏在北京的宗親,我的表大伯,靠著一杆槍和無人能及的站隊本事,從北洋軍閥到袁世凱,到現在的直係軍閥內閣政府,左右逢源。當年娶了袁世凱的女兒,升了總司令,現在看黎元洪這個傀儡沒有價值了,要跟曹錕一起逼他下台。”

“聽劉三少講故事真是有趣。”商依依笑吟吟的說,可是笑容僵硬,何梓明感覺到了她的異常,忍不住側過頭看她,但想到之前在戲院聽到的關於她的傳聞,目光又冷了下來。

“那些大人物的事都是街頭賣報的軼事而已,每個黃包車車夫都比我知道的多。”劉清遠笑笑,“還是說我們自己家吧,不比何大少家就一個弟弟這麽簡單,我還有一個姐姐,脾氣不好,嫁給了穎城的警察局長,一個莽夫,正好一對暴脾氣沒完沒了的吵架打架。還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都是頂無趣的人,你絕對不會想跟他們認識。不過我跟何大少不但是好兄弟,我還差點做了他的大舅子,我阿爸最喜歡何大少,把我五妹妹都許配給他。”

劉清遠看著何梓明的黑臉,聳聳肩,“好了,不說這事了。還是說說何大少你是怎麽認識這麽美麗動人,眼裏都是故事的依依姑娘的?”

“劉清遠,你怎麽像個女人一樣呱噪,家長裏短的沒完沒了。”

何梓明感到煩躁,不再理會他們,隻盯著手中的報紙,但根本看不進去。他本試圖思考到北京後要辦的事情,可是不知怎的,思緒飄飄然的到了第一次見到商依依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