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是刀,不是那砧板上的肉
駱子楚拿著軟布，在昏黃的燭火之下，小心翼翼地擦拭這個汝窯盞托。
他這個人，一貫雲淡風輕，不愛酒肉美色，就愛一口茶，以及擺弄這些個茶具。家中各式茶具擺件應有盡有，什麽材質貴擺什麽，各個都是稀罕之物。
陸離還見過他用唐代玉雕獸首瑪瑙杯飲過落英茶，那取自驪山的溫泉水所泡出的殷紅茶湯在這瑪瑙杯裏搖曳生姿，芬香撲鼻，別有一番風味。
他還專為這一套搭配取名為：明皇與楊妃。
一杯茶飲，道出一段千古絕世愛情。
是個風雅癡人。
還是個單身。
年紀輕輕便已是駱家話事人，有錢有顏又是正當年，是上京城中許多未婚女子的春閨夢裏人。
連續三年上元夜，城中最熱鬧的天一酒樓裏都設賭局，買定離手，賭一賭最終是哪家閨秀能入駱子楚的法眼，成為人人豔羨的駱家主母。
可年年都落了空，他也就單身。
駱家如今是專為皇室供應茶葉的皇商之一，家底殷實，隻是這樣仙風道骨之人，怎的也會摻合這宮廷之事？
無他，隻因他是二皇子的舅舅。
他與陸離的母親，乃是同父異母的姐弟，是駱家續弦的繼室所生。陸離母親入宮前，兩人的感情非常好。
駱家家道中落，在破產的邊緣掙紮之時，全靠這位有範蠡之才的駱子楚力挽狂瀾，短短十餘年間，將駱氏商業版圖從原來經營的茶葉擴農業、漁業以及木材、皮革等行業中，掙得盆滿缽滿，將駱氏家族又帶回至四大皇商的行列。
“高！”
侯方域一介文人，常常是星眼迷離地望著駱子楚，豎起了大拇指。他的風雅早就讓他歎服，更何況這風雅之後，竟還有這等智慧。實在讓他這個讀書人豔羨不已。
駱家怕是基因不錯，還有眼前的二爺，相貌與駱子楚一樣都是人中翹楚，身在奪嫡亂局之中能做到定而不亂，亦非常人也！
他與梁世昭本是皇子伴讀，太子乃中宮嫡子，從小就有君王氣度；二皇子元昊素來桀驁，一副看透世事的冷漠；三皇子元時身有腿疾，為人懦弱內向不擅交際；四皇子元喆的確是人中龍鳳為人又和善，朝內外口碑俱佳。
可十年伴讀，他二人還是與二皇子最為親近。
說不清為何，亦道不明原由。
一開始，他與梁世昭是因為心疼，其他皇子皆有生母，唯有二爺小小年紀便沒了母親；
後來，二人見他瘦弱，時常從家裏帶了些吃食；
再然後，便是他經常帶著兩人從宮裏溜出去到那些酒樓瓦肆見不一樣的世麵；
二爺**不羈的外表下，對他二人卻是難得的真誠。
他不似先太子，總是高高在上，有儲君之威；
三皇子吧，身有腿疾，獨來獨往，唯唯諾諾；
四皇子呢，堪稱完人。詩書禮樂騎射樣樣完美，和善親民。
完美得不似真人。
隻有二爺活得坦**，幼時艱難也未曾丟失本心，大了性格桀驁張揚，有時也讓人難以捉摸，可大事卻看得甚是通透。
這些年他明裏浪**，混跡上京各大煙花酒樓之所，桀驁不羈、風流浪子的惡名傳遍上京；暗地裏卻偷偷依托母族駱家的資源，以陸離之名，經營了許多生意。按駱子楚的話說，掙來的銀子，十輩子也吃不完。
一個皇子，要這些錢何用？
他若是點個頭應承了皇後，這天下以後都是他的，何嚐沒銀兩。
可他偏就不從，早晚都看不見人，依舊混跡在宮外過著他酒色生香的日子，暗地裏操心著“幾兩碎銀”的生意。
皇後娘娘一開始還報著“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誘之以利”的想法，隔三差五喚他前去坤寧宮噓寒問暖，可奈何二爺召喚十次去一次，坐下不到三分鍾就找茬走人，愣是讓皇後熱臉貼了冷屁股，生生斷了過繼的念頭。
奇哉！怪哉！
最初，侯方域作為謀臣，私下也曾認真勸過二爺，可他卻星眸一沉：
二爺我，是刀！
不是那砧板上的肉。
那些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他過夠了。
侯方域和梁世昭隻知他少時艱辛，卻不知內裏。
駱家商賈之家送女入宮，本是榮華富貴顯赫一時。可奈何梁帝風流，新鮮勁過去後，便再無恩寵。
駱婕妤性子柔弱不擅爭寵，久而久之，在這深宮就如同被遺忘了一般。她也曾嚐試過再引起梁帝的注意，如願生下皇子。可宮裏頭的新人，一茬接一茬地來，梁帝身邊哪裏還有她的位置。
無寵便無恩，君恩不在，即便有皇子又有何用？
駱家在朝外又受到奸人設局陷害，生意敗落，又何談送錢進宮接濟她們。他和母親每月隻能領到微薄的份例，還時常被哪些宮裏的小人克扣、刁難。
不得寵的妃子，是連最低等的宮女都不如，誰都可以來踩上幾腳。
發了餿的飯菜都不算什麽，起碼能飽腹；冬天零下幾十度的日子，才是頂頂難熬的。內廷司那些個眼睛長在天上的東西，不僅沒有及時送來過來的暖被及棉襖，連各宮該得的炭火都給私吞了。
那年，四歲，他和母親差一點就凍死在承熹殿裏。
是母親身旁的竹筠姑姑委身於內廷司的管事太監，與其對食，才拿來了一點薄棉及炭火救了他們。
可沒熬到一年，竹筠便被折磨死了。
再後來，母親也死了。
六歲進了上書房時，他瘦小得如同一隻螞蟻，連有腿疾的三皇子，都比他體麵。
直到駱子楚重振駱家後輾轉找到他，才好似從閻王殿活著回到人間。
就算現在，駱家也隻有富貴，他也並無權勢。
他要在趁勢在這波亂局之中培植自己的勢力，才可在未知的以後，能以皇子之身護住他想要保護的人。
沒有錢，萬萬不能。
齊元昊取了枚銀剪，將桌案上的燈芯剪短，燭火黯而複明，星眸流轉似有火苗燃起。
“是時候讓那些人見見血了。”
“下月初八，都已準備妥當了。”梁世昭狡黠一笑，“二爺就等著看好戲吧。”
“壞東西！這一票，又能進賬不少吧？”駱子楚麵上雖有譏色，眼神卻甚是凝重。
下月初八，是新晉秀女的冊封典禮，內廷司自然是又需要大肆采購一番。梁世昭早已買通了一個管事太監，誘之以利，準備在禦貢的東西上做點手腳，把總管太監萬公公拉下馬。
萬公公，就是當年和竹筠對食的太監。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血債，自然是要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