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接連失去兩位至親,可時間有限,小執昌連痛苦都得不到完全釋放,簡短哭了一場,連聲音也狠狠壓抑。

翠屏城內還有埋伏的鳳衛,他們找不到小謝浮,應該很快就會出城搜尋。

這裏不能久留。

沈寂拍了拍小執昌的肩膀,見他怔怔又看著城內方向,俯身直接把人抱起來,對小謝浮說:“走。”

小執昌緊緊抱住沈寂的肩頸,趴在他肩上,一言不發。

濕熱的觸感又在彌漫。

沈寂看他一眼,沒再給他空洞的口頭安慰,轉身下山。

但沒走多遠。

小執昌的手臂突然一緊。

他從沈寂懷裏坐正,還掛著淚痕的臉上露出驚喜:“叔叔,這裏有大伯的氣息!”

沈寂問:“哪裏?”

小執昌左右看過,指了一個方向:“那邊!”

情形還不明朗,沈寂看出他眼裏滿溢的迫不及待,沒有把他放下,免得他情急,隻順著他指向的一條不起眼的山路,走到一棵粗壯的梧桐樹前。

“就是這……”小執昌抱著沈寂看向周圍,語氣慢慢變得低落,“大伯的氣息就在這裏……”

沈寂才放他落地。

小執昌又往前再走幾步,來到梧桐樹下,忽地不動了。

他聽到叔叔的腳步聲停在身後。

“在這裏。”他低頭看著腳下,“大伯的氣息,在

小執昌說著,跪倒在地,掀開樹下的一方青磚。

身體裏仿佛有反複開裂的傷口在撕扯,又像一把大手肆意揉搓翻動,攪得他直覺五髒六腑都翻江倒海,卻喘不上氣來,隻剩下空****的痛,和不肯罷休的苦。

他的眼淚斷線似的砸在手背,緊緊抿著嘴唇,急切雜亂從地麵向下深挖。

沈寂沒去幫忙。

小謝浮也停在一側。

直到小執昌從地底挖出一隻乾坤袋,愣愣坐在原地。

“叔叔……”

“我在。”

小執昌抬頭。

頭頂日光太盛,他逆光向上看,幾乎看不清沈寂的眉眼,他慌忙起身,走到沈寂身前,才回過神來。

“這是大伯的乾坤袋。”

他猶豫著,把乾坤袋遞給沈寂。

沈寂抬手接過。

他的神識早已經查探過周圍。

這裏位置偏僻,地形複雜,是被精挑細選過的一條路。

執昌大伯會在這裏留下東西,應該也是早就預料到會有今天。

他想著,打開已經無主的乾坤袋,先從裏麵取出一封信。

信上隻有寥寥幾行字,寫得很簡潔。

‘見到此信,收起你懦弱的嘴臉來,持信物前往金鵬尤印處,自有出路,需隱姓埋名,慎之,慎之

‘今日別過,萬望珍重

‘愚兄絕筆’

沈寂猶豫一秒,還是把信遞給小執昌。

小執昌默默低頭看信,眼淚摔打上去,濺飛出去,他吸了吸鼻子,小心折了幾道,放進懷裏。

沈寂又從乾坤袋裏取出其餘一應物品。

三粒妖丹,可以改換他們身上《被獻給反派大佬以後[穿書]》,牢記網址:1的鳳族氣息;另有幾套法衣,品階不高,符合妖丹對應的風土人情。

另有一些法寶、符籙和丹藥。

準備得很充分。

執昌大伯並不知道弟弟已經過世,每一個種類都有三份。剩下的一份,他正好借用。

小執昌接過他遞來的妖丹,說話時鼻音很重:“叔叔,我不想去了。”

沈寂動作微頓。

他看向小孩,先問:“那你想去哪?”

小執昌低著頭:“我哪也不想去。”

沈寂說:“鳳衛還在找你們。”

小執昌握緊拳頭,恨聲道:“那就讓他們找到我好了,我不怕死!”

沈寂單膝點地,直視他的眼睛:“執昌,你爹和你大伯,都把生的機會讓給你,因為他們重視你的命勝過他們自己,也因為他們認為你會比他們堅強。”

小執昌紅腫的眼睛也看向他:“堅強?”

沈寂說:“死隻是一瞬間的事,活著卻要付出努力,他們隻是累了,想讓你代替他們走下去。”

小執昌癟著嘴:“可是我也好累……”

沈寂示意係統把玉簡內的地圖導入麵板,把乾坤袋交回到他手上:“那接下來就交給我,好嗎?”

小執昌點點頭:“好……”

沈寂再把他抱進懷裏:“睡一覺吧,我帶你離開這裏。”

小執昌又點了點頭,雙手環抱住他,第一時間閉上眼睛。

沈寂再看向一旁已經換上法衣的小謝浮。

對方獨自站在樹下,離得不遠不近,雙眼注視著小執昌的背影,也許察覺到他的視線,神情盡數收斂,轉臉看了過來。

不需要他開口,小謝浮已經走近。

沈寂於是帶著兩個小孩飛身而起,按地圖上標注的路線飛往西方。

雖然有執昌大伯提供的妖丹遮掩氣息,以防萬一,沈寂還是帶著兩個小孩在野外過夜。

妖界有族群聚居的部落城池,途經山脈也有大大小小的獨居洞府,輕易就能找到廢棄的山洞,頂多是條件簡陋了一些。

走進洞府,沈寂把熟睡的小執昌放下,走到門口設了一個禁製。

他還沒回身,熟悉的震動突如其來。

周圍景象一陣顫亂,深沉夜色陡然微曦。

沈寂皺了皺眉。

係統害怕地說:“宿主,這個輪回好像不太穩定……”

沈寂看一眼天色,轉腳回到洞府。

輪回其實自始至終都不穩定。

剛來時旁觀的場景,時間從預言跨到謝浮出生,之後也經常跳轉。

這次能堅持這麽久,反而才是特例。

“昨夜你在何處?”

洞內一側的陰影裏,倏地傳來小謝浮冷漠的聲音。

沈寂轉眼看過去,隻能從昏暗裏看到他一雙難掩鋒芒的銀色眼睛。

小謝浮緩步走出陰影。

他看著沈寂,麵上凜冽的冷厲初露輪廓。

“為何一夜未歸?”

輪回的事不好解釋,沈寂坦然和他對視,隨意找了個借口:“我有私事要處理。”

對上這雙視線,小謝浮收緊的手緩緩鬆了力道,緊繃一夜的脊梁也漸漸鬆弛。

但他神情不變,隻道:“你不該不辭而別,執昌醒來,會想見你。”

沈寂往裏看了一眼。

洞內沒有動靜,小執昌應該還沒睡醒。

他看回小謝浮:“那你呢?”

小謝浮道:“什麽?”

沈寂往他的方向走近兩步:“你不想見我?”

小謝浮下意識往後稍退,退到陰影裏,他斂起眸光:“見與不見,有何區別。”

“那我走了?”

小謝浮心底稍緊,不由抬眼,正望回對方不曾偏移片刻的漆黑眼裏。

沈寂笑了笑,也陪他走進陰影裏,盤膝坐下。

小謝浮看著他。

沈寂抬手在一旁拍了拍:“坐。”

小謝浮立在原地,須臾,才走到他身側,一同坐下。

沈寂看著他動作,目光又落在他的側臉,忽而開口:“不用放在心上。”

小謝浮一頓。

他轉臉看向沈寂。

沈寂已經收回視線,看著自洞外傾瀉滿地的漸亮晨曦。

“別把壞人的過錯攬在自己身上。”他淡淡說,“傷害執昌的人不是你。”

小謝浮垂眸。

他又看向洞內。

“傷害執昌的不是我,他卻因我受到傷害,便可以說,不是我的過錯嗎?”

沈寂看他一眼。

謝浮幼年的這五百年經曆,除了連彥薑燃這對父母,執昌一家是他唯一遇到的善意。這份唯一的善意被迫磋磨,不論謝浮經曆再多,心腸再硬,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他比執昌更理智沉著,注定他會想得更多。

但他心門緊閉,想要說服他,也注定比說服執昌難上太多。

他需要的是言傳身教。

而言傳身教需要的時間,恰恰是輪回裏最奢侈的東西。

“你對執昌有虧欠,就盡可能去彌補他。”沈寂隻說,“但執昌的仇人不是你,你也沒有錯。”

小謝浮眸光微動。

“錯的是因為忌憚要殺你的人。”沈寂看著他,“是他一錯再錯,才會傷害你,傷害執昌。”

小謝浮搭在膝上的手無聲緊握:“可是……”

“可是什麽?”沈寂抬手按在他頸側,拇指托起他微垂的下顎,“你的詛咒之身?”

小謝浮握住他的手腕,卻沒掙開他的手掌。

沈寂說:“他們說你是詛咒白鳳,可你覺醒的是太古金鳳血脈——”

小謝浮聽著,氣息略微粗重。

“謝浮,你才是鳳凰至尊。”

聞言,小謝浮直直和沈寂對視,眼底灼亮驚人。

“叔叔?”

沈寂忽地收手。

小謝浮也驟然起身。

小執昌揉著眼睛從洞內出來:“你們在談什麽?”

“沒什麽。”沈寂說,“醒了就出發吧。”

小執昌點點頭,走到他身旁,對小謝浮說:“謝浮快來。”

小謝浮道:“嗯。”

他和小執昌在沈寂身後一左一右站定,腳下霎時有祥雲升騰而起。

“站穩。”

小執昌下意識往前,蹭在沈寂身側,衣袂在風聲裏相撞糾纏。

小謝浮看著麵前的高大背影,回想方才洞內幾句對話,腳下鬼使神差,也走近一步。

沈寂注意到他的動作,隨手按在他肩上,打開係統麵板,繼續往西行進。

之後一連三天,沈寂沒再感受到輪回震**,陪兩個小孩一起來到金鵬族的所在地,翼垂城。

這個地方顯然也是經過千挑萬選,地理位置和岐山相距甚遠,而且金鵬族血脈也算高等,翼垂城靈力精純,在修煉上也有助益。

係統後知後覺:“宿主,偽裝的道具的使用期限在這裏是鎖定的哎!”

麵板上,完美偽裝的倒計時還是進來時的一天半。

沈寂早察覺到這一點。

不僅是道具期限,係統倉庫他也不能打開。

不過積分和道具可以正常使用,這些他並不在意。

係統嘀咕著:“難道是輪回裏的世界,不在任務範圍內……?”

沈寂對它的自言自語更沒興趣,帶同樣做過偽裝的小孩進了城,拿著信物很快找到信中說的尤印。

對方是個煉器師,看到信物,很是挑剔地打量著麵前三人。

“想來學煉器?”說完往院子裏一指,語氣敷衍,“去跟我測測靈力吧!”

他身後跟著一個身材高壯的青年男子,也隨他一起打量他們,眼帶不屑。

小執昌看向沈寂。

沈寂頷首:“去吧。”

小執昌才跟在小謝浮身後,走向院子。

見沈寂沒有動作,尤印問:“你不試?”

沈寂說:“我是煉丹師,不學煉器。”

“煉丹師?”尤印上下看過沈寂,眼睛一轉,“你煉丹的品階是?”

係統語帶得意:“宿主,有我在,你什麽品階都能煉!”

沈寂於是說:“都能試試。”

尤印眼睛眯起:“都能試試?”

他身後的青年男子嗤笑一聲:“神品丹藥也可一試?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小執昌拔腳衝了回來,惡狠狠地對他說:“你才風大閃了舌頭,我叔叔就是能煉!”

青年男子翻了個白眼。

尤印攔住他,對沈寂行禮道:“這位尊上,我這有一張丹方,若尊上可為我煉製一丸,我願重金奉上。”

小執昌氣道:“才不給你們煉!”

尤印笑了:“你們不想學煉器了嗎?”

“我——”

“好。”沈寂打斷小執昌的話,“我可以幫你。”

原有的時間線裏,這兩隻小鳳凰會根據線索來到這裏當一個煉器學徒,這樣大隱隱於市,其實很適合他們掩人耳目。

如果因為這麽一個小插曲改變這一點,誰也不知道會產生什麽影響。

他不可能陪他們五百年渡過難關,留在這裏,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小執昌抱臂站在一旁,雖然生氣,卻沒質疑沈寂的決定,隻有眼睛盯著出言不遜的青年男子,滿臉掛著對叔叔的信心:“你給我等著瞧!”

青年男子又是一聲嗤笑:“是你要等著出醜吧?學一學你朋友,閉上嘴巴,少在這口出狂言!”

說著,他不屑地看向小謝浮,不經意對上那雙眼睛,頸後莫名泛起寒氣。

“行了你也少說兩句。”尤印擺了擺手,權作調停,而後對沈寂說,“尊上這邊請。”

沈寂走進內院,接過他的丹方:“我煉丹的方式特殊,不能有人旁觀。”

尤印笑道:“好說,尊上請在房中煉製,我等不敢打擾。徒兒,去,為尊上將藥材送進房內。”

青年男子隻好照辦,出來時路過沈寂,憤憤剜他一眼。

係統正鑒定過丹方:“哎呀宿主,這個丹藥叫悟還丹,境界大圓滿的時候吃一粒,可以提升突破幾率,市場上有價無市,這隻奸妖提也不提,他坑你呢!”

沈寂問:“你能煉?”

“那當然能啦!我來幫你標注。”

係統立刻轉移注意,“對了宿主,這裏有三份藥材,剩下的你都帶走,到時候你突破神仙境界,也能用得上。”

沈寂說:“嗯。”

他隻用二十分鍾煉完這粒丹藥,特意在房間裏打坐一小時,才開門出去。

尤印還在門外左右踱步,聽到門開,他一臉詫異:“尊上,你怎麽出來了?”

青年男子也站在一旁:“八成是裝不下去了吧,我看你如何收場!”

沈寂揮袖把丹藥扔給尤印。

尤印一驚,手忙腳亂地接住,見到果然是悟還丹,他掩飾不住臉上的狂喜,對沈寂一再作揖:“多謝尊上賜藥,多謝尊上賜藥!”

青年男子一愣,臉色略微難看。

小執昌路過時踹他小腿一腳:“你再說啊!”

青年男子怒從心起,抬手就要取劍,小謝浮袖中的手拈起手訣,出鞘半寸的劍鏘聲落回!

劍柄自手中脫落,男子驚疑不定,看向沈寂。

小執昌又踹他一腳:“就你話多!”

尤印渾不在意,還對沈寂賠笑:“是小妖有眼無珠,不識真尊!”

沈寂說:“辦正事吧。”

尤印愣了愣,才意識到他是指測靈力一事,忙說:“尊上哪裏話來,有尊上作保,小妖定將本領悉數教導!”

沈寂說:“不用了,按你的規矩來。”

兩隻小鳳凰都天賦異稟,他不希望尤印看輕他們。

尤印連連點頭:“是,是!”

他這次再帶三人走向院子,態度大不相同,還仔仔細細介紹了測試靈力的方式和用途。

經過剛才,小執昌對此興致缺缺,胡亂搪塞過去,測出的靈力也令尤印睜大眼睛。

一隻尚未成年的幼年期小妖,竟有如此法力?

青年男子也看著結果,久久出神。

緊接著是小謝浮。

他已刻意收手,測出的靈力更令尤印瞠目結舌。

青年男子眼神閃爍,眼底滾著難以自持的嫉恨。

“怎麽樣。”

聽到沈寂的話,尤印回過神來,眼神輕晃:“不愧是尊上帶來的小妖,如此天賦,我還從未見過,學習煉器綽綽有餘。”

可惜了。

若非有此煉丹師照應,這兩個小東西,可做他的聚寶盆。他又問:“不知尊上預備讓他們如何煉器?”

沈寂轉眼。

被這雙仿佛看穿人心的鋒銳眼神盯上,尤印眼皮一跳,隨即聽到他淡淡開口。

“按你的規矩來。”

尤印賠笑:“好嘞!”

當天,沈寂陪兩個小孩在尤印的後院入住。

為了表示尊敬,尤印特意為他準備了一間單人房,兩個小的住一間,中間隻隔一道牆,也不需要跟外人擠,住宿條件算很不錯。

敲定住處,沈寂帶他們去城內集市買齊日用品,見執昌的心情有所好轉,再帶他們逛了逛,到天色近黃昏才回去。

躲避追殺至今,還是第一次睡上床鋪,小執昌在沈寂房裏待到入夜,在絕對安全的環境裏,抵不過幼年期深入骨髓的困意,不知不覺直接睡了。

第二天他再醒來,眼前卻沒了熟悉的身影。

“叔叔?”

小執昌猛地從被子裏坐正,手腳並用爬下床,把院子裏裏外外跑了一圈,最後跑到隔壁,“謝浮,謝浮!”

小謝浮正打坐,睜眼看他。

小執昌眼眶發紅:“叔叔來找你了嗎?”

小謝浮皺眉:“沒有。”

“叔叔不見了。”

小執昌哽咽地說,“謝浮,我到處找不他。”

小謝浮收勢,飄身落地。

他往外走了一步,記起什麽,五指收緊。

“他會回來的。”

小執昌鬆了口氣,抬袖抹了抹眼睛。

“那就好。”

可之後整整兩天。

他再沒看見沈寂出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