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玄宸皺著眉頭。
魔族手段刁鑽, 被魔氣所傷一向難以愈合。
此番沈寂受的傷連他亦無可奈何，他也曾起疑，可畢竟仙魔有別, 他並未太過放在心上。
不曾想，其中竟真有玄機。
前次謝浮來經雲洲, 並未提及此事一言片語，方才也並未有過示意。
今日對伏黎一問, 是早知如此，還是臨時起意？
隻是, 以鳳皇個性, 果真會隻因沈寂一人, 質問魔尊？
伏黎與九殷趕來之前, 謝浮曾就封印被破一事疑心魔界, 如今又在仙界找見伏黎的氣息，此舉愈證實魔族染指三界, 禍起魔尊, 讓人不得不多想。
念及此，他看過伏黎，又看向謝浮。
但殿中種種盡在眼底。
謝浮遇見沈寂時的異樣，全然不似作假。
看沈寂表現，也並不願與謝浮相見。
此事並非蓄意而為。
莫非, 實是巧合？
“鳳皇陛下, ”九殷強定下心, 冷靜為父尊辯解，“九殷不敢輕易斷言, 可此丹中的魔尊氣息極淡, 九殷隻怕有人想借此離間魔界與三界關係, 才鬥膽請鳳皇明鑒。”
事關重大，玄宸也開口道：“那便請魔尊道出實情，免生嫌隙。”
伏黎冷哼一聲。
他甩袖走到一旁坐下，血瞳黑眼中渾濁不清，舉止倨傲粗躁：“此事與我無關！”
九殷雙手又是一緊。
自一千年前姑母隕世，父尊性情大變，近一百年來變本加厲，越發浮躁易怒，甚至做過的事都時常忘記。
一千年前日日聽見的爽朗大笑，她也足有一百年未曾聽過一聲了。
今日來到鳳皇仙帝麵前，父尊仍這般我行我素，她實在忐忑。
“父尊。”九殷走到伏黎身旁，“你且細想，近段時日是否與人交手，令賊人有可趁之機。”
將氣息置於仙界，豈非不打自招，這等自斷後路之舉，縱是父尊昏聵，也絕不可能如此行事。
魔族在仙妖兩界生事，與魔尊在兩界生事，二者天壤之別，她也絕不能就此落人口實，令魔界陷入被動。
謝浮在意救命恩人，她便先給一個交代，以免謝浮動怒。
伏黎揮手擋開她的手，不耐煩道：“我說沒有就沒有！”
帝寰笑道：“伏黎，事到如今，你還想抵賴不成？”
伏黎眯眼看他：“怎麽，先有鳳皇不將我魔界放在眼裏，如今你仙帝與鳳皇串通一氣，也來欺我？”
玄宸看著伏黎混沌的雙眼，又皺起眉。
早聽聞魔尊性情有變，今日一見，言行舉止果然與上次相見大有不同，若非氣息無異，與以往判若兩人。
但他實力強絕魔界，與仙帝不相上下，五界中也唯有鳳皇不是對手，有何事會令他變化如此之大。
帝寰臉上笑意不變：“你我幾萬年的交情，仙魔何曾有過衝突，隻是魔族確在仙妖兩界生亂，你身為魔尊，難道不該給三界一個交代？”
他說著，向殿中空處揮袖。
雲層撥散，露出一麵水鏡。
鏡內是斬塵台內的場景，被捕魔族一一顯現在六人眼前。
伏黎見狀，緊緊皺著眉頭。
九殷麵色不變，悄然看向其餘四人。
望向鳳皇時，卻見對方的視線似乎無意掃過父尊手中的珠串。
水青色的山玄蒼玉，每一顆都是魔界罕見，價值連城。
這條珠串上共十八顆，乃是祖父所賜，為姑母溫養經脈，是姑母生前愛物。
鳳皇會對這等珍玩感興趣？
但九殷再看時，發現他早已收回視線。
—
無愆宮。
司厲殿。
洛凝已經為雲烺看過診，兩人還在閑聊，迎風忽然帶了一隊仙侍進門。
每一個仙侍手裏都托著珍肴異饌，殿內霎時撲進滿鼻香氣。
洛凝注意力頓時被香氣吸走。
迎風麵帶微笑：“仙子，帝君去時特意交代屬下，定為仙子備好吃食。”
他示意仙侍把飯菜擺在另一側桌案上，又對洛凝虛引，“仙子請。”
洛凝忙站起來。
去之前想起雲烺，她眨了眨眼，邀請道：“雲兄，你吃嗎？”
雲烺失笑：“多謝仙子美意，我暫且不餓。”
洛凝才提裙小跑過去：“那好吧，我先去啦！”
雲烺搖頭笑了笑，也起身走向沈寂。
沈寂不著痕跡地揮散麵前的倉庫麵板：“怎麽樣？”
雲烺看了看洛凝的背影：“你說得不錯，仙子的確醫術高明。”
沈寂說：“想謝她，就給她幾本醫書吧。”
雲烺暗自記下，才道：“自三靈境與你分別，今日見你安好，我也算放心了。”
沈寂輕笑一聲。
他微用力，身上的縛靈索若隱若現。
“這樣的放心嗎？”
雲烺道：“統領一向如此，並非有意針對你。”
沈寂轉眼看他，隻說：“針對我的不是執昌。”
雲烺頓了頓，目光轉向桌上的酒盞。
麵前這張陌生的臉帶著曾見慣的神情，卻還是有些不同。
聽到沈寂的話，他心中輕歎。
謝浮對凡人的在意，他看在眼裏。
可這樣的做法他不能苟同，也不知該如何向沈寂解釋。
“也許，”他斟酌著說，“陛下有難言之隱。”
沈寂唇邊輕哂，漫不經心：“也許。”
雲烺見狀，看出他不欲多言，又看向門外，轉而道：“魔尊已至經雲洲，不知四界談得如何。”
辛煊早就走近過來：“不論如何，一定要以和為貴。”
他隻是個做生意的，不喜歡打打殺殺，若四界動**，他的生意豈不是也難做安穩。
“他可真會裝，”係統忍不住吐槽，“嘴上以和為貴，結果大反派一開戰就屬他最能折騰，到處賺得盆滿缽滿……”
雲烺隻笑了笑，沒有接話。
五界和平，皆係於上古諸神聯手布下的封印。
如今四處封印已碎一處，大陣疏漏，必要生出動**。
魔界蠢蠢欲動，帝寰另有圖謀。
謝浮一統三靈境，想必意向也不止於此。
大陣一破，再想以和為貴，無異於癡人說夢。
倏地。
執昌閃身到門邊，扶劍看向天際。
一金一銀兩道耀眼流光轉瞬及地。
“陛下。”
雲烺也下意識站起。
原本在桌前的辛煊一退再退，無聲站在沈寂身後。
正吃得興起的洛凝一聽到這兩個字，“噗”地嗆咳出聲，趕緊抹了抹嘴跑回來。
玄宸先進殿門。
洛凝還沒鬆口氣，就見他抬手往裏虛引。
“請。”
謝浮跨進門檻，銀眸掃過殿內，在沈寂上微不可查略一停留，落在執昌身上。
執昌抬掌。
縛靈索一端在他掌心顯現。
玄宸不由也順著繩索看向沈寂。
這道彩色靈力織就的縛靈索牢牢束縛在沈寂上身，他一眼便看出不止是將人鎖住這樣簡單。
謝浮眉心微蹙，看了執昌一眼。
執昌道：“按陛下吩咐，屬下看守沈寂，在此處未曾離開。”
謝浮擺手。
執昌收回縛靈索，退了一步。
洛凝有意上前，被雲烺稍稍攔住。
她抬頭看向他，見他對她微微搖頭，隻好停下。
這位雲兄是沈兄好友，應當不會坐視沈兄有難不理，她還是先看看再說吧。
玄宸在一旁看見，轉臉看向迎風。
迎風忙挺直腰背，眼觀鼻，鼻觀心。
“……”玄宸又看向謝浮，道，“鳳皇若不棄，不如留在無愆宮，小住幾日，再走不遲。”
謝浮道：“不必了。”
沈寂問了一句：“你們談完了？”
謝浮看向他：“嗯。”
沈寂說：“結果呢？”
傻鳥提前來仙界，在雲霄殿停留的時間也比原文裏久了不少，他需要知道這段改動會不會影響後續劇情。
謝浮道：“尚未有結果，半月後，三界去往魔界查明此事。”
係統聽完，高興地說：“宿主，對上了！”
去魔界是一段重要劇情，它還在擔心會被影響呢！
有了答案，沈寂也沒再多問。
殿內其餘人反應不一，眼底卻都有相同的訝然。
兩人一問一答，這般自然，渾然不像針鋒相對。
玄宸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
可沈寂分明不願和謝浮相見，謝浮對沈寂也步步緊逼，對執昌下的令不像對待救命恩人，毫未留情。
此時相處，又尋常得簡直不像鳳皇作風。
正在眾人安靜時，謝浮已並指引出靈力，鎖上沈寂腰間。
“等等。”
沈寂說，“你要帶我去哪？”
謝浮道：“三靈境。”
即便在他對執昌下令的時候已經猜到會有這一刻，沈寂還是問他：“我有選擇權嗎？”
謝浮冷眼看他。
沈寂：“……”
這個眼神足夠說明答案。
係統害怕：“宿主，你現在都徹底暴露了，要是去了大反派的地盤，他會不會殺了你啊……”
沈寂垂眸掃過腰間的銀色靈力。
傻鳥的態度反反複複，但目前來說，不像是想殺了他報仇雪恨。
至於堅持抓他去妖界，倒很有秋後算賬的可能。
玄宸這時橫跨一步，擋在沈寂身前。
他心知謝浮今日不會善罷甘休，可沈寂他也不能放任謝浮帶走。
“沈寂是我宮中貴客，還請鳳皇高抬貴手。”
謝浮眼底已有不耐：“玄宸，你欲與我為敵？”
“不敢。”玄宸看向謝浮，“隻是沈寂是我無愆宮的人，若他有意前往妖界，我絕不阻攔，而若他無意離開，我怎能置之不理。”
無愆宮的人。
謝浮陡然泛寒的視線越過玄宸肩膀，看向沈寂。
玄宸也正轉臉看向沈寂：“你可願去妖界？”
沈寂正要開口，餘光對上謝浮的銀色眼睛，動作微頓。
謝浮五指收攏。
沈寂三番兩次出逃，答案不言自明。
他盯著沈寂的臉，眸光愈冷，心底緊澀愈沉。
不等沈寂回答這個問題，他手訣變化，鎖住沈寂的靈力隨主人心意而動，驟然將人拉向空中。
玄宸皺眉掐訣，再度攔住沈寂。
沒想到，謝浮竟真的為了一個凡人與他大動幹戈。
但話已說清，事關沈寂安危，今日既然不能善了，他唯有見招拆招。
“陛下三思！”雲烺也忙飛身向前，“沈寂暫且不願前往，請陛下容我相勸幾日不遲。”
卻不料話音落下，謝浮轉眼看他，神情比方才更見冰冷。
雲烺一愣，還未想清，就被執昌舉劍相對。
“請殿下莫再上前。”
辛煊舉扇勾來洛凝，連忙退到側殿門口。
迎風則放下腰間傳訊玉簡，匆匆趕至玄宸身後。
殿內劍拔弩張，眼看大戰一觸即發——
“算了。”
眾人循聲望向沈寂。
玄宸道：“沈寂，你——”
“放心。”沈寂打斷他，“我有分寸。”
玄宸現在還不是傻鳥的對手。
讓他過早和傻鳥硬碰硬，對任務沒有好處。
感覺到腰間的束縛感鬆了稍許，沈寂越過眾人，緩步走向謝浮：“我去可以，有兩個條件。”
還在仙界，玄宸是他唯一的優勢，需要好好利用。
謝浮冷聲道：“講。”
沈寂說：“第一，我要帶洛凝走。”
原文裏去魔界前的半個月，就是洛凝被帝寰磋磨的受難日。
為了讓玄宸斷絕凡心，帝寰用盡了手段。
有留在仙界一同準備魔界之行的雲烺幫忙，洛凝才能安然無恙。
但雲烺現在沒有把恩情轉嫁到洛凝身上，不見得會不計後果去屢屢幫忙。
與其賭一個概率，不如把人帶在身邊，至少他會保證洛凝的安全。
“啊？”係統忙問，“宿主，你不怕連累洛凝嗎？大反派對她動手怎麽辦啊？”
沈寂說：“他不會。”
之前謝浮在無愆宮見過洛凝一次。
那時候他沒對洛凝動手，現在已經抓到他，更沒理由對旁人動手。
這隻傻鳥，至少還不會濫殺無辜。
係統卻不敢像宿主這樣篤定：“真的嗎……”
不遠處，洛凝聽見沈寂的話，忙從側殿跑回來，人還沒到，就高聲說：“對！我和沈兄一起走！”
玄宸：“……”
他轉臉看向沈寂。
沈寂對帝君禮貌微笑。
帶走洛凝就能帶走玄宸，這是他能保證洛凝安全的重要保障。
再者，他不在仙界，任務總要繼續做。
“可以。”
見謝浮答應，沈寂接著說：“第二，給我一個期限。”
謝浮微蹙起眉。
沈寂已經到他麵前，笑說：“坐牢也有刑期，難道你要關我一輩子？”
謝浮不語。
“……”係統忍不住說，“宿主，我懷疑大反派真的打算關你一輩子……”
沈寂沒理它，隻問謝浮：“說吧，我要在明煌城待多久。”
謝浮看著他，片刻，卻轉而道：“好，我會給你一個期限。”
一旁，洛凝正亦步亦趨地過來，還沒站穩，突然一陣熱意襲麵，她還沒反應過來，再睜眼，人已來到萬丈高空，呼吸不由一滯。
以往不論沈兄還是玄宸，帶她禦風飛行總是駕雲且平穩，還是第一次飛得這樣快。
她還沒來得及跟玄宸道別……
轉臉看到沈兄也在身旁，她才鬆了口氣，小心地悄悄挪近一步。
沈寂也沒想到謝浮說走就走，先抬手在她麵前豎起一道防風罩。
洛凝下意識攥住他的袖口，剛才的義氣豪情在這個冷冰冰的鳳皇麵前，也有三分退縮：“沈兄，他是不是還沒告訴我們期限？”
沈寂說：“嗯。”
洛凝有心想說點什麽，看到身前這襲金影，沒敢出聲。
沈寂看出她的情緒：“別擔心，有我在。”
這句話落。
兩人都沒看見，身前的金袍微微晃動，如瀑銀發稍稍掃過脊背，須臾回轉，仿佛又歸於原本的平靜。
洛凝連連點頭。
最初的慌張過去，不經意低頭看到經雲洲漸行漸遠，驚歎道：“好美——”
她的話還沒說完，被謝浮掌中傳來的一道火光晃了眼，抬頭看過去時，正對上一個玉質卷軸徐徐打開。
卷軸內綻放出的閃耀光芒頃刻將三人包裹。
雲端上的三道身影悄然不見。
—
岐山。
明煌城外。
“好熱！”
沈寂睜眼。
洛凝抬起雙手連連扇風，原地轉圈看向周圍：“沈兄，這就是三靈境嗎？這裏好熱啊。”
沈寂調用靈力幫她降溫：“這是鳳族的明煌城。”
洛凝似懂非懂：“雲兄也住在這裏嗎？”
沈寂說：“對。”
對話間，一連三道光芒在空中閃爍。
玄宸率先落地，雲烺緊隨其後。
執昌持劍再度閃身到謝浮身側，仍一言不發。
玄宸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洛凝，見她完好，才對謝浮道：“今日仙界設宴，不知鳳皇可否容洛凝宴後再至岐山？”
謝浮看向沈寂。
沈寂問洛凝：“你覺得呢？”
洛凝覺得為難。
她不想沈兄孤身待在這座火山上。
可天宮的宴會，她還從未見過呢。
她把糾結擺在臉上，沈寂笑了笑，對玄宸說：“帶她去吧。”
玄宸麵色緩和：“好。”
“啊？”洛凝忙說，“沈兄，我沒想去，我留在這裏陪你。”
“不用。”
沈寂掃過在場的五人，對她說，“你不在，還有雲烺陪我。”
洛凝下意識看向雲烺。
雲烺笑著對她點頭示意：“仙子盡可安心。”
這隻鳳凰看起來很好相處的樣子，洛凝勉強安心一些。
她還想再跟沈兄說點什麽，眼前銀光驀然間衝天而起！
被蠻橫的氣浪撞得倒退兩步，洛凝慌忙望著銀光飛去的方向。
“沈兄去哪了？”
玄宸也望著銀光，眼神複雜。
“明煌宮。”
在他們對答中，浩浩銀光已落入天地間那座驚魂奪魄的巍峨宮殿。
—
“進去。”
傻鳥聽起來又是心情不佳，沈寂依言跨進門檻。
他看著這間眼熟的黃金大殿，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回頭看謝浮一眼。
謝浮的語氣冷淡如常：“怎麽。”
沈寂往前走了兩步，掃過殿內深處的黃金大床。
同樣熟悉的畫麵湧上腦海，勾起淡淡不該有的回憶。
“孤男寡你，”
他再看向謝浮，意有所指，
“不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