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聽到這句問話, 玄宸不免愣了愣。
謝浮怎麽會問及沈寂道侶?
莫非是他會錯了意?
或是謝浮果真對沈寂私事有興趣?
見謝浮走近,他下意識退了半步,才回過神來, 又舉步回來。
念起謝浮有此一問也是因他而起, 故而代沈寂回道:“是我不好, 沈寂尚未結契, 還不便稱為道侶,此物隻是送予他未婚妻子。”
不情願的辛煊跟在謝浮身後,聽到這句話落下,一陣冷意襲來, 他渾身陡然一顫。
他沒聽明白這句話有哪裏會得罪謝浮。
但他明白玄宸再說下去,仙界不會遭殃, 他卻是要再跟著謝浮回到岐山的。
見玄宸還要開口,他一個箭步過去, 舉扇壓在玄宸胸前, 扯起笑道:“玄宸,今日天緣道義之喜, 還說這些廢話做什麽,走,陪我喝兩杯!”
玄宸麵色不顯, 心底疑竇頓生。
今日這三位, 各個舉止詭異。
沈寂來仙界之前, 到底得罪了幾隻鳳凰?
平日沈寂行事分明從容有度,迎風道無愆宮人人都向他打探,從未說過半句不好, 難道是天生和鳳族相衝?
“未婚妻子。”
謝浮在辛煊出聲時已走到沈寂身前。
他緩聲重複這四個字, 目光如炬, 麵色有短暫冷冽。
係統嚇得短路:“宿主,大反派怎麽還關心這個……”
剛才宿主一直不慌不忙,它還以為今天能逃過一劫,沒想到大反派還是在觀禮一結束就來找宿主的麻煩。
這要是被大反派知道,宿主的未婚妻就是用他的形象編造出來的,那宿主豈不是要倒大黴了!
洛凝也嚇得雙手一顫。
在她鼓起勇氣擋過來之前,沈寂抬手把她拉到身後。
謝浮冷眼看他動作:“是她?”
“不是。”
沈寂說,“你知道她對我有恩,我隻把她當妹妹看待。”
洛凝一愣。
鳳皇知道她救過沈兄?
沈兄到底與這人有仇,還是與這人有舊?
謝浮下顎冷硬:“這麽說,道侶確有其事。”
沈寂微頓,才說:“算是吧。”
他剛被謝浮揭穿身份,玄宸對他肯定會有疑心,之後不能再生波折,“未婚妻”就暫時還不能退場。
謝浮氣息稍重一瞬,不被任何察覺:“你幾時有過婚約?”
難言的無名煩悶在胸中積漲,他看著沈寂雙眼,冷冷笑道,“沈寂,我已查過你生平,去三靈境前,你無親無友,何來道侶?”
話落,他抬掌虛空攥起沈寂衣領,無形的力量轉瞬把人拉到眼前。
洛凝驚呼一聲。
沈寂卻沒招架,任他動作。
以謝浮的修為,在這裏殺人易如反掌,他之前不動手,現在也隻是選擇交流,不論原因是什麽,都不像是要讓他立刻“死無葬身之地”的做法。
就近看盡這雙漆黑眼底的神情,謝浮的語氣不複平淡。
“若你騙我,我必將你碎屍萬段。”
聽到這句話,玄宸立刻打發了辛煊,轉身要去救人。
辛煊也循聲看過來,正要上前,就見沈寂抬手按在謝浮的手腕,不由驚疑不定。
自與謝浮相識,謝浮便從不曾令旁人近身。
縱使與謝浮出入相隨的執昌,與謝浮之間也並非親近,遑論如此親密之舉。
本以為沈寂這樣冒失,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他馬上退了一步,打算退遠一些,免受波及。
隻是思緒閃過,他再抬頭,發現謝浮好似無動於衷,對沈寂的冒犯並不在意。
“有話好說,不要動手動腳。”
辛煊:“……”
敢對謝浮這樣不敬,無怪凡人被百般追殺。
沈寂微用力,帶下謝浮的手,接著說:“我沒騙你。”
沒想到傻鳥在這方麵的思想還挺前衛,得知他有婚約會這麽生氣。
當初那種情形,難道還在乎他已婚未婚?
不過這種細枝末節,沒必要較真。
既然謝浮查過原身的戶口,就用戶口以外的經曆潤色,也不麻煩。
為免激怒謝浮,他沒有拉開距離,隻說:“婚約是在我們分開之後。”
謝浮也隻冷冷盯著他:“是誰?”
沈寂反問:“這重要嗎?”
多說多錯,謊話還是少說為妙。
畢竟這麽久沒見,傻鳥的脾氣半點沒變,總把打打殺殺掛在嘴上,騙他的下場不會好過。
聞言,謝浮仿佛被一棒驚醒。
他的手緊了又緊,一再略過心底細碎碾磨的密密刺痛,銀眸如冰。
“不錯。”他揮袖甩開沈寂扣在腕間的力道,淡聲道,“此事無關緊要。”
呼吸太近,凡人的氣息掃過鬢邊,針紮一般滾進血肉,他仍沒有移開視線,唯獨眸中覆著一層冷厲譏誚,遮掩著不自知的酸澀。
“但願你的道侶得知過往,尚可不計前嫌。”
聽出這是指那段反反複複的雙修,沈寂挑眉:“借你吉言。”
已經被甩開,想必謝浮也不想再見,考慮到對方好歹也算放了他一馬,他禮貌道別,“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玄宸及時上前。
他把沈寂和洛凝擋在身後,又轉向迎風示意。
迎風還站在一旁,看看沈寂,再偷眼看看謝浮。
活了六千年,他還沒見過這場麵。
鳳皇威勢浩瀚,冠絕五界的超然風采,其實他耳聽為多,每每得見,也是遠遠望去,便被那霸道的威壓震懾。
今日有幸旁觀,鳳皇震懾依舊,他沒膽直視對方麵容,隻悄悄觀察著,卻沒想到鳳皇竟對這位化名李塵隱的沈寂仙君這般特殊。
殿內一片壓抑,他不敢言語。
可他站在帝君身後,離得稍近,卻覺得滋味有點不對勁。
道侶、婚約?
莫不是凡人戲碼?
沈寂便是鳳衛鋪天蓋地在凡間尋找的人,然而自始至終,鳳皇何時起過殺意?
鳳皇睚眥必報,眾所周知。
這實在不像是來尋仇,像是來尋情——嘶!
迎風暗吸一口涼氣。
他轉過臉,才看到自家帝君黑著臉對他示意,嚇得一縮,忙抬起被靈力蟄了一下的手臂,對沈寂和洛凝虛引。
“這邊請!”
洛凝跑到沈寂另一側,拉著他走向門口。
“站住。”
又聽到這兩個字,沈寂依言回過身。
係統嚇得口齒不清:“宿主,大反派不會反悔吧!”
沈寂看向謝浮:“還有事?”
謝浮跨前一步,原地身影微晃,人已來到他麵前。
沈寂微抬手,止住洛凝的動作。
洛凝抬頭,隻能看到他看著鳳皇的側臉。
謝浮沒和沈寂對視,視線掃過他的頸側,落在自他下頜勾下的三道猙獰血痕。
“魔族傷你?”
沈寂說:“嗯。”
他還沒摸清謝浮問這句話的深意,就見眼前銀芒微閃。
謝浮抬手捏訣。
他的動作看似緩慢,一道勢不可擋的磅礴靈力早已湧出掌心。
不止玄宸,連雲烺也變了神色。
兩人還未阻止,就見這道浩瀚靈力沒入沈寂傷處,緩緩攝出一團黑氣。
沈寂看著謝浮冷漠的眉眼,眸光微動。
被發現後,傻鳥沒當場發難,已經讓他意外,現在的舉動,更讓他難以推斷。
幫他療傷,不論從哪個角度,對謝浮都是多此一舉。
被魔族傷過的妖族不計其數,何必費心來幫他這個仇人。
“為什麽。”
謝浮語氣也如眉眼冷淡:“你曾救我一命,如此兩清而已。”
這句話落,除雲烺外,殿內眾人臉上多多少少都帶有震驚。
玄宸心中也驚訝難掩。
鳳族在凡間大張旗鼓的搜尋,任誰都以為是有人得罪鳳皇,才引來殺身之禍。
沈寂不惜改頭換麵,無疑是在逃脫追捕。
今日場景,謝浮的話雖有異樣,但幾度生怒,他看在眼裏,沈寂態度也始終如一。
他斷定兩人間必有嫌隙。
謝浮這句話,推翻他一切猜想。
沈寂竟對謝浮有救命之恩?
玄宸皺了皺眉。
那沈寂為何要躲?又為何隱姓埋名?
他下意識轉向沈寂。
沈寂看著謝浮。
在雪域,他聽過同樣的話。
謝浮仍不看他,隻有靈力沒有停歇。
沈寂微蹙起眉。
頸側傷口內有腐蝕般的灼痛,被強行剝離的魔氣擦過傷痕,像撕裂筋骨,灼痛加劇。
洛凝反應過來,臉上的驚嚇換成擔心:“沈兄,你怎麽樣?”
謝浮看一眼他的臉色,眉心稍動,手中法訣變化。
鑽心蝕骨的痛苦突然轉輕,沈寂先對洛凝說:“我沒事。”
話落才轉向謝浮:“謝了。”
謝浮一言不發。
將沈寂頸側魔氣盡數清除,他正要收手,眉間刻痕又起,隨即並指連點沈寂肩頸胸前。
他終於抬眸,冷聲道:“你為何傷重至此?”
聽到這句話,洛凝眼眶泛紅:“都怪我,沈兄是為救我才受傷的……”
謝浮動作微頓,再看沈寂時,心底不自覺湧起的怒意難以壓抑,化作一抹譏誚的冷笑:“救人原是你的喜好。”
沈寂說:“她救過我一命,難道你讓我對她見死不救?”
聞言,謝浮眼中寒意稍緩。
“很麻煩?”
沈寂又說,“那就算了,洛凝也能治。”
看來那十天對謝浮還是很有影響。
上次謝浮說出這句話,為他療傷的耐心遠比這次高。
這麽不耐煩,很容易出醫療事故。
洛凝雖然治得慢,但有安全保障。
謝浮掐訣的手驀地收緊,冷冷看他一眼,正要收勢,餘光瞥見他頸側還未愈合的猙獰痕跡,閉了閉眼,又抬掌虛按在他胸前。
“抱元守一。”
語氣聽得係統心驚膽戰:“宿主,大反派好像很生氣啊,他這麽厲害,肯定不喜歡被人說他能幹的別人也能幹,你別再刺激他了……”
它真的好害怕。
大反派本來就在追殺宿主,宿主還這麽熟練運用他的語言藝術,它都怕大反派氣得不顧口頭約定,對宿主打擊報複。
沈寂已經閉目捏訣。
謝浮跨近一步,目光無意對上他的臉,掐訣的手又是一緊。
“陛下,我願助綿薄之力。”
身後雲烺的聲音由遠及近,玄宸也閃身而至。
謝浮麵沉如水。
殿內打坐眾人或明或暗看了過來,都細細打量著被三人圍在正中的仙君。
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使鳳皇主動關切,使鳳尊主動相助,又有帝君再三維護?
魔界席間更是一片焦慮。
鳳皇親口所言,這仙君為魔族所傷,鳳皇看重此人,難保不會再度向魔界發難。
“公主,尊上未至仙界,此事還要請公主拿定主意啊……”
九殷抬手。
身後進言的老者張了張嘴,看著麵前不比男子瘦弱、幾乎兼負魔族的英武脊梁,隻好坐了回去。
九殷收手按在案麵,眼尾上挑的柳葉雙眸注視著場中被鳳皇另眼相待的男子。
今日,她是為賠罪而來。
父尊日漸昏聵,竟在妖仙鬼三界設陣意圖不軌,如今接連被妖仙兩界發覺,鑄成禍患,為魔界安樂,她不得不前來低頭認錯。
但此事不宜如實陳說。
如何不引起三界公憤,還需琢磨。
她本欲待晚間賀宴再行商議,未料謝浮來得如此之早。
而這男子……
九殷掃過沈寂周圍三人,暗暗思忖。
與仙妖兩界上神皆有關聯,此人也許能助她成事。
—
“宿主。”係統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向宿主匯報,“那邊魔界的九殷公主一直盯著你看。”
九殷公主?
恰時謝浮收勢,沈寂睜眼,轉臉看向魔界席位。
療傷時他就隱隱有所察覺,隻是當時行動不便。
見他看過來,首座的九殷沒有防備,微微一愣,隨後輕輕見禮,紅唇如火,笑靨如花。
係統為宿主自信:“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沈寂略一頷首,簡單示意,還沒收回視線,直覺身前湧來一陣涼氣。
他看向謝浮。
謝浮冰冷的銀色眼睛盯著他。
“……”係統立刻嚇得閉嘴。
沈寂也沉默片刻,轉而說:“辛苦了,累不累?”
謝浮的神情絲毫不見緩和。
這時,帝寰從尊位閃身飛來,對謝浮道:“玄宸晉位之禮已畢,不知鳳皇可有閑暇,既然四界齊聚,今日也該當為魔界一事,做個了斷。”
左右兩側,一黑紅一灰白兩道身影也隨之閃身而來。
“鳳皇,仙帝。”
二者先向兩人行禮,又轉向其餘二人,“帝君,鳳尊。”
最後才互相一抱拳。
“公主。”
“楚江王。”
他們要談正事,沈寂心間稍動,腳下一轉——
“執昌。”
謝浮冷厲的嗓音極易辨別,“看住他。”
身穿金甲的大將往前一步:“是,陛下。”
沈寂:“……”
他回眼看向謝浮,“沒必要吧?”
謝浮語氣淡淡:“有必要。”
他將掌中魔氣凝煉成丹,又對執昌道,“若他再逃,先斬再報。”
執昌行禮應是。
沈寂又是一陣沉默。
係統哭了:“宿主,怎麽大反派好像還是沒打算放過我們……”
雲烺也皺起眉頭:“陛下——”
“鳳尊若有擔心,一同在此等候便也是了。”帝寰笑著打斷他,“魔界事重,為一人耽擱時辰,終歸不好。”
說完看向謝浮,“鳳皇以為如何?”
原以為幫謝浮說一兩句話足以博得好感,不想對上謝浮的雙眼,比往常更添三分冷光。
“走吧。”
“也好。”
帝寰笑意不變,猶似已習慣這份陰晴不定和狂妄,話落便掐訣引動殿內法陣。
玄宸也在陣內。
他隻來得及對迎風和範欽打個眼色,就隨法陣現身雲霄殿後的議事台。
眼前金光一閃。
玄宸看向周圍,雲烺果然不在。
帝寰揮袖,五個座位一一凝現。
九殷未坐,對四人抱拳行禮:“多謝仙界貴地,近日群魔生事,今日魔界特向諸位求請,此事我也是不久得知,還請鳳皇仙帝給我稍許時日,待魔界查明,定然給三界一個交代。”
“交代?”
帝寰笑道,“九殷,你雖是我晚輩,可魔尊遣你前來,你便是魔界喉舌,怎可說出這樣輕而無物的話來。”
九殷暗歎,又說:“仙帝陛下所言極是,隻是父尊舊疾發作,此事交由九殷時日尚短,實在未能找出真凶,還望仙帝體恤九殷難處,稍作寬限。”
帝寰看向謝浮:“魔族並非隻在仙界生事,鬼域尚未查明,妖界卻也深受其害,你請我寬限,不知鳳皇意下如何?”
九殷心頭一緊。
如果可以,她實在不願和謝浮打交道。
隻是謝浮早在仙界之前便向魔界發難,她不得不強打精神。
帝寰話落,她也轉臉看過去。
鳳皇正倚坐尊位,金袍銀發,貴不可言。
那雙仿佛穿透人心的銀眸微斂,也透出懾人冷意,顯然並未將今日之事放在眼裏。
但帝寰一句話問過,他仍看著掌中魔丹,並未開口。
一個荒唐的念頭從九殷腦海劃過。
謝浮,走神了?
她看了看帝寰的神色,抿了抿唇,低聲道:“鳳皇陛下?”
謝浮抬眸。
他即便坐著,也仿佛居高臨下,不可直視。
九殷不由得垂首,重複一遍:“不知鳳皇意下如何?”
謝浮翻掌收回魔丹,淡聲道:“魔界染指三靈境,為禍岐山,讓魔尊前來,再談交代。”
九殷麵帶為難:“可父尊舊疾發作——”
“一個時辰。”謝浮看她一眼,“如若不然,本座可取而代之。”
九殷臉色微變。
她心知謝浮口中的取而代之,不止是代父尊做出交代這麽簡單。
“是……”
她暫且離去後,帝寰才問:“請鳳皇所查封印破碎一事,不知如今可有線索?是否也與魔界相幹?”
提起這件事,一直不做聲的玄宸站起身。
他不願搶占他人功勞,將沈寂的話一一重述過,才道:“這是沈寂曾向我提過的猜測。”
帝寰掃過謝浮:“沈寂?”
玄宸點頭:“不錯。”
仙帝一心利用謝浮解決封印一事,定會言無不盡,與其由仙帝轉述,不如他一並說完。
“封印被破或與魔界無關,沈寂言之有據,我認為不無道理。”
謝浮聽他說完,銀眸漸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