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第65章

錦娘搖了搖頭,對驚得目瞪口呆的秀姑道:“使兩個婆子來,將她拖出去吧。說著再也不看平兒一眼,自己向床邊走去。

秀姑看著臉腫得似豬頭,鮮血染紅衣襟的平兒,半晌也說不出話來,隻是一雙腿肚子在抽筋,好半天也沒恢複過來,錦娘看了便自己去撩了簾子叫人,四兒幾個早等在外麵。

珠兒和玉兒是心裏早就有數,她們服侍少爺可是有年份了,以前少爺跟前也沒少出過平兒這樣的,那是什麽下場,她們最清楚,早就見慣不怪了,這會子見少奶奶來叫人,先四兒一步便去了穿堂,兩個身材結實的粗使婆子便進來,將平兒拖了出去。

四兒眼尖,看到秀姑還在屋裏發楞,忙去半拖半扶,將秀姑拉了出來。

錦娘想了想叫住四兒:“去請個大夫給她瞧瞧吧,也算圓了這麽多年的主仆情份,他日她若再有恨,也怪不得我了。”

四兒聽了目光微動,看了錦娘一眼,想了想才到:“少奶奶也不必太掛心了,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罷了,為她傷了神不值當。”

錦娘這才鬆了口氣,她一直不願對下麵的人太過苛責,就是對平兒也是一再的容忍,如今平兒成了這樣,雖說不是她的錯,也不是她的主意,但畢竟是自己娘家裏帶過來的人,不怕平兒恨自己,就怕其他的人看著覺得寒了心,也會生出異心了,不肯忠心待她,四兒這話無疑便是表明了態度,丫頭們的眼睛也是雪亮的,是非對錯肯定也拎得清,帶來的六個丫環,一下子便少了兩個,餘下來的,錦娘不想再又出什麽意外,不然,在這府裏還真是沒臉啊,就是回了門子,怕也會遭家裏人埋怨。

安排妥當後,錦娘回了屋,冷華庭仍半躺著,舉了手正饒有興趣地看那兩隻棒錘。

錦娘就想起他剛才拍飛平兒時的情景,不由掩唇一笑,走近他道:“相公,剛才可傷了手?”

看她笑得狡黠,明亮的眼睛彎成了月芽形,冷華許就忍不住想要去揪她的小俏鼻,隻可惜五指皆被纏住,想揪也揪不成,就拿棒錘尖去戳她的腰,笑道:“娘子,我配合得可好?”

錦娘脫了外衣往床上坐,又自他身前跨過,到了裏邊,扶了他躺下,卻是笑道:“隻是下手太重了些,傷成那個樣子,也不知道三嬸子還肯收不。”

“不收就叫了人芽子來賣了去,睡覺,別為些不相幹的人操空心了。”冷華庭側躺著,手一揮,熄了燈,又將紗帳了放了下來,動作熟練嫻熟,兩隻包成了棒錘的手,仍就靈活得很。

錦娘在入夢之前還在想,這廝的功夫怕是很高呢,舉重若輕,手掌不靈活的情況下也能用內力做好些事,若是去參加華山論劍,不知能戰勝黃藥師不……

嘴裏咕嚕了一句:“相公,你好厲害哦……”便沒了聲音,呼吸變得均勻又悠長。

冷華庭定定地看著她,淡淡地月光灑在她沉靜地臉上,有如染上了一層聖潔的光輝,長長的眼睫留下一線陰影,光潔的前額上一縷發絲輕垂,豐滿的紅唇,線條很明朗,淡淡的蘭草清香不時地鑽入他的鼻間,他微眯了睛,慢慢靠近她,輕呼了聲:“娘子……”

錦娘微動了動,許是感覺有些冷,小身板就不自覺地往他身邊縮,直到貼近他後,便像個小貓眯一樣,偎在他懷裏,嘴裏又咕嚕了一句:“相公,睡覺了。”

便不再吱聲,又沉沉睡去,冷華庭被她散在枕上的秀發弄得臉上癢癢的,她這樣乖巧柔弱樣子,讓他連著心也是癢癢的,心裏一動,忍不住就附下身,輕啄了下她的豐唇,一觸即離,羞紅了臉看她,生怕她醒來捉了自己的現形,錦娘似是有覺,抿了抿唇,伸了小舌出來輕添了添,又睡了。

這樣的動作無疑是更大的誘惑,冷華庭覺得身體一陣燥熱,連帶著心也跟著撲撲直跳了起來,連忙轉過頭去,不敢再看她,心裏卻像八爪在撓,忍不住又轉過頭來,卻見錦娘已鑽進了他的懷裏,一隻手臂搭上他的腰,對他來了個熊抱。

冷華庭身子一僵,再也不敢亂動一下了,心裏甜絲絲的,臉卻黑了起來,臭丫頭,又拿自己當抱枕了。

第二日,錦娘早上醒來,隻覺得神清氣爽,睜開眼,看到自己正偎在冷華庭的懷裏,不由嚇了一跳,忙自動將身子往邊上縮,希望他不要這麽早醒來才是啊,她隻是睡覺有個習慣,一個人睡時,便喜歡抱著個大枕頭,要是有人同睡,她便喜歡往人身邊擠,記得在大學宿舍裏時,與她同床的女友竟然被她擠下了床去。

冷華庭可不是她的女友,被擠了也隻是敲她一個盒飯而已,這廝若是知道,定然又要罵自己花癡了,才動一動,就聽頭上的人慵懶地說道:“現在縮出去,你也不覺得太遲了麽?”

錦娘立即覺得耳根發熱,紅了臉抬頭看,一看嚇一跳,伸手就去摸他的臉,連話也結巴了起來:“相……相公,你……你這是怎麽了?好大的黑眼圈啊。”

冷華庭被她說得一窒,差點就沒拿手去捂她的嘴,她還好意思說,一整晚就死死地抱著他,讓他動也不敢動,一動身體就有反應,他怕自己變狼,隻好僵了一晚上,偏她還時不時地就往他懷裏拱一下,一條腿也不老實,動不動就搭到他腿上去了,像隻八爪魚一樣扒在自己身上,怎麽會有睡相如此難看的人嘛,前些日子她老是離得自己遠遠的,一個人縮在床彎裏,拿床被子把自己卷得死緊,昨兒也不知怎的,頭一落枕就睡了,也忘了要另外蓋一床被子,就與他擠在一起,沒想到竟然就是他的噩夢之夜,一晚沒睡,不起黑眼圈才怪。

一把拍掉她**的小手,突然嘴一撇,妖媚的鳳眼裏就蒙上了一層水霧,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啟唇就喊:“娘子,你打了我一個晚上,身上疼死了。”

錦娘聽得心裏愧疚萬份,一下從床上坐起,一臉的驚惶和心疼,伸了手就去掀他的衣服,“哪裏,打哪裏了?是不是踢了你呀,天啊,我睡相很不好的,相公,沒有踢傷你吧,給我看看……”

冷華庭受不了她那雙小手在他身上**,還……一點也不顧及男女大防,他嚴重懷疑她是故意的,借著查傷來胳肢他,果然一抬眼間,便看到她眼裏促狹的笑意,不由牙一咬,小丫頭,竟然也敢用自己用慣了的招術來騙他?

“哎呀,娘子,你別碰我,好痛,好痛啊。”說著頭上就逼出密密地汗來,這對他來說,太容易了,他常用了這招去騙王妃的。

錦娘先前確實知道他又在騙自己,所以才以牙還牙地去胳肢他,這會子聽他嚷得真切,再看他額全是汗,一下子嚇住了,真慌了起來,攏了自己的衣袖就去幫他擦汗,“相公,相公,你……還好吧。”心裏卻想,不會是毒又發作了吧。

“好疼,好疼啊。”冷華庭頭上的汗仍在冒著,絕美的美皺成了一團,卻也有如西捧胸,別有風味,錦娘卻顧不得欣賞美色,急切地問:“哪裏痛啊,要不要去請大夫?”

“肩膀,肩膀那好痛,娘子,你幫我揉揉吧。”冷華庭大呼小叫著,聳著肩膀故意發抖。

錦娘忙去幫他揉肩,輕揉慢捏,順著穴道揉拿,冷華庭原隻是想要惡整她一下的,沒想到她按摩得好舒服,僵了一夜的身子也放鬆了起來,哼哼著直呼過癮。

錦娘揉了好久,手都酸了,她稍稍停一下,他就大叫,那聲音要多慘就有多慘,就像錦娘是在虐待他一般。

錦娘無奈,繼續去揉,看他趴在床上明明就是一副很舒服的樣子,突然心念一動,手就往下移,開始揉他的背,再後來是大腿,再後來,她兩隻小手就移到了小腿處,趁他不注意,掀了下衣擺,果然看到他露在外麵的小腿皮膚是黑沉沉的,腿上的靜脈血管根根很粗,暴得很高,那樣子,好像前似看到的一種名為脈管炎的病症,靜脈裏的血色都是黑的,她記得,這種病症到了後期是會發炎,然後潰爛,最後會漫至全身,以至成為絕症。

一念至止,心忽然就大慟起來,顫了音道:“相公!”

冷華庭被她揉得舒服,聽她聲音有異,以為她被自己嚇得厲害了,不由心一軟,有些不好意思,轉了頭來看她,卻見她一臉的沉痛,眼裏布滿恐慌,還有一絲悲哀,不由愕然,柔了聲問道:“怎麽了,娘子。”

錦娘定定地注視著他,是太美了,所以上天妒嫉嗎?所以想著法子懲罰他,讓他承受如此的痛苦?心裏像是壓了塊臣石一般,連呼吸都沒有了力去,鼻子酸澀無比,但她不想哭,不想在他麵前流眼淚,努力深吸了口氣,哽聲說道:“相公……你的腿也疼吧,我幫你揉揉好嗎?”

冷華庭聽得一滯,本能的就想要推開她,他最不願意在人前展露他的傷腿,更不願意看到別人眼裏的同情和憐憫,但她的神情太過悲慟,就像失去了最親的親人一樣,無比哀傷,讓他抬起的手臂沒了去推她的勇氣,軟著音道:“那你輕點,我怕痛。”

錦娘點了點頭,臉上擠出一絲笑來,說道:“相公你睡好了,我自足三裏處揉下去,再過泉跳,往下按了,你要是痛得厲害,就說一聲。”

冷華庭聽了微怔,她說的幾處穴道他都明白,但那與他的腿病有何關係?

錦娘下手去按,果然在足三裏和按到一個突起,如黃豆般大小的硬物,應該是堵塞經絡的東西吧,錦娘不由加大了手勁,按住那一處便死命地揉了起來,冷華庭腿上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小腿忍不住就抖了一下,錦娘心知起了作用,又將手一鬆,用掌力按揉穴道旁的經脈,幫他順氣通血。

先前滯澀的腿部肌肉和經脈都得到了舒緩,如一股涓涓細流衝入靜脈,冷華庭頓時感到舒服了很多,幹脆將頭磕在自己的手臂上,任她揉按。

錦娘一直按到他的足部,沿著承山穴、昆倫、解溪,一直到湧泉,一一是先緊按,再放鬆,如此麽複多次,她已經是滿頭大汗了,而冷華庭時而痛得一抽,時而又舒服地輕哼哼,一個回合下來,他覺得被按的這條腿全所未有的靈活了起來,抬腿屈膝也很輕鬆,不似先前,僵酸澀脹,不能隨意行動。

他臉上忍不住就帶了笑意,也攏了衣袖,抬手溫柔地替錦娘擦汗:“娘子,辛苦了。”

“你……可有感覺要好一些。”錦娘急切地問道,若是按摩能起作有,或許,他的腿還能有治,若是順著這些穴道按下去仍是不見半點成效,她真的好怕,怕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張妖孽的臉。

“嗯,感覺比過去要靈活些,好多了。”冷華庭裏有著感動,她……是在真心擔心著自己吧,也是真心為了自己好的吧,不然,在看到自己的傷腿時,也不會如此傷痛了,那樣的眼光,他曾經隻是在王爺眼裏看到過,就是王妃她……她也沒流露過如此深切的情感。

他的心暖融融地,舉著棒錘手將她擁進懷裏,“別擔心,不會死的,你這麽醜,若我死了,就不會再有人要你了。”

錦娘終於淚如泉湧,摟住他的肩膀就哭,邊哭邊哽噎著:“很痛的,對吧,你一定天天都痛,可是,你都沒說過,我一直不知道,以後,我天天幫你按摩,你也告訴我好嗎?告訴是怎麽中的毒,那毒又有什麽症狀,我雖不是醫,但或許,我知道的一些東西能幫助到相公你的。”

冷華庭聽得身子一僵,曾經的噩夢又浮現在腦海裏,他很不願意再去重複那斷黑暗日子裏所發生的事情,哪怕隻是訴說,但她說得如些懇切,又是如此地心痛,他不忍回絕,半晌才扶起她的肩膀,認真地看著她,說道:“娘子,有些事,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我不想害了你。”

錦娘一怔,原本熱切期待的眼神黯淡了下來,輕道:“那好,等你想要告訴我時,再說吧,隻是,我每天都會幫你按摩,你要配合我,還要適當的做些康複鍛煉,也許,我還能試著給你配些藥,若是你信我,就吃,不信,不吃我也不會怪你,我隻想你知道,我們是夫妻,是要共渡一生的兩個人。”

冷華庭終是動容,眼眶裏漫上水氣,墨玉般的眼眸灼灼地看著錦娘,半晌,輕輕將她摟進懷裏,啞著嗓子道:“嗯,我們是夫妻,是要共渡一生的兩個人。”

外麵傳來四兒的輕喚:“少奶奶,可是起了?”

錦娘聽了這才想起,都快過辰時了,還得去給王妃請安呢,忙對外應了聲,四兒便打了簾子進來,見少奶奶和爺都還在床上,不由臉一紅,撇了眼裝不看見,徑直去耳房打熱水。

這邊珠兒進來了,她倒是落落大方的走到床邊,看了眼床上的情形,感覺有些異樣,被子隻開了一床,還有一床整齊地疊著放在床架上,心心一喜,不動聲色地拿了冷華庭的衣服,服侍他起床。

今天的少爺看起有些不同,眼睛下麵黑了一圈,莫不是又病了吧,珠兒有些不放心地又細看了眼,但少爺神情裏有些傷感,又好像有些感動,那雙最魅惑人心的眼睛卻是一直追隨著少奶奶,雖然精神不太好,那眼睛卻是極亮,神采熠熠的。

“少爺,您……可有不舒服。”珠兒試探著問道。

冷華庭聽了便淡淡地看了珠兒一眼,那眼神與看少奶奶的完全不一樣,讓珠兒心頭一緊,忙低眉順眼地繼續幫他穿衣,當自己剛才根本沒有開過口。

少爺仍是那樣,拒絕別人的對他的關心,就算是貼身服侍他多年的自己和玉兒,照樣疏遠得如隔著一道冰山一樣,不容她們真正接近,可是,他對少奶奶是不同的,少奶奶的一言一行總是能牽動少爺的神經,讓他怒,讓他笑,有時也讓他氣得要跳腳,但是,那樣的少爺才顯得鮮活不是嗎?

錦娘火急火撩地收拾停當,對冷華庭道:“相公,我去娘那裏請安,你去不去?”

冷華庭懶懶地,支了肘在椅子上說:“你昨兒可是說了,不讓我推椅的,今兒又要丟下我一個人麽?”說著,豔色的紅唇又在撇,錦娘最怕他用這一招了,忙道:“那一起去,先用些早膳,一會子我和阿謙一起推你。”

說到冷謙,錦娘猛地一拍自己的頭,懊惱地哎呀了一聲,“又忘了,一會子見了阿謙可要不好意思了。”

冷華庭見了就拿眼戳她,隻差沒用上眼刀了。

錦娘顧不得解釋,推了他出來,豐兒幾個已經擺好了飯,錦娘將冷華庭推到小幾邊,盛了碗瘦肉粥放到他麵前,訕笑著說道:“相公,你先吃著吧,我去叫阿謙去,一會再來陪你。”

秀姑正好端了個果盤出來,聽了錦娘的話就不同得皺了眉,轉眼去看旁人,果然幾個丫環都是臉有異色,尤其是王府裏原來的幾個,珠兒瞪大了眼睛看著錦娘,玉兒神情雖是淡淡的,但給冷華庭盛湯的手頓了頓,眼都沒抬,又繼續做事。

四兒最鎮定,少奶奶自是姑娘時就風一陣雨一陣的,男女大防沒別人看得重,但她身正得很,府裏也並未傳出什麽不好聽的話來,所以,她倒是覺得秀姑反應過了,微微扯了秀姑一下。

秀姑當然也知道錦娘的習慣,可在孫府畢竟是娘家,這裏可是王府裏,多少雙眼睛盯著的啊,可不能行差踏錯半步了,她哼了一聲,對錦娘使勁眨眼。

冷華庭早眯了眼,舉起兩隻棒錘手道:“喂飯,不喂我就不吃。”

錦娘一聽就頭痛,阿謙昨兒說了,今天要拿了圖紙去將作營的,都跟人家約好了的,自己卻總是被這事那事給絆住,忘了,早一日做個新輪椅出來,相公的手掌也就不用那樣用力,以後,就算沒人推他,他也能輕鬆地在園子裏轉悠呢。

於是便哄道:“讓玉兒喂你啊,相公,我去拿了紙筆來,就在這裏畫,不走,還是陪著你,可好?”

一聽她是要當著他的麵與冷謙在一起,冷華庭煩燥的心才覺得平靜了些,仍是嘟了嘴,扭過頭去,錦娘忙對玉兒道:“好好服侍爺,一會子讓他還吃幾個包子,別隻喝點稀粥,那不頂用的。”

玉兒笑著應了,錦娘便對外頭守值的丫頭道:“可見了冷侍衛?”

外麵冷謙應聲而現,站在屋外行裏,一屋子的丫環,他一個大男人實在不適合進來,錦娘隻好走到穿堂去,對四兒道:“快去幫我把紙筆擺在穿堂的桌上,一會子你給我磨墨。”

冷華庭聽了就冷了臉,這丫頭說話一陣一陣兒的,才還說要陪著自己呢,這會子又要去穿堂……不行,他要看看,她倒底與阿謙要做啥?

玉兒再舀了口粥送到了嘴邊時,他頭一扭說道:“我要到穿堂去吃。”

珠兒和玉兒兩個早就習慣了他像個孩子樣的任性,忙放了碗,一個推他,一個去拿托盤,在穿堂裏要架了個小幾子,給他擺飯。

那邊錦娘已經鋪了紙在畫,冷謙先是離得三尺遠的樣子,錦娘邊畫邊給他講解,實在是吃力得很,不由說道:“阿謙,你站近些,這個圖你必須看清楚啊,這裏沒有鉛筆,我沒法畫標尺,又沒法畫細,好麻煩的,你得記好了,這個抽承是這樣的,裏麵有十個鋼珠,這裏要放一個齒輪,再這裏,得有鏈條,這些,你聽明白了沒?”

冷謙正聽得一頭霧水,齒輪他還是懂的,隻是鏈條他真的沒見過,就是抽承也是第二次聽少奶奶說起,更是沒見過,毛筆畫出一圖看著很模糊,冷謙都不知道要怎麽去跟師付們細說去。

錦娘一看他那樣子就明白他沒不弄懂,不由急了,衝著秀姑就喊,“幫我拿根碳條來。”

秀姑莫明其妙,不過還是使了個丫頭去了廚房,找了根黑炭來,錦娘也不嫌弄得手髒,握了炭條鋪了紙重畫,炭條的尖端畫出來的線條還是很細的,錦娘標好圖標,又在上麵注明了大小尺寸比例,再跟冷謙說時,冷謙明白多了。

冷華庭一直靜靜地坐在一邊,邊聽邊看,玉兒送了粥過來,他看也不看,張口吃了,眼睛盯著忙碌著了錦娘,他如今才清楚,她與冷謙是在琢磨著給他改造輪椅呢,怪不得錦娘前先日子老盯著他的輪椅發呆,原來那時候就想弄這個了,一股暖流自心底湧上,不經意地又看向了自己兩隻被她纏得不堪入目的手,想著她早上伏在自己肩頭時哭泣著說的話,眼裏彌漫著溫柔,或許,是溫情吧。

玉兒第一次看到少爺會用那樣的目光看人,他的眼睛灼亮如火,又璀璨如星,美得耀目,卻又柔情似水,少爺……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呢,玉兒看怔了雙眼,半天也沒挪開目光。

珠兒從屋裏出來,就看到玉兒呆看著少爺的模樣,心中一凜,走過去輕輕碰了玉兒一下,玉兒回神,眼裏卻是欣喜,若是少爺從此在少奶奶的幫助下好了起來,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錦娘終於畫完,又在紙邊寫了詳盡的注解,又問了冷謙一遍,見冷謙差不多都明白了,才鬆了口氣,卷了桌上的紙交給他:“先去做著吧,最好是把輪子也改成鐵了,要是有輪胎就好了,哎,我又在說傻話了,你無視我就是。”碎碎念了好一陣,才停了嘴,冷謙一頭冷汗地拿了圖紙走了。

錦娘才想起自己肚子真餓了,四兒很有眼力介地打了水來,她淨了手,又去看冷華庭吃了多少飯,轉頭便觸到雙深情的眸子,那明亮又魅惑的鳳眼裏竟是膩得出水來的溫柔,她不由怔住了,被如此美豔的男子深情的注視,還要保持淡定的神情,那可真有難度,她倒底修為不夠,耳根子一熱,臉就紅了起來,扭捏著道:“相公,你總看著我做什麽。”

“你臉上好大一塊黑印,原就醜,這會子更醜了。”冷華庭酷酷地收回目光,呲笑著說道。

就像火熱的心上被澆了一盤冷水,錦娘腳一軟,心火便升了起來,瞪著冷華庭就罵,“是,我醜,你美,美得像個妖孽,美得比女人還漂亮。”說完,頭一昂,轉身進了正屋。

冷華庭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想罵,又不知道罵什麽,也舍不得罵她太厲害,她飯都沒吃,忙了一早上了。

玉兒和珠兒兩個第一次看到少爺吃憋,偏還一副不能還嘴,有氣無出發的樣子,不由掩了嘴低頭偷笑,冷華堂見了更氣,吼道:“爺哪裏是漂亮,爺是俊好不,你個醜女人……”前麵的話說得很大聲,後麵那句卻是低得幾不可聞,像是生怕人聽見了,末了還不忘慌張地飛眼看看正屋。

珠兒和玉兒見了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冷華庭正在嘀咕,就見錦娘急急地衝出來,他嚇得一怔,以為錦娘聽見了,臉色立時尷尬起來,不自在地喚了聲:“娘子……”

錦娘一手拿一個包子,嘴裏還塞得滿滿的,四兒跟在後麵,她努力將嘴裏的包子吞掉,對四兒道,“快,你先幫我推著,我吃完這兩個包子了再接手。”

這個形像還真是……真是難看得很,可卻透著爽直和可愛,冷華庭張張嘴又想要刺她幾句的,到底沒說出來,抿了抿嘴,讓四兒推著出了屋,錦娘跟在一邊吃著包子,臉上神采翼翼。

今天終於看到冷華庭的傷腳了,雖然不能肯定是什麽病症,但發現按摩能有用處,而且,他的骨頭並未受傷,神經也沒壞死,隻是因為太疼痛而不能行走罷了,或者,假以時日,真能找到醫治的法子也未為可知呢,一時間,她對前途充滿了希望,眼睛比平日更加清亮如洗。

三人走到離王妃的院子還有十幾米處的假山,就見世子夫婦正在前麵也走了過來,看樣子像是也要去夫人屋裏的,錦娘不得不停下來,過去給他們行禮。

冷華堂今天穿一身藏青色錦袍,頭戴玉冠,腰係銀色玉帶,臉上掛著溫潤親和的笑,一副玉樹臨風瀟灑倜儻的樣子,而世子妃上官枚則是一身粉紅的繡銀邊的緊身長襖,下著一條滾邊百摺大擺群,帶著長長的拖尾,梳著漂亮的渦輪髻,發間插了枝大大的三尾金步搖,整個人看起來豔麗嬌美,又大方貴氣,這樣的兩個站在一起,真的很是養眼搶目,錦娘眼裏不由露出欣賞之色來。

“不是說娘等著嗎?”還不快走,舉著兩隻棒錘手的冷華庭見了就冷了臉,衝著錦娘喝道。

錦娘也不介意,反正他當著別人的麵斥她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早就習慣了,正要轉回來推人,就見上官枚驚呼了一聲:“二弟,你的手怎麽成了這個樣子?”

冷華堂也是看見了,控詢地看向錦娘,錦娘見了臉就紅了起來,卻是拿眼瞪冷華庭,醜就醜嘛,幹嘛非要舉起來,這廝分明就是故意的。

“那個……相公的手痛,所以,塗了些藥,又包了,是包厚了點哈,下次改進,下次改進。”錦娘訕笑著,幾步便跑到冷華庭麵前,將他的手使命往下按,巴不得要藏到輪椅後才好。

冷華庭哪裏就肯依她,她按下去一隻,他便拿起另一隻,兩人像在玩抓兔的遊戲一樣,鬧了好一陣。

冷華堂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庭看著是在生氣,其實眉眼裏都是笑,小庭他,很喜歡錦娘的吧。

“弟妹,讓我來推小庭吧,我們也是要去母妃那呢,老夫人也在。”冷華堂走上前來,接過錦娘手裏的扶手,在後麵推著冷華庭。

錦娘倒沒怎麽介意,有人願意出力,她當然不會拒絕,反正是同路。

但冷華庭的臉卻是沉如鍋底,他狠睛了眼錦娘道:“娘子,你說話不算數。”

錦娘一怔,看了過去,見冷華庭正撇了嘴在生氣,像沒有分到糖果的孩子一樣,氣呼呼的,狹長的鳳眼裏全是對她的控訴,不知道這個人又是哪根筋不對了,錦娘無奈地對冷華堂道:“謝謝大伯,還是我來吧,一大早我跟相公說好了,今天一天都推他,不讓別人推,連冷侍衛也不讓的,他就記住了,在發氣呢。”

這話說得也正好像在哄孩子一樣,冷華堂溫潤的臉上笑容更加適意,先前有人說,小庭好像在弟妹的幫助下有了改變,如今看來,小庭仍像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他不由搖了搖頭,輕輕移開了身子。

上官枚卻為錦娘不平,說道:“弟妹,你要推一整天啊,二弟也真是,不怕累著你嗎?”

“累的是我娘子,與你何幹。”冷華庭嘟著嘴,沒好氣的白了上官枚一眼,說道。

上官枚聽得氣結,正要發作,冷華堂適時說道:“娘子,小庭隻是在鬧小孩子脾氣呢,你別介意。”

上官枚一想也是,何必跟個半傻子計較呢,倒失了身份,便不再理冷華庭,伴著冷華堂一起走。

錦娘聽著心裏卻是一陣酸楚,低了頭看自己的相公,美豔不可方物的俊臉,雙眼裏露出無辜的純真,因為剛才小小的勝利,嘴角便帶上了一絲驚豔的微笑,他……天天這麽裝著,也很辛苦吧,難不成,這府裏全是對他不利的人嗎?怪不得,自己做了那麽多努力,仍沒有讓他完全敞開心菲,看來,將來的路,還真是很崎嶇啊。

王妃屋裏,老夫人正坐大正堂,三老爺和三太太也來了,就是平日難得一見的二太太也端坐一側,劉姨娘正然也是在的,隻是這會子她倒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王妃坐在老夫人下首,溫婉的臉上微微有些怒意,卻是隱忍著沒有發作。

上台階時,冷華堂適時地伸了手,幫著院裏的小廝一同抬了冷華庭的椅子上去,然後率先一步進了正堂。

老夫人正在說著什麽,一見他進來了,麵上便帶了絲笑:“堂兒今兒怎麽得了空?平日你也沒看多去看看奶奶,這會子倒來這裏湊熱鬧了。”

冷華堂笑著上前一步,給老夫人行了禮,又給王妃和一應長輩都圍圈兒行禮,說道:“知道奶奶您在這呢,正是來看您的,孫兒隻要有得三日不見奶奶,心裏就想得慌呢,奶奶,您看著精神可更健旺了。”

老夫人聽了便嗔他:“你那嘴就是甜,也怪得不你父親就是喜歡你一些,正好,這裏也有點子事,你三叔在跟奶奶我鬧騰呢,奶奶被他鬧煩了,跟你母妃求情,你母妃不肯呢,堂兒,你來幫幫奶奶吧。”說著,拿眼瞪王妃。

錦娘推著冷華庭進來,上官枚也走在前麵,見自家相公圍圈兒行了禮,她也嬌笑著先給老夫人行禮,再去給各位長輩們做福禮,一個也沒落下,很是周到。

他們夫妻兩,男子偉岸風流,女子嬌美高貴,態度又很是溫和親切,二太太三太太自是很喜歡,都不住地當著老夫人的麵誇讚著。

等錦娘推著冷華庭要去見禮時,冷華庭冷冷地硬著脖子,一個也不願意叫,鼻孔朝天,誰也不理,就是王妃,他也不肯多看一眼,別扭得像個正在賭氣的孩子。

老夫人見了自是不喜歡,連帶著對錦娘說的話也不是很客氣:“都辰時過了呢,哪有這時候才來給長輩們請安了,我說孫媳婦啊,你下次可得注意些個,王府可比不得你們孫家,規矩可大多了,不過,你原就是個庶出的,你那親娘怕是也教不出什麽好規矩出來,你能這樣,也算不錯了。”

丫丫的,明明自己夫妻與世子夫妻是同時進來的好不,若說晚,他們不也一樣晚麽?這老太婆存心欺負人,太偏心眼兒了。

但她是這屋裏的最大的,錦娘雖是氣,卻也沒辦法,隻是笑著說道:“老夫人您教訓得是呢,孫媳錯了,孫媳不該在園子裏一碰到大哥大嫂就與他們聊天扯閑話兒,應該推著相公跑快一些的,明兒就不會如此了。”

這話看著是在道歉,實則在控訴,先是說明,自己夫妻是與冷華堂夫妻一同進來的,二點便是告訴老夫人,冷華庭有腿疾,怎麽說也應該得到寬容和照顧一些,而不該是如此的苛責。

老夫人哪裏聽不懂她的意思,這個新孫媳看著老實,實則是個悶葫蘆呢,一點也不肯吃虧,當著幾個媳婦的麵便給自己下絆子頂嘴,真真氣死人了。

但她說的又沒錯,那邊王妃也在呢,老夫人隻得拿眼瞪錦娘,嘴裏卻說:“以後注意著點就是了,你是庶出的,以後可要多多學習女戒,女訓,還有,王府裏的規矩啥的,也讓你母妃多教教,別以後府裏來了貴客時,你啥都不懂呢。”

錦娘聽她第二次說自己是庶也了,庶出怎麽了,老夫人自己不也是個側妃嗎?還有二老爺三老爺,加上冷華堂可全是庶出的,一屋子的庶出,憑什麽拿自己說事?

錦娘不氣反笑道:“您說的可不是麽?孫媳原就是庶出的呢,不過,孫媳的娘親可從不以為庶出就低人一等了,出身又由不得孫媳自己選擇,正出的就一定是好麽?要真說起來,這屋裏,也就我相公是正出嫡子了,相公,還是你的身份最為尊貴,你是正懂禮儀規矩的,對吧?”

此話一出,滿堂皆驚,主是老夫人自己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了,橫了眼去看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