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月色渾濛泊礁島殺機漸起指蟠龍

彩鸞靈舫,衡華坐在船頭,前麵擺著一壺“雲山清茶”,一碟金絲酥,一盤芸豆卷。

“喂,你既然那麽清閑,下來幫我收拾戰場啊。”

“我法力消耗太大。善後的事,三哥來吧。”

衡華如今隻有煉氣修為,真氣催動玄火雀翎扇,消耗實在是大。

吃著點心回氣,衡華觀望水上行走的伏向風。

他催動三昧真火,將傀儡、蟹精以及一眾水妖統統焚燒。

這是延龍水域的規矩。

若屍體墜入水中被魚蝦吞食,便會讓它們化為水妖,成為人族之患。

伏向風揮劍施展“吹雪”,狂風卷起火焰,燒向遠處來不及閃躲的水妖。

伏丹維不願子孫將劍對準人族,而對水族精怪就沒限製了。

延龍水域是水妖泛濫之域。每隔數十年,便有一次妖潮侵犯。水中精怪瘋狂圍殺各路修士和島嶼上的凡人。

斬殺水妖,對延龍修士而言,是維護人族延續的“善行”。

待真火收斂,伏向風輕輕搖頭:“可惜,燒了這麽多水妖,才煉成兩塊水玉。這蟹精不行啊,是內丹被蟹奴寄托,隻剩一個空殼了?”

向風拿著兩塊湛藍色的水玉,又把蟹精破損的大螯扔到靈舫。

“這地上的大螯,讓嘯魚收起來。到底是寶器材料,回頭興許有用。這兩塊水靈玉,也送你把玩了。”

水靈玉,焚燒水妖後遺留的靈氣凝結物,可製器煉丹。

衡華收起水靈玉,忽然問:“三哥,你對自己立下的‘殺生戒律’有幾條?”

“兩條。

“惡人,該殺。

“殺我者,該殺。”

“阻你成道之人,你不會殺?”

“如果跟我競爭的,是大奸大惡之輩,那就一劍殺了。如果說位品行高潔的道友,僅僅與我公平競爭。那又何須殺人?大家公平鬥法,爭奪成道機緣便是。”

在外行走多年,見過諸多人心險惡。但伏向風本心如一,始終貫徹伏丹維所期望的俠道。

但這是伏向風的道,並非伏衡華的道。

衡華搖頭輕歎:“正因為三哥心慈手軟,才叫莫徐有機可乘,設局坑了你這一次。”

向風臉色一僵,呐呐道:“下次會注意。我也沒想到,僅僅因為我救了一隻靈鳥,他竟記恨至此,跑來設局害我。”

伏向風在外行走多年,這種事真是第一次見。

延龍水妖肆虐,人族修士鬥法多以勝負點到即止,生死之搏十分少見。

以往大家碰到一件天材地寶,鬥法爭奪後,敗者自行離去。縱然有報複,也不過是下次爭搶時贏回來。

動了殺心,甚至跑到延龍東部堵門。

真不怕伏家事後報複嗎?

想著想著,伏向風將此歸結於祖師壽元將盡,所以這些阿貓阿狗之輩才敢刻意針對自己。

見衡華神有所思,伏向風輕咳道:“行了,不要說我。你又如何?第一次見人被殺,會不會難受?”

反正他當初第一次殺人,心中慌亂了好久。

衡華搖頭說:“雖然沒有親自下手殺人,但這類勾心鬥角,殺伐之事從沒少見。”

恒壽替他殺過人。

但他從沒親自下手,因為按照衡華對自己定下的殺生戒律。那些人還不到這個標準,不配死在自己手裏。

“你給自己定的戒律是什麽?以你的性格,莫不是跟五叔一樣,在心裏定了一部刑律?”

伏丹維勸解子孫少殺生,讓他們各自定下殺戒。

有如伏向風一樣,製定兩三條的。

也有細致劃分幾百條,各種突**況一一列出,生生給自己製造了一部刑法。

“沒想好呢,反正我還沒殺過人,可以再改。對了——

“三哥。不動礁已毀,那裏麵的東西?”

“喏。就這玩意。”

向風扔給衡華一枚橙黃寶珠。

“為這玩意,我潛入不動礁下,被那老匹夫硬打了一掌。眼下,胸口還疼著。”

接過珠子,衡華伸手去把向風的脈。

“有些內傷,但不嚴重。倒是手臂上的外傷——嘯魚,你幫三哥包紮。”

“沒事,我自己來,你們不用操心。至於你,研究研究這枚珠子,餘風道的靈器,肯定用處不小。”

……

被金雷劍氣炸毀的不動礁。

良久之後,一隻小蟲嗡嗡從水中飛出。

“幸好老夫還有一隻寄魂傀儡。不然這次,可真就死了。”

燕千羽心中把伏家人罵了千百年,匆匆忙忙逃走。

“先回去換一個傀儡身,再去跟玄心壇匯合。那群人針對伏丹維,不知準備如何了。”

……

是夜,烏雲密布,彩鸞靈舫停泊在礁石區。

這也是一處不動礁,靈根內潛藏的天材地寶早已被人取走,隻剩一點靈根萌芽鎮著礁石,不墜水中。

這類不動礁在延龍水域十分常見,凡人依存不動礁棲息,直至妖潮巨浪,礁沉人亡。所以,凡人更樂意在修士居住的靈嶼、靈島。那些地方靈脈穩固,可長久居住,還有修士庇護,傳授仙術。

衡華脫去武服,換上家居休閑的白袍,懶洋洋躺在船篷,拿著寶珠把玩。

投過寶珠,隱入雲霧中的朧月光芒更顯昏暗。

“研究如何?”

向風一個翻身,跳到船頂。

他身姿輕妙,風氣飄渺,靈舫不曾有半點晃動。

“跟我們猜測不同,這隻是一件寶器。主人身死時,寶珠恰巧落入靈脈。受靈脈滋潤,在失去修士的情況下得以保全,千年不損。

“寶珠內涵千年靈脈之力,已將寶器自身的符文抹掉。換言之,寶珠目前隻是一枚天地生產的靈材。”

衡華將寶珠扔給向風:“這玩意屬性和三哥親近,能充作靈器材料。”

“所以現在無用?”

靈器,那種金丹修士祭煉的法寶,距離向風太遠了。

“也有一個用處。這類珠子有個別稱。”

向風目光望來,隻聽衡華一字一句吐出:“定風珠。”

“就是那種安然穿行颶風的玩意?”

“對。在風門島,三哥用的上。”

想了想,向風收起定風珠,學著衡華的姿態躺下。

瞧著天空濃雲,他忽然道:“快下雨了。”

“子時二刻,雨落三寸五分二厘。子正三刻時,雨歇。”

衡華說了一句,接著便閉上眼養神。

“……”

向風語氣帶著幾分無奈:“我又沒問你這個。”

他隻是想找個話題,跟堂弟好好聊聊。

哪成想,這小子一句話就中止話題。

可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躲在書館三十年的堂弟,的確比自己懂得多。

天文地理,醫卜術算……天地間各門各行,他都可說出一二門道。若換成自己測算降雨,別說降水量精確到分厘,就連時間都算不出。

這小子,的確適合幹這種測算推演的事。

陪著衡華望月觀雲,向風問:“今日出島散心,感覺如何?”

“還可以。出來透透氣,總歸是好事。”

衡華望著雲空,忽見一道赤光劃破雲霧,落入礁石區另一側歇息。

向風解釋:“是其他同道來不動礁歇息。畢竟夜裏的延龍水域過於凶險。”

延龍水域範圍遼闊,水底潛伏數不盡的水妖精怪。

凡妖類,喜好月華,夜幕之後紛紛浮出水麵。因此夜晚的延龍水域,鮮少有船隻航行。

不久,又有幾道遁光飛來,在不動礁其他地方歇息。因為大家不熟,彼此不曾交流,耐心等待黎明,水妖回歸水下。

子時,細雨颯颯。伴隨風聲潮音,似是一曲沒有節奏的長歌。

“衡華,”向風忽然問,“你為祖父演算功法,有幾成把握?”

“早前給他老人家推演一篇養丹化嬰的法子,但不合心意,我便沒有呈給祖父看。”

“怎麽說?”

“老爺子隻剩十年壽命,氣血逐漸枯敗。單以功法助其修行,很難在短時間內恢複巔峰期。”

向風默然。

他見過許多年老將死的凡人,死前氣力全無,僅存一口生氣。

而修士到了壽元耗盡的關卡,法力也會跌落到低穀,不足往昔三成。

各地都有年輕修士越境擊敗高層次修士的傳聞,大抵便是遇見法力衰退,壽命不久之人。

“如今,老爺子就像個漏底水桶。再怎麽往裏麵添水,也無法恢複全盛期。縱是把天書擺在眼前,他也隻能看,無法立刻上手修煉。

“因此,在功法之外還需要一件東西。”

“催元大藥?”

“對。”

催元損命的秘藥,強行把伏丹維的潛力逼出,讓他在短時間內恢複巔峰期。隻有這樣,才能利用功法嚐試突破。

如果成了,再續五百年壽。

如果敗了,催元大藥便是喪命之毒,連十年之壽也不可得。

因此,功法選擇慎之又慎。

衡華必須將成功率提升到最高,才敢讓祖父嚐試。

機會隻有一次。

……

燕千羽寄托的傀儡蟲先去早年安排的某處秘窟,給自己換上一個傀儡身體後,再趕到玄心壇魔修所在。

此地距離蟠龍島不遠,位於一片礁區。

八個黑袍魔修圍著祭壇坐成一圈。正催動魔法激活祭壇,塑造陰魔幽影投入蟠龍島,勾引伏丹維心中魔障。

燕千羽這具傀儡是個年輕男子模樣。

他的到來引起幾位魔修注意。

“燕前輩怎麽換了這副尊容?難不成,您也覺得自己的容貌太老了?”

“本體在外麵,來不及趕來,就用傀儡蟲過來聯絡。”燕千羽虛張聲勢,故作沉著道:“計劃進行如何?”

“那老頭心誌堅定,我們以魔功催動域外天魔,施法這些時日,他竟還能保持理智。”

“那可是伏丹維。一人一劍殺得你們天魔殿血流成河,幾乎滅門。他會入魔?哼——你們還是將玄心壇主請來,設法滅了蟠龍島吧。”

想到心血製作的傀儡和肉身毀滅,燕千羽心在滴血。

他可不希望伏丹維轉修魔道。

他要伏丹維連同整個伏家,一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