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騎士長是阿爾伯德的新貴,所有人都知道。

即便是沒有去過王都的百姓也有聽聞騎士長是一位金發年輕人。

不過梅蒂拉認為很快人們就會多認識一位,比如騎士長手下那位囂張的.騎著黑馬的惡劣傭兵。

騎士長不在,這會兒也沒人敢管葛利沃夫,他隨著坐騎的性子,它想往哪裏走就隨它奔到哪裏。

一天多的時間就超過了魔法師隊伍近三天的路程。

一路上遇到些新奇或稀罕的貨品,葛利沃夫就會讓他們送回車隊,“找騎士長艾恩的近侍拿錢,告訴他是騎黑馬的男人買的。”

路上的商隊越來越多,葛利沃夫大概就能猜到快要到蒙奇頓堡了。

蒙奇頓堡是北方最大的領主城,它作為分界線,地圖以北就是河穀地,往南的話,或大或小的城鎮就逐漸多了起來。

商隊想要走最近的大道,就必須走蒙奇頓堡,穿過這個城,經過無數大城.小城,就能抵達阿爾伯德的寶冠:繁華的杜丁城,它圍繞著王都的半個北部。

城門外,車水馬龍。

隊伍緩慢,幾乎不怎麽動。

商隊們排著長隊,耐下性子等待,有的索性相互做起生意來。

隊伍一點一點地向前移動,狄俄倪克斯趴在皮毛堆裏消磨時間。

她開始有點喜歡這種柔軟.毛茸茸的感觸了,她自己的鱗片堅硬的能夠拿來為山脈打磨拋光。

車馬搖晃。

狄俄倪克斯仰麵躺在皮草堆中,望著天空。

夕陽燒紅了天上的雲,紅澄澄的,雲舒雲卷之間像極了她滾滾的烈焰吐息。

當你是一隻龍的時候,你很少會有這樣的機會以這種角度看向天空。

天空隻是襯托龍的背景,它將龍偉岸的身軀描繪.傳達給一切大地生靈。

喧鬧的人間,沒有什麽能逃脫龍的察覺,她將一切都收入耳畔。

她聽著商人們寒暄.討價還價,還聽到守衛的聲音。

守衛抱怨今年的商隊歸程太早。

忽然,一種異樣爬上她的脊背。

她幾乎沒有忍住脊背上浮現出的猙獰鱗片,駭人的赤金豎瞳驟縮成針一樣細。

一陣馬蹄聲從遠到近。

蹄聲有力矯捷,是匹健壯的戰馬。

騎馬的人也是個好手。

狄俄倪克斯在皮草中伏的低低的,她緩緩向馬蹄聲的方向轉過頭,臉龐下的北原狼毛紮到眼尾,她微微眯起眼睛。

這是什麽感受?狄俄倪克斯疑惑。

這感受讓她繃起精神,讓她警惕,……讓她升起一絲厭惡。

葛利沃夫好容易得了閑,擺脫那一套為國王賣命的裝備,皮革,環甲,長劍,還有血淋淋的梟首。

悠閑地不像話。

短時間內他是再也不想再摸到任何一把匕首的手柄了。

蒙奇頓堡的建築毫無美感,帶著北方民族特有的嚴肅.冷硬特色。

傭兵微卷的黑發被風吹在腦後,頸間銀色的項鏈若隱若現,身著黑色絲質長衫,腳下蹬著褐色粗皮的長筒皮靴,馬匹神駿。

他行在道路上,教人一看就是個出手闊綽的好客人。

小商人們開始向他吆喝著兜售貨物。

傭兵懶洋洋地騎在馬上,打量著商隊中的貨物。

忽然有一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危機感湧上他的心頭。

就像某種駭人的龐然大物隱藏在叢林縫隙間無聲地盯上了他。

傭兵下意識反手摸向腰側皮革別著的匕首,努力忽視身上冒出的冷汗,立刻憑著感覺回首去搜尋。

他幾乎以為會看到什麽猙獰可怖的魔法生物——巨龍現世,還有什麽不可能的呢?

人潮擁擠,車馬並行,喧鬧不休。

依舊是人間。

沒有任何怪物闖來。

但是,一種莫名的感覺卻引領著他的目光,穿過無數人的身影,他看到一個女孩。

烏卷長發,麵容嬌俏。

她漆黑的眼睛安靜地凝視著他,就好像此刻沒有其他比這更應該專注的事了。

臥在層疊堆起的皮草中,柔軟的茸毛圍著她的臉頰,顯得她膚色白淨。

恍然間回神,他這才注意到她身下堆的是層層疊疊的北原野獸們的皮毛,剝得品相極佳,完整的狼頭熊首留在獸皮上,張張鋪開有犛牛那麽大。

鞣製好的皮草蓬鬆發亮,那種粗曠的野性撲麵而來。

有時男人必須承認,野獸的可怖威懾與美人的脆弱感是如此的相配。

戰馬有些不安的踏蹄。

葛利沃夫不確定是自己過於敏銳地感知影響到了它,還隻是那一滿車的凶獸毛皮引發的一場錯覺。

女孩的目光在馬身上微微掃過,他眼前忽然閃過荒野的孤狼盯著他的坐騎時的眼神。

有種狩獵者對獵物豐美身姿的讚賞。

“大人,要看一看我們的皮草嗎,這是今年最早的一批,我敢說阿爾伯德沒有比這更好的手藝了!”

也許是駐足遠望太久,葛利沃夫受到了女人丈夫的熱情呼喚。

女孩隨即將臉龐埋進柔軟的毛毛中蹭了蹭,好似困頓嬌憨的模樣。

可他卻分明看到她銳利的目光在根根蓬鬆的狼毫間分外明顯。

葛利沃夫終於意識到不對。

他假意驅馬靠近。

商人手中正忙著為另一位大人挑選,於是連忙讓妻子趕過來。

女人小步過來就見到狄俄倪克斯整個人躲進皮毛間,忙擋到傭兵跟前,連聲向傭兵道歉,“她容易驚嚇,請您千萬不要怪罪。”

每一個平民都有清晰地認知:貴族老爺們隨意殺害平民,也隻需付出幾枚金幣的懲罰。

並且貴族老爺們尤其喜愛稚嫩的少女,與溫柔完全相反詞的那種喜愛。

葛利沃夫高坐在馬上,夕陽的光打在他的背後,使他的臉龐有些背光。

“是嗎,她看起來不像你的孩子。”

女人疼惜地回望狄俄倪克斯,“撿到這孩子的時候,她就像被族群遺棄的小羊一樣可憐,甚至還不會說話,也毫不懂人事。”

女人心中祈禱這個男人不會對這樣殘缺的孩子有興趣。

葛利沃夫沒有開口,沉默猶如壓迫,她艱難的繼續道:“…您把她帶回去,隻會憑惹您厭惡。大人,不如您看看我們這些上好的皮草,賞臉有瞧上的我們直接給您包好送去?”

葛利沃夫知道她會錯了意,有些煩躁的在掌心磕了磕馬鞭。

他用鞭子隨意點了點,要了四件最好的皮草,沒問價格,“兩天後會有一隊來自王都的車架,到時候直接送過去,會有人付錢。”

這是一筆大買賣,女人連忙為這位慷慨的大人打包,梳理好皮毛,讓它們看起來更加光亮,再嚴實地包好,貼上封紙,代表著這批好貨已經有主了。

女人轉身仔細打理貨物。

葛利沃夫見狀,用靴子輕磕馬腹,離狄俄倪克斯更近了一些。

夕陽被靠過來的他遮擋住。

男人的陰影將她籠罩在內。

她看到他俯身壓下,低聲問:“你是她說的那樣嗎?怕生,可憐,像小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