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說歸說,自那日起葛利沃夫卻在灰閣安穩地住了下來。
畢竟就算傭兵真的打算動身,騎士長大人也不會真的放任他離開。
國王陛下更加不會容忍。
於是連著艾恩在灰閣呆著的時間都變多了,為了盯著葛利沃夫。
永遠不要相信一個傭兵。
這是所有和傭兵打交道的人的共同認知。
赫爾達是最不高興的一個,她認為梅蒂拉大人的花銷平白變高了,哪怕是一杯水。
不過她對葛利沃夫有些畏懼,摳門的心思都憋在了芝麻大的膽子裏。
自從赫爾達知道那日傭兵帶回來的寶劍來曆後,偶爾傭兵用淡漠的眼神看她一眼,她就會往導師大人身後麵躲。
梅蒂拉對此樂見其成,赫爾達很是乖了一陣,要知道一個導師收了一個難以約束的學徒,後悔是一輩子的心情。
直到以上情景反複發生數次後,赫爾達才發現傭兵是故意的。
“惡劣!太惡劣了!”赫爾達攥著筆。
梅蒂拉在文獻中抬起頭來,“今天的作業加一倍。”
赫爾達頓時安靜如雞。
魔法師暗自歎氣。
艾恩把這麽個凶物拘在灰閣裏,難道還拘著他找點樂子嗎,不過是嚇嚇小孩而已。
她整理手下的書,這都是從白塔打劫來的。
摞的高高的書一歪,露出一本《魔法生物學精要》,赤紅色書封,書名是燙金的字。
回憶好像一下湧現出來,她移開這本厚重.寬大的孤典,下麵果然是那本藍色封皮的書,《魔法生物簡繪》,梅蒂拉的手頓了頓。
紅發魔法師慢慢翻開那本簡繪的封皮,第一頁上是她熟悉的蒼勁字跡“學徒必讀”,第二頁有些厚,她撚了撚,發現是夾進去的一張草稿和書頁粘在了一起。
她輕輕地把它們展開,草稿上是她稚嫩的塗畫:上麵畫著一隻翱翔的巨龍,巨龍的鱗片被炭筆塗黑。
草稿已經變得有些發脆,她用指腹輕輕拂過。
“赫爾達。”
小學徒小心的抬起頭來,梅蒂拉遞過來這本古籍,說道:“一個月讀完,寫兩份理解分析給我。”
赫爾達嘴角咧到耳朵,立刻接過來連連點頭,滿口保證自己一定認真學習。
這可是白塔的藏書!
灰閣的日子很是悠閑。
艾恩今天又來了。
三個大人在樓下交談。
赫爾達費力的在堆得滿地都是的書本中端來兩杯甜茶。
梅蒂拉從艾恩手中接過王令,抖了抖低頭讀起來。
梅蒂拉是一位氣質美人。
紅色波浪長發,眉目間頗為鋒利,卻在垂眸間顯得分外柔和。
看上去是一位嚴肅的正經人,與這一樓的書籍.稿紙和鵝毛筆很相稱。
……所以閣樓的雜亂無序化頗有震撼感。
不管艾恩來灰閣多少回,每一次他認為這幢閣樓不可能更亂了,下一次再來一定會打破他的認知。
上次來沒有地方坐,這次就快要沒有地方站了。
王令越展越長,梅蒂拉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這不可能。”
艾恩清了清嗓子。
梅蒂拉抽空抬起頭,看到騎士長的窘狀,敷衍道:“請不要客氣,隨意坐。”
艾恩默默凝視身邊那把最近的椅子,上麵摞滿了書,扶手與書的縫隙間有一些瓶瓶罐罐,看起來像動物殘肢的標本。
他仔細看了一下就收回了目光,努力不讓自己去想那些畸形怪異的標本長在原主身上的樣子。
梅蒂拉馬上就看到了最後幾頁,艾恩看了看這幾頁信紙的顏色質地,大概是白塔上遞給國王陛下的。
魔法師讀完白塔的信,並發表了十分和氣的觀點:“這群老不死的怎麽不自己去。”
艾恩聽到背後傳來傭兵的聲音,“讓他們自願幹這種辛苦活,還不如從白塔上跳下去的可能性更高。”
聽起來海拔不對勁,他先是回頭,再低頭一看。
傭兵將地板上一大摞又高又厚的書籍正了正,舒服地坐在上麵,接收到騎士長的目光,於是向一旁攤手表示旁邊還有一摞書可以坐。
艾恩躊躇了一下,決定多站一會還能忍。
傭兵喝了一口小學徒端上來的甜茶,皺眉,“這就是水啊。”
小學徒麵不改色,“是茶。”
傭兵幽幽歎氣:“你導師的財產就是你省出來的吧?”
梅蒂拉將王令攤開,她神色難辨地看了看傭兵,和艾恩微不可見的對視一眼。
葛利沃夫毫不反抗的被拘在閣樓,整日無所事事,多數的時間都霸占在露台曬太陽,大概就是在等著今天:他不會被關太久的。
傭兵放下茶杯,“所以我們什麽時候動身?”
王令是棕色的牛皮紙,印有布勞恩家族交叉金色權杖的族徽凹紋。
上麵說,這隻黑色巨龍這幾日最後一次被人發現是在一處山穀間,自那日起,首相大人安排的留在河穀地的人手就失去了龍的蹤跡。
所以就需要信得過的人前往查探。
白塔的推薦信上寫了梅蒂拉的名字,這是對國王陛下的示好與退讓。
梅蒂拉是個異類,白塔的老學究們跟這位女士相當不對付。
梅蒂拉,她完完全全就跟魔法師不沾邊。
她研究的東西“既瘋狂又古怪又毫無用處,並且是隨便什麽人都能上手的工作”,以上是白塔的原話。
梅蒂拉則回信表示“在窮魔紀元,就算是白塔裏的老頭子也和王都街上賣拇指餅幹的小女孩沒有什麽區別,勸早日放平心態,學點手藝,以免高齡失業”。
之後的下場,這座位於郊區的閣樓已經昭顯的十分清楚了。
國王陛下顯然更信任一個沒有野心,唯一的特長就是讀書的柔弱女性來行使白塔的特權。
梅蒂拉重新梳理了一遍,再次說道,“這不可能。”
她說:“龍的能量極大,一旦有任何動作都會被人發現,可現在整個河穀地都是國王陛下的人,王令上甚至幾乎排除了它藏在哪裏的可能性。”
赫爾達插嘴,“啊,怪不得,龍沒了蹤跡,所以事情還沒鬧得那麽大,我還一直等著大家知道真龍現世會嚇成什麽樣子呢。”
梅蒂拉橫了她一眼,赫爾達立刻安靜如雞。
“……”梅蒂拉沉思了會,“如果白塔的文獻沒問題的話,我們見到的這隻應該是曆史裏被記載的所有龍中最大的。”
她攤開一本書,手指落在一幅黑龍的繪圖上,“這是安卡拉剛,萬龍之父。”
大家的目光就落在那副圖上。
梅蒂拉用炭筆在黑龍的頭正下方開始畫一條直線,一直畫,直到超過黑龍的尾尖,又延長出半個龍頭的長度,她才停下,“首相讓人大概估算了巨龍伏過的山脈,王令裏估算的數字遠比白塔記載中的安卡拉剛的體型還要龐大。”
這樣龐大的生物,不可能會突然失去蹤跡。
艾恩也沉默了片刻,他顯然是個外行人,於是猶豫了一會才試著問,“它既然是魔法生物,難道不會變化形態嗎,我是說它有沒有可能變了樣子躲起來?”
魔法師無奈地笑了笑,她搖搖頭,“魔法生物誕生於法則,法則代表著束縛,[魔法生物的靈魂與軀殼不可變改],這是鐵律。魔法也許會消逝,但法則是永恒的。”
艾恩收起王令,在掌心敲了敲,“所以你是怎麽知道的,無論是巨龍不見蹤跡?還是首相要派人去河穀地?”他看向傭兵。
“別這樣看著我,”傭兵無辜,臉上帶著難以理喻的表情,“這可是窮魔紀元。”
他頓了頓,“難道你以為這樣偉大的魔法生物,誕生在這樣一個魔法貧瘠的世界不會失控嗎。”
事情早晚會脫離人類的預期。
赫爾達探頭看看艾恩依舊麵無表情的臉,替騎士長翻譯:“你就不像懂這些事情的人。”
艾恩沒說話,赫爾達繼續補充,“你還不說實話!”
梅蒂拉把她發配回樓上背文獻,她垂頭喪氣的上了樓。
傭兵開始用小刀削果子,好脾氣的說道:“我看在杜魯的眼裏,巨龍和偷渡的赫爾人是一樣的,防是防不住,最好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時刻掌握所有動向。”
杜魯首相能從偷渡的平民失蹤猜到赫爾斥候,立刻派騎士長探查,以他對局勢敏銳的掌控與反應,巨龍有任何異動,他必然不會放任不管。
灰閣有專業對口的魔法師,有能替國王陛下與首相大人代為行事的騎士長。
還有一位價值八千阿德金幣的傭兵。
最佳人選無需多言。
梅蒂拉為這場短暫的會議敲錘定音,“我與白塔的意見基本一致,魔法複蘇是非常緩慢的,魔法對魔法生物來說就像空氣對於人類,我們還有喘息的時間。最大的可能是太過虛弱,藏在了哪裏,隻是我們還沒有發現。首相大人讓我們探查龍的蹤跡,期間可以調用一切人手,除此之外——”
“白塔說,如果我們有機會接觸巨龍,盡一切可能判斷它對人類的威脅程度。”
巨龍,魔法最可怖的造物,都將走向無法逃避的宿命:自我毀滅的龍病。
這是可悲而致命的缺陷。
世上有過多少龍,就有多少種龍病。
發狂,貪婪,暴怒,欲燃欲烈,走向極端的毀滅。
艾恩頷首,“既然大家沒有異議,那麽就可以安排行程了。”
騎士長辭別兩位,端起甜茶悶了一口,臉色精彩,“這是什麽茶,這是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