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米糕。◎

研發車間的師傅們深入簡出, 平日裏不怎麽碰得上,但隻要出現,肯定是在最顯眼的位置。

還伴隨著其他工人的圍觀注視, 叫人想忽視都難。

宋滿冬也是開始考慮進研發車間後,才仔細了解過。

新工人對研發車間大都是憧憬好奇,老工人和懷安縣縣城的人對那些師傅們則是十分尊敬愛戴。

這其中的原因不難打聽。

宋滿冬如今也知道了緣由。

可以說第一食品廠的名頭當之無愧, 它跟其他工廠不同, 並非一年招一次工, 而是不斷的發展擴大, 缺人就招。

最厲害的一年,足足招了三回工, 多提供了上百個工位。

食品廠能提供這麽多工作, 研發車間的師傅們功不可沒。

她們總是能推出合適的新品,在數十年間保證工廠的產品不斷,工廠的步子持續向前。

既叫懷安縣的人嚐到了許多美食, 又養活了不少懷安縣及周邊公社的人。

起初,宋滿冬對研發車間隻是略有興趣,覺得它不會像在車間做薩其馬一樣無趣。

可越是了解,便越是敬佩神往, 唯獨叫她糾結的便是洪師傅的態度了。

即便察覺到或許會有麻煩, 宋滿冬糾結過後, 還是沒有放棄。

今天便是想借著元旦晚會跟其他師傅見上麵, 若是能聊上幾句瞧瞧她們的態度更好。

可視線前後搜尋過一圈,一個人也沒找到。

陳家明正盯著舞台上表演的工人若有所思,聽見宋滿冬的話, 隨後道, “應該還在忙吧。”

“前幾天我跟鐵哥去省城原本是日常了解一下咱們工廠東西的售賣情況, 結果鐵哥瞧見一款紅豆麵包賣的好,便買了些帶回來給師傅們了。”

“好像廠裏也有做這個紅豆麵包的意思,不一定成,所以沒跟其他工人說。”

像這種情況在食品廠都是尋常,或許要嚐過做過幾十種東西,才能決出來一種拿到車間生產的。

又想了下,陳家明頭朝宋滿冬的方向傾了些,聲音壓低,“滿冬,你要是想進研發車間,趁著這個機會進去立功最好。”

陳家明對宋滿冬的能力毫不懷疑。

甚至篤定宋滿冬隻要能進研發車間,就一定能把紅豆麵包給做出來。

宋滿冬想換個崗位的事兒,他前幾天就知道了,對此十分支持,還積極的幫忙打聽情況。

要他來說,早就該這樣了!

明明那麽有能力,還要待在車間做點兒其他工人都能做的小活兒,就是浪費自己的本事。

在黑市不敢放開手腳他還能理解,可在這兒,那是堂堂正正的露一手,有什麽好擔憂的?

宋滿冬見他一副坐立難安,激動的想要說教,忙安撫陳家明,“我知道的。”

沒想到陳家明比她還著急。

可她也確實不能再幹等下去了。

看研發車間忙碌的樣子,一時半會兒想撞上人閑聊幾句是不太可能了。

她得先行動起來,至於之後的事情……

等進研發車間再煩惱吧。

宋滿冬想到這兒,不由得垂眼一笑。

她做事兒從來都是幾手準備,追求穩妥,沒想到會有這麽衝動的時候。

不過最差的結果也是失敗離開食品廠,回到河東大隊。

這她還是能接受的。

“下麵請欣賞歌曲表演——《國際歌》!”

宋滿冬聽見報幕,聚起精神朝台上看去。

這是牛若真參演的節目。

她這幾天忙,牛若真也忙。

聽說下班一直在練歌,晚上回宿舍嗓子都是啞的。

不過宋滿冬隻聽過一回她啞著嗓子說話,其他的大多數時候,牛若真都跟遊魂似的,飄回去就倒下了。

一首歌聽完,宋滿冬跟著其他工人一塊兒鼓掌。

好不好聽她是聽不出來的,她在這方麵實在是一竅不通。

宋滿冬又學小提琴,又學鋼琴。

許鳳來盯著她練習,也能聽出來哪個音彈錯了。

她是一點兒也聽不出來。

倒不是沒努力過,她不服宋滿冬,還偷偷撿了宋滿盈丟掉的曲譜和書看過,又借了林芝的琴試過。

然後便徹底死心了。

那些音節在她耳朵裏都一個樣,隻要不是跟鋸木頭一樣的噪音,她是辨別不出好壞的。

宋滿冬遠遠的瞧見牛若真衝她揮手,也回了個笑,趁著牛若真還沒過來,問陳家明,“你覺得她們唱的怎麽樣?”

“啊?好聽。”陳家明隻憋出來兩個字。

宋滿冬等了會兒,又問,“沒別的了?比如書上說的什麽音高音低的?和聲什麽的?”

陳家明,“我又沒學過這些,哪兒知道?”

宋滿冬又問,“那你再想想別的詞?你不是看的那麽認真?應該能回憶起哪幾句唱的不錯吧?”

陳家明轉過頭,“我沒聽。”

宋滿冬:……

她剛要說陳家明。

陳家明真誠開口,“我剛剛是在想,隻唱歌跳舞,是不是單調了點兒?”

“還要做什麽?”宋滿冬也朝舞台上看去。

陳家明琢磨著,“可以掛的橫幅宣傳一下咱們食品廠的東西吧。”

“可是這表演在咱們食品廠……”宋滿冬說著也思索起來,“如果在外麵表演的話就可以了。”

兩人低頭思索了一會兒,陳家明先回神,“我就隨便想想,咱們食品廠的東西,也不愁賣。”

宋滿冬卻記下了這個想法,“雖然不愁賣,但也不會嫌賣的多。現在情況不好說,不過將來或許可以試試。”

正說著,牛若真的聲音傳來,“滿冬!”

宋滿冬心裏一提。

如她所料,牛若真跑到她麵前,第一句便問,“我們剛剛唱的怎麽樣?”

宋滿冬幹巴巴道,“很好。”

牛若真歪頭繼續看她,“我們練了好幾天的,教我們唱歌的老師說,都可以去外麵參加文藝匯演了。”

宋滿冬認真稱讚,“很厲害。”

牛若真還在盯著她。

宋滿冬沉默片刻,飛速轉動腦袋,“聽起來很有力量。”

牛若真噗嗤一笑,“行了,不為難你。”

“我去後麵洗個臉換個衣裳,等會兒咱們一起去吃點兒東西。”

牛若真過來,陳家明便自覺的離開了。

他跟其他的單身男工人不同,不愛朝女工人身邊湊。

宋滿冬是個例外,他來找宋滿冬可不是為了男女之事,腦袋裏想的全是賺錢。

黑市裏賣東西的經驗叫他進了食品廠,但陳家明心裏卻覺得遠遠不夠。

還應該能做點兒什麽。

但他是耐得住性子的人,雖然心裏想法許多,在市場部卻是老老實實的幹著活。

他從不偷懶,腦袋又活,如今在市場部裏過的如魚得水。

宋滿冬也沒留他。

像牛若真、張興旺他們,大都喜歡熱鬧,前日結識的朋友介紹給今日遇見的,沒幾天身邊便熱熱鬧鬧的一大團。

她從來不做這事兒,更覺得這種朋友浪費時間。

跟牛若真關係親近起來,也知道她跟哪些女工玩兒的好,卻是一次也沒接觸過。

還好牛若真也沒非要拉著她認識別人,不然這個朋友也要沒了。

宋滿冬正想著,牛若真已經收拾妥當。

帶著三五個女工人朝後麵走來,拉上宋滿冬往宿舍跑。

宋滿冬方才聽她說要吃點兒東西就有所猜測,見她們往宿舍裏搬爐子,才肯定答案。

國營飯店是過了飯點兒就不會做飯了,更別提晚上八九點,到哪兒準吃閉門羹。

食品廠的食堂倒是開的久一些,可今日元旦,大家都放假,食堂的廚師也不例外。

她們想吃就隻能自己做。

搬運的是走廊盡頭公共廚房的小爐子。

一人提著火爐,另一人夾著煤球。

牛若真提著一袋紅薯,走過兩間宿舍,才想起來忘了件事兒,回頭衝宋滿冬擠出來個乖巧的笑,“滿冬,待會兒在咱們宿舍吃成麽?”

“別的宿舍都是住四個人,大家東西一放就有點兒擠了。”

走在前麵的兩個女工人也回過頭,停下了腳步,麵麵相覷。

宋滿冬無奈,“我要是不同意,還會看著你們提著東西往裏走?”

她是不喜歡跟人交往,可牛若真她們也不是天天做這種事兒,偶爾一次,她還不至於反對。

更何況,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兒,還要仰仗這些女工人呢。

“那就好。”牛若真鬆了口氣,又催著人朝前走,“趕緊趕緊,冷死了。”

她說著先衝到前麵掏出鑰匙開門。

門隻開了一半,牛若真擠進去,正要叫其他人進來。

“等下。”宋滿冬又叫住了她們,“先把爐子點起來,再拿進去吧。”

“不然生火的時候容易起煙。”

“噢噢。”拎著爐子的女工放下手裏的東西。

牛若真一拍腦袋,“把這個事兒給忘了。”

“生火我也不會啊?去借個煤球算了。”

宋滿冬剛想說她會,聽見後半句,先問道,“哪裏借?”

“樓下的老工人好幾個屋子裏都燒了煤爐。”牛若真說著拿起火鉗朝下麵走。

宋滿冬跟幾個陌生女工人大眼瞪小眼。

早知道她們去了。

幾人不約而同的想著。

半晌,宋滿冬主動推開了門,“咱們先進去吧。”

牛若真回來的很快,把燒的通紅的煤球放在下麵,又往上放了兩個黑煤球,才跟宋滿冬仔細說起來,“冬天屋裏生了火會暖和不少。

請人在前麵窗戶上開個洞,再插個煙囪,晚上睡覺也不用擔心。要是有相熟的男工人,找他們幫忙更省錢了。

燒了火平時能烤個襪子什麽的,還能趁著睡覺燒壺熱水。”

“這都是老工人們告訴我的。”

她話一說,宋滿冬還沒開口,其他幾個女工人便附和起來,“真好啊。”

“我也想在宿舍燒爐子,現在晚上睡覺都要半天才能把被窩暖熱。”

牛若真是早早想過的,但很快就放棄了,“一個爐子六十塊,每天還要燒煤球,就算白天滅了,隻燒晚上,也最起碼要燒兩個!那燒的哪兒是煤,是咱們的錢。”

從前她在家裏的時候,煤爐日日燒著,也沒覺得有什麽問題,現在自己開始賺錢算賬,才發覺自家去年冬天實在奢侈。

宋滿冬暗自點著頭,便是她現在還揣著幾百塊,也不舍得燒的。

新來的女工人不少都是下麵公社大隊考上來的,比牛若真算的還仔細。

七嘴八舌的議論過,就歇了生煤爐的心思。

也有人想著,“不過等過幾年咱們攢了錢,跟那些老工人一樣,手裏錢多,就能生得起爐子罷?”

另一位女工人笑道,“怎麽隻惦記著生爐子?你不結婚?不生小孩兒?不用管家裏的弟兄姊妹啊?”

“也是。”其他女工人相繼歎氣。

牛若真是獨生子女,要是放在幾個月前聽見這話還不解,可她在大隊上住過幾個月,當下也隻能跟著歎聲。

懷安縣到下麵大隊上,基本上都是多胎家庭,越窮苦的人家反而聲的越多。

她結識的女工裏,還有人下麵四五個弟弟妹妹在家裏呢。

說等這個月工資發了,就得立馬把錢拿回來,把弟弟拖欠了半年的學費給交上。

牛若真覺得可惜,卻又說不出阻攔的話,大隊上就是是這樣,大的拉扯小的。

她想著偷偷看了眼宋滿冬。

宋滿冬比她平靜多了,這種情況對她來說是司空見慣。

眼下,她正用刀切著紅薯,切好後,用筷子插著放在火上烤。

紅薯塊頭大,想這麽直接烤熟,得烤到明天早上。

牛若真看的久了,宋滿冬也有所察覺,給她遞了幾個紅薯片。

開口把話題轉走了,“咱們的工資應該快發了吧?”

說到工資,大家又開心起來,“聽說一般是下月的第二個工作日發。這個月不是明天就是後天。”

有人關心道,“咱們十號才來,也會給發麽?”

牛若真肯定道,“發的。”

“我跟其他老工人打聽過,食品廠是不會壓工資的。應該是明天統計一下上個月的考勤情況,就給咱們發了。”

“也是。”

“廠裏有錢。”

又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

爐子是廠裏準備的公用煤爐,她們自然不能拎回去燒一晚上,趁著晚上沒人用,帶回來烤兩個小時便足夠了。

也因著這時間,火放開了燒,火苗躥的極高,紅薯高高的架在上麵,沒一會兒就烤好了。

切片烤的紅薯不如整個一起烤那麽綿軟,但吃起來也別有風味兒。

在做的又都是牙口極好的青年人,反倒是喜歡上了這種韌韌的感覺。

牛若真還貢獻出了自己的大瓷缸,往裏麵磕了三個雞蛋,加上紅糖,煮好後一人分了幾口。

喝的熱乎乎的,紅薯又吃到盡興,才各自散開。

煤爐歸還到走廊公共廚房。

再回來時屋子裏熱氣還沒散開,牛若真脫了外套坐在床邊也不覺得冷,便忍不住感慨,“真好啊。”

宋滿冬倒了熱水洗腳,看她今天沒累昏頭,才說起來自己的打算,“我接下來一段時間準備在宿舍做點兒吃的,可能會打擾到你。”

“我到時候會買個煤爐放在宿舍裏,所以想著,你要是願意的話,晚上爐子也燒著,煤球的錢咱們一人一半。”

“爐子的錢不用你出,白天也不用你出。”

“真的麽?”牛若真驚喜的跳了起來,腦袋撞到了上鋪的床。

她顧不上疼痛,捂著腦袋繼續問宋滿冬,“可是這樣我會不會太占便宜?一個爐子至少四五十塊呢,還要做煙囪和給玻璃上開口。”

“爐子是我本來就要用的。”宋滿冬搖搖頭,這些她都仔細想過,不管宿舍住不住別人,她都得用。

公共廚房對她來說還是有點兒不太方便。

牛若真囊中羞澀,又怕冷,很難不對這個提議動心。

畢竟她上個月工資至十塊出頭,還要給自己籌備冬天的衣物鞋靴,平日裏也要吃喝,根本拿不出買爐子的錢。

隻是她讀過書,要麵子,扭捏了一陣,又對著宋滿冬問東問西。

聽說宋滿冬是打算做點兒東西早上吃,還覺得宋滿冬這是在照顧自己,兩眼汪汪。

“不算是早飯……”宋滿冬沒法跟她解釋,又不好說自己是打算投石問路。

想看看能不能借此引起廠裏的注意,將她提拔到研發車間去。

這還是她從陳家明的工作變動中得來的靈感。

食品廠說是對外招收工人,但其實其他崗位也是缺人的,隻要合適,便能轉過去。

不對牛若真說,一是因為她並非行事張揚之人,要是到處說自己想進研發車間,又沒進,免不了遭人奚落。

二來她又覺得兩人交情尚淺,她不信任牛若真的口風,這要是傳到師傅們的耳朵裏,難免會覺得她是投機取巧之人。

宋滿冬隱約能感覺得出,洪師傅喜歡的是陸許山這種憨厚老實的人。

宋滿冬隻對牛若真道,“等回頭我做了你就知道了。”

牛若真到底還是跟她協商好了生火的事情,不過她對著宋滿冬保證,“等我有錢了,就跟你把爐子錢平分回來。”

這話說的底氣十足。

爐子錢雖然多,她恐怕要攢幾個月。

但她的情況比起其他女工的情況好太多了。

家裏不用她寄錢回去,偶爾還會給她一些貼補。

不然她也不會有買煤爐底氣。

為了這,發工資後,牛若真又仔細的規劃了一遍自己的錢。

忍痛拒絕了跟其他女工一起看電影、逛百貨商店的邀約,從廢品站買了幾十斤書,打定主意在攢夠煤爐的錢之前,就看書消磨時間了。

能省一點兒是一點兒。

宋滿冬跟她則是截然相反。

拿到工資,下班便去百貨商店買了白米、白麵。

牛若真好奇的兩邊都看看,摸不著頭腦。“你要做什麽東西?”

宋滿冬賣了個關子,隻說,“現在還不能做。”

她先叫陳家明和張興旺幫忙把爐子弄好,生了起來。

隔天下班才有時間走街串巷的找磨盤和石臼。

等買回來的大米磨成粉,宋滿冬才做完準備工作。

她心裏正盤算著是今晚回去弄一下,發酵上,明天早上趕在女工們上班之前蒸出來最好。

經過傳達室時,被叫住了,“宋滿冬,有你的快遞。”

不過一個月,保安已經記下了她們大多數人的名字和麵孔。

等宋滿冬進來後,又核實了一下,才把包裹交給她。

“誰寄的啊?”牛若真好奇的看著她拎的大包,猜測道,“你爸媽?還是你男朋友?”

宋滿冬看向寄件人,笑道,“是我朋友。”

宋康平他們是不會管她的,陳敬之倒是心裏有她,但還困在山溝溝裏修水渠,實在拿不出什麽東西來,每次隻給寫兩頁信。

有時也會隨信給她附上一張匯款單,說是他的工資。

宋滿冬先洗了手,走到拚湊起來的桌案前。

多虧了她們宿舍隻有兩個人,才能拚出來這麽一張叫她做東西的桌子。

這都是叫陳家明他們弄窗戶的時候,幫忙弄好的。

鐵床兩張並在一起,她跟牛若真都睡上了雙人床,桌子在床邊靠牆,分別對應著她們的床鋪。

另外兩張便挨著門口的窗戶,拚在一起後,又蓋了塊木板,成了她如今做東西的台子。

宋滿冬先仔細的給麵粉和米粉過篩。

她要做的東西是米糕。

米糕不同人有不同的做法,但大體上分為兩種,一種是過篩後定型,直接蒸,蒸熟後就可以直接吃了。

這種米糕密實,比較耐嚼。

另一種則是要發酵後再蒸,這樣蒸出來的米糕更鬆軟。

宋滿冬要做的就是後者。

她也認真考慮過,前者吃太急,就容易噎住,而且梗在心口也不舒服。

吃的急,在大隊和廠裏都是普遍的情況。

大隊上是趕著上工,廠裏的著急幹活,鮮少有能做下來仔細品嚐的時間。

而發酵過的米糕,即使放涼,也依舊軟和。

比饅頭更軟一些,又有米香,適口性也很好。

牛若真看了幾次,宋滿冬都在仔仔細細的過篩。

她忍不住問起來,“滿冬,你不好奇是什麽東西麽?”

“怎麽不好奇?”宋滿冬嘴上說著,手裏的動作沒停。

不篩去顆粒大的麵粉和米粉,蒸熟後的口感也會受到影響。

牛若真真沒瞧出來,“要是我,我肯定什麽都不做,先把這包裹拆了,看看是什麽東西。”

“它就在哪兒,又不會跑。”宋滿冬將曬好的粉處理好,放在窗台上發酵。

要是放在煤爐邊,她半夜就得起來蒸米糕。

宋滿冬擦了手過來,才說,“我把事情忙完,就能坐下來仔細看了。”

“但我要是先拆包裹,待會兒可就無心做事兒了。”

牛若真跟她想法不同,不過也覺得宋滿冬的話有道理。

但最重要的還是,“快看看是什麽!”

比宋滿冬還關心裏麵的東西。

不過拆開的時候,卻又坐的遠遠的,隻探著腦袋。

宋滿冬一層層打開,先看到的是一雙靴子,下麵壓的布料像是件外套。

她先把夾在旁邊的信拿出來看了看。

“滿冬!

我們商量過後,一直認為今年冬天要給你寄生日禮物。

你的人生,從今年才開始。

雖然有些晚了,但實在是值得慶祝的喜事兒。”

宋滿冬愣了下,而後眼底浮現起淡淡暖意。

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兒。

生日禮物她們三人往常也互相送過,但都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

這會兒許是為了慶祝,肉眼可見的昂貴。

張蘭蘭也沒藏著掖著,大大方方的說了起來。

“我給你準備了件新衣裳,林芝給你準備了雙鞋子,她說鞋子好,才能走的更遠。

但我覺得外套更顯眼,得叫所有人都知道你過的好。

這外套花了我一個月工資呢!聽說是北京搶的厲害的進口呢子外套,咱們市裏一共就八件。

我磨破嘴皮也沒能讓主任把這件放到瑕疵品裏,隻要割痛買了。你可千萬別叫這衣裳壓箱底了!不然我會更傷心。

林芝的鞋雖然也很貴,但她有錢。”

宋滿冬都能想象得到她們寫信時的模樣,必定十分歡快熱鬧。

不過隻送了外套和鞋子,她想穿出去,還得自己買條褲子來搭配。

若是她在加一件,這一套穿出去,就好像她們三個人還在一起。

宋滿冬又想,林芝心細,說不定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

張蘭蘭的話卻還沒停,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

多是日常,混在其中的也有些別的消息。

“爸媽非要我今年結婚,兩天相三回親,實在煩人。

那些個男人討厭極了,工資是比我高點兒,可他們要供養一家,能花在夫妻兩人身上的錢還沒有我多呢。

連我擦個一塊錢的雪花膏都說我敗家,叫我以後注意點兒別花這些錢,可我從小就用這些,憑什麽結了婚反而不能用了?

我才不要這樣!

還是林芝爸媽好,連林芝自己都見不到他們。

對了,之前跟宋滿盈搞在一起的那個陳什麽,結婚了。

宋滿盈不止人差勁兒,眼光也差勁兒。

你爸媽他們好像是去了別的縣,反正肯定沒有在市裏好。

不過懷安縣不一樣,你在的地方就算是差的也會轉成好的。

而且能把你招進去的食品廠還是很有眼光的,有眼光的工廠肯定能越做越大。

……

林芝說過幾天會下雪,雖然我覺得預報不太準,但還是怕耽擱了你的生日禮物,所以便提前寄給你了。

好想你啊滿冬,還想你做的菜,想吃東坡肉、肥腸雞……

寫不下了。

滿冬,雖然不一定準時,但,祝你生日快樂!永遠都比從前快樂!

雖生於滿冬,但何嚐不是幸事?

最冷的時候已經過去,往後盡是春天。”

宋滿冬唇齒間輕歎一聲,彎起唇角。

她最大的幸事,並非生於滿冬,而是這麽多人相助。

等她折起信封,牛若真才開口,“我收回剛才的話。”

宋滿冬轉頭。

牛若真道,“你確實得忙完正事兒才能看這些東西,兩頁紙快看一晚上了。”

宋滿冬失笑,“我朋友說話比較發散,經常一堆閑話裏藏著幾句重要的事兒,所以我得仔細看看。”

“真好啊。”牛若真趴在桌子上看過來。

宋滿冬當她是羨慕自己的包裹,解釋道,“這次是生日,才所送了點兒東西過來。”

除了生日禮物,還有些張蘭蘭從倉庫裏搜刮的瑕疵品,說是覺得她肯定能用的上,反正便宜的很,不買白不買。

還有林芝塞給她的報紙和書,覺得她應該是用不上的,但是也沒旁的能送了。

牛若真張了下唇,咽下嘴邊的話,改口道,“我是覺得有這樣記掛著你的朋友真好。”

“我從前也有很多朋友,但是下鄉之後,基本上都斷了聯係。現在知道我在食品廠的,恐怕也隻有我爸媽了。”

她原本是想說,她的生日也在最近,可卻沒人惦記。

但又覺得太煞風景,而且有種向宋滿冬討要禮物的嫌疑。

宋滿冬如今心平氣和許多,也不似從前那麽冷眼旁觀,會學著安慰人了。

她思索片刻,便道,“雖然分別了,但總還會有相聚的一天。”

“隻要你心裏還認那些朋友就行,這些身外之物都不是必要的,畢竟現在大家都過的不容易。”

宋滿冬還拿趙勝男距離,“我有個朋友現在還到處欠著錢,馬上就沒錢吃飯了。她恐怕是抽不出什麽時間去關心自己朋友的生日了。”

牛若真臉上浮現出同情,“也是下鄉吧?我要是沒考上食品廠恐怕也是這樣。”

她這麽一想,豁然開朗,“說不定她們也都在各個地方受苦,饑一頓飽一頓呢!”

“她們連飯都吃不上,我還惦記生日禮物。”牛若真臉上浮現出羞愧,站起來去翻信紙,“我應該主動寫信問候一下。”

可不是人人都有她這麽好的運氣,剛好食品廠招工,又剛好考上了。

即便是在這兒,整個懷安縣也才考上了兩個知青。

牛若真把信寫好,心裏踏實了許多,對著宋滿冬更感激了。

宋滿冬正在竭力適應這種感激。

從前,她可鮮少多管閑事兒,都怕出麻煩。

隔天一早。

天蒙蒙亮的時候,宋滿冬便起床了,輕手輕腳的開始準備蒸米糕。

米糕小火蒸上,她又繼續睡下。

這本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冬日清晨。

牛若真昨天睡得晚,本來還擔心會睡過頭,結果起床鈴還沒響,她就先被一陣香味兒給喚醒了。

香甜的氣息,叫她鼻尖鬆動,身體也挪了起來,直到砰的一聲。

“嘶!”牛若真從地上爬起來,捂著腦袋。

她是裹著被子摔下來的,身上沒什麽大礙,可頭上卻撞了個大包。

“沒事兒吧?”宋滿冬探頭看她一眼。

“沒。”牛若真捂著頭坐在床邊,肚子咕咕嚕嚕的叫起來,她才想起來自己是怎麽摔下來的,“好香啊!”

牛若真清醒過來,眼睛第一時間鎖定的就是正冒著熱氣的蒸鍋。

她咽著口水,“滿冬,是你做的米糕在散發香氣麽?”

宋滿冬哭笑不得,“應該是吧。”

“我能吃一口麽?”牛若真迫不及待的看向她。

“現在還不行。”宋滿冬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搖搖頭。

見牛若真沮喪的低下頭,才補了一句,“還沒熟。”

“熟了可以給我吃?”牛若真驚喜的看她。

“當然。”宋滿冬肯定點頭,“我蒸了一鍋呢。”

牛若真便開始等著米糕蒸好。

她實在困得厲害,可一點兒也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是香甜的氣息。

問的久了,還問出來了點兒更細的味道,“這個是不是還放了桂花?”

宋滿冬聽見咕噥聲,就見她歪在床邊,一邊問著一邊打瞌睡。

“放了桂花蜜。”宋滿冬回答道。

說完牛若真沒有反應,也不知是不是睡過去了。

她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便先起來洗漱,剛一下床,牛若真蹭的坐了起來。

宋滿冬隻好先洗了手,給她切下來一塊兒,叫她吃了別繼續惦記了。

牛若真也是覺得這一口到嘴裏,她就不會那麽犯饞了。

誰知道一口下去,香甜的氣息直接將她從沉睡中喚醒,叫她精神抖擻起來。

“滿冬……”牛若真期期艾艾的看了宋滿冬一眼。

又看看鍋。

她是看著宋滿冬做的,知道用的都是白麵和上好的白米,做起來也十分費工夫。

叫她死乞白賴的拿肯定不好意思的。

牛若真請求的看著宋滿冬,“能不能賣給我幾塊兒啊?”

“一塊兒也行。”

宋滿冬隻好停住出門刷牙洗漱的腳步,“你想要幾塊兒就能要幾塊兒,不過我過兩天估計還會做,你別要太多。至於買……”

她話還沒說完,牛若真已經大聲喊了起來,“那我要兩塊兒、不、我要八塊兒——”

她自己是吃不完這麽多的,但是她可以送給別人,正好她有幾個交好的女工,平日裏總是互相分享吃的,這個米糕可以拿去跟她們一塊兒分。

“邦邦”的敲門聲響起,宋滿冬隻好把話先咽了回去,開門查看情況。

隻是拉開門見到的卻是幾個陌生的女工人。

宋滿冬沒見過她們跟牛若真走在一起,手擋著門,先問了她們來做什麽,“你們是要找誰啊?”

“找……”帶頭的女工人嗑吧了一下。

回頭有看看其他人,發現大家跟宋滿冬都不相熟之後,實在憋不出來什麽。

索性直接道,“我們就是想來問問,是不是你們宿舍在做早飯?”

宋滿冬心底驚訝了一下,先問她們,“是吵到你們了麽?”

“沒有沒有!”帶頭的女工人連忙擺手,“就是動靜太小,我們沒聽出來是哪一間的。”

“還好你們燒了火,煙囪冒了出來,叫我們找到了。”

她說著指了指門上玻璃窗探出來的一截煙囪。

整個三樓,隻有宋滿冬她們一個宿舍裝了煤爐。

宋滿冬聽她的態度不像是找麻煩,心底安定了許多,又問,“那是為了什麽?”

女工人搓搓手,“那個又香又甜的東西能跟我們換點兒麽?”

住宿舍,吃食堂,她們手裏本就寬裕,加上剛發了工資,也不委屈自己。

聞見味兒就立馬找過來了。

就算再貴,也能咬咬牙換一塊兒,嚐嚐味兒。

當然,她們也不怕被坑被騙,這裏可是食品廠的宿舍區,大家都是一個工廠的人,敢騙人,明天就叫他們在工廠裏出名。

作風問題嚴重的時候,說不定會被廠裏辭退。

宋滿冬沒想到她們是為這事兒來的,不由得感慨,果然還是工人們有錢的多。

她在河東大隊天天做飯,飯菜的香氣傳出去,也沒人大著膽子來說請她幫忙做一回的,都拿不出錢。

宋滿冬心裏想著,讓開位置,叫她們先進屋,“我做的不少,你們要是真想要,也能換一點兒。不過,咱們拿什麽換?”

幾個人擠進屋來,帶頭的女工人道,“用咱們食堂的飯票。”

大家顯然都是輕車熟路的人。

宋滿冬衡量過後便點了頭,這個再合適不過,食堂的飯票是沒有期限的,也可以隨意交換。

她能自己吃,也能回頭換給別人。

宋滿冬,“米糕比較燙,剛蒸熟,你們想要的話,恐怕得拿個東西裝。”

“那我們回去拿。”女工人說著要走,忽的瞧見了宋滿冬的室友,“若真?”

“紅姐。”牛若真從被窩裏出來跟她們打了招呼。

紅姐臉上露出恍然,“原來你們就是今年考進來的兩個知青,既然這樣我們也放心了。”

比起那些大隊上來的工人,她們更願意跟知青打交道,畢竟讀書的文化人都要麵子,愛講究,遇上潑皮無賴的情況也不多。

當下,幾個人便歡歡喜喜的回宿舍拿東西去了。

宋滿冬也抓緊時間洗漱後,把米糕從蒸鍋裏拿出來,檢查了一下。

確認沒問題之後,才切成等塊兒。

隻是她遠遠低估了大家的熱情,宋滿冬一報出價格,女工們便開啟了哄搶。

這一鍋竟是還不夠她們分的。

宋滿冬不得不勸道,“我明天還會再做,不用拿回去屯著。”

紅姐大大咧咧道,“我今天就能吃完,不對,三塊我一頓就吃完了。”

“不吃飽哪兒來的力氣幹活啊?”

牛若真也在後麵弱聲道,“滿冬,給我留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