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兩周。◎
宋滿冬看了眼還在熟睡的牛若真, 輕手輕腳的起身,拿了紙筆到走廊上。
“敬之,
你我平等, 又為我對象,你支持我,是應當的。
但我還是要感謝你將真心話告訴我。
正如你所知, 不論你支持或是反對, 我的選擇都不會改變。
經曆過的事情叫我知道, 唯有自己握著的東西才是自己的, 想要的東西也隻能由自己爭取。
我從不認為自己有錯,也不需要別人來評判, 我一直朝著我認為正確的方向前進。
可今日才知, 當我回顧來路,身後有人支持的感覺——可靠又可怕。
我是信你的,但我真怕沉溺其中, 再也邁不開步子。
所以我不會停下,看你一眼,便要繼續往前走。
考上食品廠隻是我人生中的一步,將來若有別的機會, 我也會權衡之後做出選擇。
當然, 你也不必為我停步。這絕非我冷心, 而是你優秀至極, 本該走向高處。
我們之間的感情不該阻礙到任何一個人的發展。
分離是無可避免的,但我們終會相聚。
……
”
宋滿冬合上鋼筆,等墨水晾幹, 才將信紙折疊起來, 塞入信封, 在上麵寫下陳敬之和自己的名字。
這段感情開始時,摻雜著她的幾分衡量和幾分衝動,是她唯一不確定前路的選擇。
可這條路卻越走越叫她堅定起來。
比起時時刻刻在自己身邊,卻跟自己想法相悖,宋滿冬寧願分隔兩地,隻求所想一致。
更何況她離陳敬之也稱不上太遠,隻要有心,還是能相見的。
信不必著急寄回去,若是她星期六休息,自己帶回去還更快一些呢。
這些話倒也不必著急說,隻是看著陳敬之寫給自己的東西,不自覺的行動了起來。
宋滿冬把信封收起來,躺下小歇了一會兒。
隨著工廠上工的鈴聲醒來,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樓下住的女工們正三三兩兩說笑著出了門去食品廠。
宋滿冬洗了臉,從走廊盡頭往回走,樓下的聲音清晰的傳來。
她們聊著車間的情況,百貨商店新上的鞋子,又說起晚上去看電影……
是了,這裏是懷安縣,不是河東大隊。
不必天一黑就隻能往床鋪上貓著,油燈都要省著用,也不用翻山越嶺的走到東風公社,擠進小小的供銷社,看那些掛了幾個月的衣服。
宋滿冬索性站在走廊上,看工人們陸陸續續到零零散散往外,最後幾個人是跑著出去的。
牛若真情不自禁的感慨,“真好啊。”
她的手扶著走廊的欄杆,又仰頭看了看泛著微弱暖光的太陽,“現在才感覺是活了過來。”
宋滿冬心底閃過的卻是河東大隊那些人幹活的影子。
她搖搖頭,將這些畫麵驅逐出腦海,回了宿舍。
相鄰宿舍的新工人邀請她們一起去工廠辦理手續。
牛若真拘謹的回著,“我們已經弄好了。”
“這麽快啊?我們才剛收拾好東西。”既然他們已經弄好了,女工又仔細打聽起來流程。
牛若真都耐心的一一答了,連著食堂飯票和熱水的事情都跟她們說了。
在一眾崇拜的目光中,指了指宋滿冬,“都是宋同誌帶著我去弄的,我一開始也不太清楚。”
說著見宋滿冬正坐在自己的桌前寫寫劃劃,便降低了聲音。
宋滿冬閑來無事,便回憶了一下自己從前參加招工考試的題目類型。
列出來又分析了一下,打算拿回去給陸許山。
招工考試的題目是又偏向性的,鮮少出冷門題目,隻要做好總結,針對的學習,想要達到及格水平並不難。
當然,及格水平是夠不上招工考試的門檻的。
市裏的招工考試主觀題目幾乎不會有太大差距,對客觀題目的水平也更高。
這兩年分數要求越來越高,宋滿冬還記得自己考煤礦廠時的慘狀。
她得分九十,但位居第十。
相較之下,懷安縣食品廠實在簡單許多。
而且主觀題目對陸許山十分友好。
其他題目及格對陸許山來說,夠用了。
最好的辦法還是讓陸許山整個學習一遍,但要是最後實在來不及,便隻能走捷徑了。
這事兒費不了多少工夫。
宋滿冬做完後,照舊擱在一邊,想了想,又謄抄一遍,打算給陳家明。
陳家明的選擇不是非食品廠不可,他比陸許山的選擇更多一些。
多考幾次或許就有機會了,隻是其他工廠不比食品廠。
做完這個,宋滿冬便閑了下來。
她一抬頭,才發現屋子空了,牛若真在對麵的桌子上給她留了話,說要陪著其他女工一起去辦手續。
宋滿冬擱下紙片,也不覺得落寞。
隻是回想著自己從前在做什麽。
還在市裏的話,這會兒應該在看陳師傅給她的拖拉機資料。
不停的看,不停的記,即便翻開那一頁就知道上麵寫的是什麽,也不能停止。
隻有將那些知識都刻進腦子裏,麵對拖拉機那個大家夥時才不會畏手畏腳。
拖拉機的相關東西她全都留給了師弟。
這會兒想翻也翻不著。
在河東大隊的話,這會兒應該在準備上工,又或者在食物。
可在宿舍,做飯也不方便。
宋滿冬索性出門閑逛。
她在百貨商店見到了東風公社食品廠做的柿餅,隻要一眼,就能看出差距。
柿子曬的不好,捂霜時間不夠,顏色不夠漂亮。
買的人也有,隻是從成箱的堆積情況來看,距離賣完還十分遙遠。
河東大隊的柿餅卻是供不應求。
實在是天氣冷得厲害,隨時都有雨雪的風險,柿餅不好晾曬,大隊長才忍痛拒絕了繼續做柿餅的打算。
宋滿冬也沒想到三個月的生活對自己影響至深。
雖然離開了河東大隊,但好似處處都有河東大隊生活的影子。
她在百貨商店買了些新鮮的點心,才回到宿舍。
晚飯在食堂打了回到宿舍。
牛若真正坐在電燈下看書,聽見動靜慌慌張張的桌下藏。
宋滿冬反手關上門,落了鎖,沒在意她的舉動,隻是看了眼另外兩張床,“另外兩個室友還沒到麽?”
牛若真鬆了口氣,回答道,“這個下午我聽她們說了,怕咱們知青跟其他女工生活習慣不一樣,互相打擾,正好宿舍有空著的,就分開了。”
“這個宿舍就咱們兩個住。”
宋滿冬也不覺得這麽區別有什麽問題。
受益者還是她跟牛若真,宿舍少兩個人,空間也大了起來。
她放下飯盒吃飯。
牛若真幹坐了一會兒,磨磨蹭蹭掏出了書,“滿冬,你要不要看小說?”
“我們今天去廢品站買的,一斤才一毛。這本小說我之前在市裏看,要三毛一本呢,今天一毛買了八本。”
“不用了。”宋滿冬搖頭拒絕了。
她對小說不是很感興趣。
不過,又問了牛若真買書的地方,“回頭我給朋友他們帶一點兒。”
等休息的時候,她去撿一些小學課本。
姚娉婷應該會需要吧。
關了燈,宋滿冬早早睡下,牛若真打著手電看了半宿。
第二天早上起床都慌慌張張的。
宋滿冬不習慣趕時間,提前跟她打了招呼,便先到工廠去了。
牛若真踩著最後的時間才趕到。
新來的工人列成幾排,站在車間外麵,由老工人分別帶隊領走。
宋滿冬跟牛若真也分在同一隊。
領走他們的女工人溫聲開口,“你們叫我吳隊長就好,最近兩周都是由我帶你們幹活。”
“下麵我先把規矩說在前麵,雖然你們已經考進了食品廠,但是我們工廠對員工的要求比較特殊,所以這兩周是考核周。
考核通過才能成為食品廠的正式員工。
當然,考核不過的同誌也不用太擔心,除卻情況惡劣嚴重者,大部分同誌,我們都會把你們推薦到合作的工廠去,都在懷安縣內,條件也都不錯。”
說罷,為了調動大家的幹勁兒,又詳細講到,“比起食品廠還是略微差一些。”
“食品廠的普通工人工資是十八塊,包分配宿舍和午餐,每個月有十斤的點心購買額度,跟食堂飯票一樣,都是有內部價的。”
宋滿冬認真記下來。
心底也算過,這工資跟市裏的還是差一截,不過勝在有宿舍。
又比東風公社高了點兒,東風公社普遍在十五塊到十八塊,隻有需要高強度勞力的工作才能拿到十八。
這事兒不止她清楚,其他來考食品廠的人也都知道,都堅定了留下來的心思。
吳隊長說完這些,才說道給他們的分工,“你們這隊工人的安排是做薩其馬。”
“接下來我會親自帶你們做一遍,然後根據大家的表現分配任務。”
吳隊長說完便放下手裏的東西,帶著他們洗了手,走到車間最左側的一條長案前。
“第一步是將雞蛋和麵粉混合,揉成麵團。關於雞蛋和麵粉的比例,都貼在牆上,拿不準的話抬頭看一遍,一定不要憑借自己的感覺做,做壞了的話,是要負責的。”
吳隊長照著比例和了一小團麵,又叫其他人來輪流上手。
輪到牛若男時,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吳隊長上前兩步,抓著牛若男的手腕仔細看看,又叫她們重新站成一列,伸出手來。
除了牛若男,又挑出了四個女工。
吳隊長歎了口氣,“這件事我忘記提前說了。”
“因為咱們這邊是食品廠,大多數東西都是要經手處理的,尤其是像咱們這隊做的薩其馬,揉麵的時候是避免不了接觸的。”
“而這些東西又是要送到百貨商店,或者市裏去售賣的,對手部幹淨是有要求的。”
牛若真腦袋一懵。
另外三個女工的臉色也煞白。
她們都是從大隊上艱難考過來的,臨到做東西突然因為自己的手被提了出來……
“別慌。”吳隊長安慰她們,“我隻是先說一下事情的情況。”
“不會把你們趕走的,隻是想叫你們務必上心。等會兒中午就去倉庫領護手霜,每日塗抹,帶上手套,過幾日,凍瘡應該就能好起來。”
她的話沒說完,隻是憐惜的看著這幾位女工。
要是遲遲不好,顯然是無緣食品廠工作的。
“這幾天,你們就負責燒火吧。”吳隊長很快做好決定。
同情歸同情,但揉麵的事情是決不能叫他們沾手了。
宋滿冬隨著其他人一起,揉麵團、擀麵皮、切條、炸製。
最後將食指長的麵條放入磨具中壓平。
“成品是要撒芝麻和葡萄幹的,不過你們前幾次做的不到售賣標準,就不整這些花裏胡哨的了。”
吳隊長說著,切下來一塊兒自己嚐了,“不過隻要流程沒有出錯,也沒有發齁發苦的情況,就會放到食堂,給大家免費吃。”
她說帶著做一遍,就隻是第一遍,做好的這一版薩其馬放在旁邊。
吳隊長便開始分位置了,“……張招娣,你負責揉麵,宋滿冬,你負責炸。”
宋滿冬很快站好位置,等著前麵的人手忙腳亂的傳遞麵片過來。
吳隊長從旁指導著,“切細一點兒,大概這個寬度。”
宋滿冬接過來便丟進了油鍋裏。
炸麵片對她來說實在簡單,隻是她心底總有點兒異樣的感覺。
吳隊長教人做薩其馬的法子,有些說不上來的怪。
她一邊思索著,利落的將麵片撈起來,教給下一個人。
又一版薩其馬順利出爐。
依舊不到售賣的標準。
吳隊長繼續調整位置,忙碌了一上午,才基本上將位置固定下來。
不過單獨征求了宋滿冬的意見,“你是不是之前做過類似的吃食?”
宋滿冬點點頭,沒打算多說。
吳隊長也不深究,隻道,“炸這塊兒比較重要,但因為經常要站在油鍋麵前,比別的步驟危險一點兒。
負責這一步的女工每個月可以多領一塊錢補貼。
不過,你要是覺得太危險也可以換。”
宋滿冬想著其他人早上做東西的樣子,還是應了下來,“我可以繼續做,不過要是有人想跟我換,我也沒意見。”
這一塊錢她倒不是很在意,隻是她怕其他人撐不起來這個環節,要是這塊斷了,她們就沒辦法連成一條線,做好薩其馬了。
吳隊長多看了她一眼,又給其他人安排了任務,叫她們繼續磨合。
炸了一上午的麵片,衣服上都沾著油味兒,額頭上也熱的冒汗。
宋滿冬回到宿舍,先整理了一下衣服,要是以後都負責炸麵片的話,她得穿薄一點兒,外麵也要換上適合工作的外套。
她拿好衣服,一回頭,就見牛若真一邊抹手,一邊拿袖子擦淚。
對上她的目光,又低下頭去,繼續啜泣。
宋滿冬坐在床邊,跟她隔著桌子對麵,原是不想管。
隻是躺下仍能聽見她小聲的哭,還是安慰了一句,“別著急哭,還沒到最後的時候呢,你認真照顧著手,會好起來的。”
牛若真一聽,哭的更大聲了,哽咽道,“我的手以前不是這樣的,都是因為在大隊上幹活,早知道我就不幹活了……”
宋滿冬蹙了下眉,又鬆開,“別想這些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趕緊照顧著手好起來。”
“還有兩周的時間,來得及的。”
躺下後,宋滿冬卻無聲的歎了口氣。
她剛剛一瞬間差點兒對牛若真生氣,現在想想實在沒有必要。
這般大起大落,麵臨著被食品廠調走的風險,她抱怨也是應該的。
隻是不免有些懷念趙勝男和姚娉婷她們。
這樣抱怨的話是鮮少能從她們口中聽到的。
下午照舊是做薩其馬。
宋滿冬能明顯感覺到吳隊長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淺,好在下班前,終於成功的做出來了兩版成品。
吳隊長在上麵撒了芝麻和葡萄幹,笑著切塊,扭頭對她們道,“你們做的薩其馬,明天就會拿到百貨商店賣了。”
“以後跟家人朋友路過百貨商店的時候,就能告訴她們,裏麵賣的薩其馬是你們做的了。”
周圍傳來幾聲雀躍的小聲呼喊。
宋滿冬心底跟著也激動了一下,不過她已經做了柿子幹和柿餅,很快便冷靜了下來。
吳隊長等她們安靜下來之後,才又道,“行了,下班吧。”
“今天晚上回去記得在腦子裏回顧一下自己怎麽做的,盡量保證明天早上來一次成功!”
“我等著你們的好消息。”
宋滿冬到食堂打了飯,牛若真跟在她身邊,依舊垂著腦袋,模樣低落。
宋滿冬吃過飯,看她懨懨的打算躺到**睡覺,深深皺起眉。
腦海裏一番交戰之後,還是叫了她,“牛若真,你想一直燒火麽?”
\"誰會想燒火啊?\"牛若真委屈道,“髒兮兮的,還熱。一點兒參與感也沒有。”
“既然不想,你就別躺著了。”宋滿冬態度實在算不上好,一邊皺眉,一邊忍耐的對她道,“你的手是凍傷不是廢了,吳隊長不叫你做,但沒不叫你看。
你起來回憶一下自己今天看到的別人怎麽做的,想象一下要是你手好了,你想做哪個環節?你會怎麽做?你能不能複刻出來?”
牛若真翻過身,愣愣的看她一會兒,才一骨碌的坐起來,“我知道了!”
她並非蠢笨之人,隻是悲傷蒙蔽了眼睛,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宋滿冬的話給她指了條前路。
宋滿冬拉開凳子坐下,牛若真也坐在了她對麵,兩隻帶著白色線手套的手揮舞了一番,很快做了決定,“滿冬,我想像你一樣,做炸麵片的人,你覺得可以麽?”
宋滿冬沒吭聲。
牛若真繼續書法著自己的想法,“我蹲在你旁邊燒火的時候,就覺得你特別威武,好像一切盡在手中的模樣。”
“我也好像這樣啊。”她羨慕的看著宋滿冬。
“你自己想就行了,不用跟我說。”宋滿冬沒抬頭,“我要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牛若真張了張嘴巴,又閉上,兩隻手搭在一塊兒看著宋滿冬。
心裏漸漸安定下來。
她想做的哪裏是炸麵片,她想做的是宋滿冬。
看成績的時候發現宋滿冬在自己前麵,她還有些不以為然。
幾分的差距而已。
可昨天真正跟著宋滿冬走了一遍要做的事情後,就對她心服口服。
下午陪著相鄰宿舍的女工再去做登記,看著她們五花八門的出錯,回想起來,宋滿冬的每一步,更覺得她厲害。
可今天才知兩個人的差距。
因為不能上手做薩其馬,她跟其他三個女工站在一邊,情況反而看的更清楚。
宋滿冬不是隻會炸麵片,她是每一樣都做的好。
吳隊長調整過其他人的位置,但自宋滿冬站在鍋邊,就再沒動過。
同樣是知青,差距叫她心底難以自製的冒出驚慌和自卑。
即便是手好了,她也不可能追上宋滿冬的,或許連其他大隊上考進來的女工都不如。
畢竟她在家的時候,鮮少做飯。
和麵這麽複雜的事兒更是沒怎麽沾過手。
家裏對她的期許就是好好學習,考個好單位。
一晃神的功夫,牛若真已經看到宋滿冬寫了半頁紙。
她也不再慌張,而是定下心來思考。
考慮自己做什麽合適。
正如宋滿冬所說,還有兩周的時間,一定會來得及的。
宋滿冬自始至終沒看牛若真,說那麽多話已經算是破例了。
實在是腦海裏趙勝男和姚娉婷的形象在打架,要是換做她沒到河東大隊的時候,才不會管牛若真怎麽想。
牛若真要是兩周後沒留下來,說不定對她來說還是件好事,這樣她就能一個人獨占一個宿舍了。
但話都說了,宋滿冬也不會後悔。
隻看牛若真能走到哪一步了。
她正在腦海裏複盤薩其馬的製作步驟。
不僅僅是自己負責的炸麵片,而是所有的流程,包括各種比例、時間。
這件事兒對她來說輕車熟路。
甚至還叫她有些懷念。
她從前跟鄰居學做菜時便是這樣,學菜一個鍾,回來要思索一宿。
畢竟鄰居可不像吳隊長這樣,會給她一次又一次的機會。
鄰居隻會給她三次機會。
做不好就換下一道菜。
宋滿冬起初還鬆了口氣,後來自己發現不對,鄰居對她的失望越累越多。
她第一次失敗後,第二次教她學做菜的時間隔了三天,第三次隔了七天。
這麽拖延下去,會變成一個月,幾個月幾年,再也不教。
那時的嚴苛,叫她至今仍保留著盡快學會的習慣。
薩其馬吳隊長做了第一遍之後,宋滿冬基本上就能完整的複刻出來了。
隻是她不打算太顯眼,便跟著其他人照模照樣慢吞吞的做了。
在外人麵前她不打算張揚,卻沒想過要騙自己。
默記下來的流程跟早上時一模一樣。
宋滿冬捏著筆,從第一部 開始添加自己的想法。
一條條的捋著思路。
薩其馬雖然鋪平後看起來線條扭曲,但其實每一條都是均勻的看起來最漂亮。
切麵片時要切的細一些,是因為炸製之後會膨脹。
寫著寫著,宋滿冬腦海中一絲靈光閃過。
這裏麵許多東西,吳隊長都沒有講,但她肯定是知道了。
為什麽不告訴其他女工呢?
宋滿冬回想著今天的流水線,心底很快有了答案。
因為沒必要。
吳隊長甚至都不需要她們每一個人學會所有的流程。
隻需要保證她們幾個人一起能做出來成品就行。
這不是培養廚師的思路,這是純粹的培養工人的想法,能最大效率的保證生產。
跟她那時放棄叫所有人從削柿子開始,轉而給大家分工合作一樣。
宋滿冬合上鋼筆,無意識的摸著紙張上麵的字,那時每一步的流程。
她不喜歡這樣的分配。
不過這樣平靜的生活來之不易,宋滿冬不打算橫生枝端。
她將紙折起來,收拾好,才看向牛若男。
牛若男趴在桌子上,嘴裏還在念叨著什麽東西。
宋滿冬把她叫醒,一同洗漱睡了。
第二日。
宋滿冬接過前頭女工遞來的麵片,便抬了下眉,還是繼續下鍋炸了。
麵片是沒辦法重製的。
第一鍋還是失敗了,好在吳隊長早有心理準備,沒叫她們做太多。
沒有停留的時間,跟著便是第二鍋。
宋滿冬連著炸了幾日麵片,更加確定自己不喜歡這份工作了。
她甚至連前麵女工切麵片的習慣都觀察出來了。
還發覺揉麵的女工偶爾會偷懶,沒弄好導致麵片膨不起來。
磕磕絆絆,好歹是到了周五。
吳隊長卻又宣告了一件事,“因為大家都是新來的工人,剛學做薩其馬才兩天時間,也不熟練。
我怕大家休息兩天之後,又要重來,所以申請了,本周隻周日下午休息一下午。
其餘時間照常上班做薩其馬,這一天半的工資也會照常發放,食堂也照舊開。”
吳隊長說完,頓了下,“要是有人覺得不合適,不想留下來也可以告訴我。”
考核期還沒過,自然是沒人願意離開的。
怨聲也幾乎沒有,她們這一隊的除了一位懷安縣縣城的姑娘外,其他大都是下麵公社考進來的,別說是加班一天半照常給工資了,就是不給她們也想留下來。
宋滿冬見沒人站出來,猶豫了一下,也沒有選擇出頭。
雖然對她來說,留下來熟悉實在是沒必要,但相較站出來的麻煩,她還是選擇了更輕鬆點兒的解決辦法。
隻是下午下班,便匆忙拿了信寄回河東大隊。
下周的情況還不明朗,她也未必能確定自己回去。
除了給他們的信,宋滿冬又往陝南寄了兩封信,分別告訴林芝她們和陳師傅自己現在已經考上了懷安縣的食品廠,日後要是有事兒,可以寫信寄往這裏。
周六下午,又做好一板薩其馬,吳隊長從外麵走進來,匆匆切了幾塊,裝進盤子裏,目光掃過一圈,將盤子遞給宋滿冬,“你帶上這盤薩其馬去研發車間。”
“我去食堂打開水,待會兒就過去。”吳隊長匆匆說完,“對了,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們提前下工吧。”
她說著人已經走遠了。
宋滿冬沒有拒絕的機會,隻能端上盤子硬著頭皮朝研發車間走去。
希望洪師傅已經把她忘了吧。
研發車間明顯比其他車間小一些。
鐵門經常合著,宋滿冬敲了門,聽見裏麵有人喊了進,才深吸一口氣,拉開鐵門。
裏麵的人正說著薩其馬。
“薩其馬其實在清朝時就有人做過……”
“我上次去學習,見他們有做另一種薩其馬,口感比咱們的更硬一些。”
長長的桌子前,或站或坐,有五六個人。
這些人說的都是吳隊長教她們坐薩其馬時從沒提到過的事情,宋滿冬有些好奇,但也不敢停留。
放下薩其馬就打算離開。
洪師傅瞥她一眼,指了指後麵的凳子,“坐那兒聽聽吧。”
宋滿冬一愣,洪師傅已經轉過了頭,跟她們繼續聊著薩其馬的事兒。
宋滿冬猶豫了下,還是在角落裏坐下。
聽她們一會兒說道銷售情況,一會兒又談起來要不要做另一種口感的薩其馬。
還講到了加牛乳的新品種。
吳隊長很快過來,把熱水放下,見她坐在裏麵也是一愣。
不過沒出聲。
洪師傅拿了暖瓶倒了熱水。
她們的話題轉的飛快,一會兒又說到了麵包上。
討論了半個小時,有位師傅忽的起身朝裏麵車間走去,要做東西。
吳隊長才拉了宋滿冬離開,“你們坐在那兒了?”
“雖然咱們工廠的師傅人都挺好的,但是今天來的有個市裏的同事,你留那兒他要是覺得你想偷師就麻煩了。”
宋滿冬如實回道,“洪師傅叫我坐下來聽的。”
也僅僅是聽而已。
吳隊長想不明白,“算了,既然洪師傅開口,肯定就沒問題。”
“不過你聽到的東西可別往外說,她們有時候說到的產品,廠裏也不一定做。”
宋滿冬點著頭。
她聽下來的東西也不多,隻是到工廠花了一個月才攻克薩其馬的難關。
現在下一步的目標似乎是紅豆麵包。
至於洪師傅,宋滿冬也不明白她的想法。
兩周的時間轉瞬而過。
第二周周五,隨著她們過周末的消息一同傳來的,還有考核最終成績的消息。
宋滿冬她們這一隊,最後走了兩個人。
一個是手上凍瘡至今沒好的姑娘,另一個是揉麵敷衍的姑娘。
牛若真成功的留了下來,接替揉麵的工作。
吳隊長先叫離開的兩人出門去門口找另一位負責人登記她們下周要去的新工廠,才對留下來的人露出笑意,“恭喜你們成為食品廠的意願。”
“之前兩周辛苦了,這個周末好好休息吧。”
“這次離開的人比較多,食品廠又對上次考核的人進行了補充錄用。
如果你們有親戚朋友也參加了考核的話,可以去看看外麵布告欄上公布的情況,他們成績不錯的話,或許有機會補進來。”
宋滿冬聽見她的話,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陳家明。
陳家明排在張興旺後麵,如果按照成績來看,希望十分大。
她打了晚飯,回宿舍之前,停在布告欄上打算仔細看看。
“滿冬!”張興旺先一步叫住她,滿臉喜意,“陳家明也被錄用了。”
他說著指了指第三位。
宋滿冬臉上也露出笑意,“那真是太好了。”
“我打算明天回去,順便把這個消息也帶給他。你明天回去麽?”
“我想待會兒就回。”張興旺撓撓頭,露出一個憨笑,“我這都半個月沒回去了,家裏人恐怕也擔心。”
“對了,滿冬,我借了自行車,要不然你跟我一塊兒回去吧?”
“我原本想著你不一定會回,就沒好意思問。”
畢竟宋滿冬是知青,不是他們大隊上的人,萬一問了宋滿冬不打算回去,也挺不好意思的。
宋滿冬略一思索,便應下了,“那就麻煩你了。”
她跟張興旺也不是萍水相逢的淺淡關係,叫張興旺栽她一程,她還是能厚著臉皮做的。
張興旺點點頭,“我回去拿點兒東西,那我在宿舍大門口等你。”
宋滿冬也不遲疑,飛快回去,收拾了點兒東西,帶上飯盒,匆匆跟牛若真說了一句。
牛若真追著她往樓下走,“不是剛從大隊上離開?回大隊幹嘛?那裏連電燈都沒有,多不方便啊。”
“而且你回去也沒地方住吧?”
宋滿冬臉上露出一點笑,“這你不用擔心。”
趙勝男她們是絕不會叫她沒地方住的。
不過她也能理解牛若真的想法,想來牛若真在的大隊相處關係一般吧。
“我周日下午回來。”宋滿冬說著繼續朝前走。
牛若真不明白之餘,還有些鬱悶,“我還想請你吃頓飯,好好跟你道謝呢!”
要不是宋滿冬點醒她,她恐怕還在自怨自艾之中,也不會自己天天偷看別人怎麽做,才會在手好之後,立刻上手,成功的留了下來。
“不必了。”宋滿冬已經看到張興旺的身影了。
她衝牛若真揮揮手,“是你自己爭氣,你該謝謝自己。”
“我不過是說了幾句話而已,要不是你下定決心,那幾句話是改變不了什麽的。”
牛若真愣在原地,回神的時候,她已經坐上自行車,漸漸遠去。
牛若真站在門口,探頭朝他們離開的方向看了看。
她回憶了一下宋滿冬來的地方,“河東大隊?”
“真想知道那個大隊是什麽樣子的,竟叫宋滿冬這麽想著。”
食品廠下班的時間早,但耐不住離河東大隊遠。
中途他們還在百貨商店停了一下,張興旺斥巨資買了包紅糖,又買了其他糖果,出來時還問宋滿冬,“薩其馬我在工廠買了,滿冬你要麽?”
“我打算回去給我爹他們瞧瞧,這可是我親手做的薩其馬。”
“我沒買,不過我會做,回去直接做給勝男他們就行。”
她原本是打算明天早上回的,也是想著明天再到倉庫看看買些什麽帶回去。
如今蹭張興旺的車,他歸心似切,宋滿冬也不好叫他再多等。
更何況現在夜長,他們回去的後半段都是夜路,又冷又黑,可不好走。
還是盡早回去為好。
宋滿冬先說,又問起來,“你們也是做薩其馬?”
她跟張興旺沒在一塊兒,也不清楚其他新工人的安排。
更不是愛湊熱鬧的人,每日都是下工便回宿舍了。
當然她也不是什麽事兒都沒做。
這幾日把食品廠的幾樣點心嚐了遍,推斷出了好幾個品類的配方。
不得不承認,食品廠的師傅們都是有兩把刷子的。
有些用料十分巧妙。
但配方是秘事,不方便跟其他人說。
好在她是能耐得住性子的人,自己琢磨來消磨時光就行了。
走到東風公社的時候,天就黑了。
沒想到天公作美,一陣風吹過,視線內又明亮了起來,月分外明,將回家的路照的通亮。
張興旺更是一身勁兒,到了後半程還加速。
自行車在村口停下,兩個人齊齊呼了口氣。
張興旺等著宋滿冬下車,才道,“我先去跟陳家明說一聲。”
不然他怕自己回了家,就不舍得再出來了。
宋滿冬目送他離開,才朝知青點走去。
走近了,步子越來越緩慢,竟是有幾分近鄉情怯。
宋滿冬搓了搓手,上前準備敲門,院子裏的鬧聲先傳了進來。
陸許山的哀聲連天,“怎麽又是煮土豆?我想吃肉。”
“就你想吃,我不想吃啊?”姚娉婷嘟囔著,“你行你來。”
陸許山沉默一會兒,又說,“要是滿冬在就好了。”
“滿冬忙著呢。”姚娉婷說他,“而且滿冬難得回來一次,還要她給你做飯啊?”
宋滿冬手指落在門環上,推開了大門,笑著道,“也不是不行。”
進了院子,才看到他們幾個人的窘狀。
都站在廚房旁邊袖著手。
連徐清和方宛臉上都透著菜色。
“滿冬!”姚娉婷高高興興的招呼完她,又道,“你等著,我給你做蛋餅。”
“我現在做的可好了。”
宋滿冬嗅著廚房裏傳來的味道,實在很難相信她。
她看向一無所覺的姚娉婷,“……飯是不是糊了?”
沒記錯的話,她們的晚飯是煮土豆吧?這個也能糊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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