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更)
◎張家辦酒。◎
吃過晚飯, 泡上一壺**茶,才開始分月餅。
月餅宋滿冬是每天都在做,但他們也隻吃上過兩次。
擺在盤子裏中間的是一個巴掌大的大月餅, 五仁餡兒的,是經過大家品評後一致認為最好吃的一個,今天做了大號。
月餅沒用刀切, 全靠手掰, 有多有少, 但除了陸許山, 大家都不是很在意。
斷麵彎彎曲曲,露出裏麵的真材實料, 藏在金黃色冰皮下的餡兒料, 看似其貌不揚,卻有著讓人無法抵抗的美味口感。
餅皮的軟,五仁餡兒的幹香, 嘴巴嚐過便跟上了癮似的。
即便早已吃飽,嚼著月餅還是想多來幾塊,趙勝男吃了幾口,才感慨起來, “要是大家都能吃上月餅就好了, 哪怕隻是今天。”
“你不會還想慫恿滿冬做月餅吧?”姚娉婷震驚看她。
趙勝男卻搖搖頭, “請吃飯的事情一次就夠了, 給一次是想叫他們嚐過甜,有奔頭。
如果次次都給他們送,那隻會叫大家坐等天上掉餡兒餅。”
趙勝男舉起月餅, “一塊兒月餅能滿足今天, 但滿足不了以後。”
“更何況我能力有限, 不可能一直滿足他們。現在再去送月餅,不是幫大家,是害大家。”
姚娉婷,“你今天怎麽謙虛起來了?我還以為你要說——”
她清了清嗓子,“雖然我個人的力量有限,但大家聚在一起可以撬動時代的巨輪。星星之火尚且可以燎原,更何況你我都不是無能之輩,我們有學識、有見聞,我們是最亮的新星,必將照亮一方。”
其他人連連點頭,“娉婷你學的真像。”
姚娉婷臭屁的抬抬下巴,“那可不?我跟她認識好多年了,模仿一下輕而易舉。”
陸許山說,“你這麽厲害,應該去拍電影。”
姚娉婷掃了眼趙勝男,“拍電影有什麽好的?高高在上的,看不清人間事。我啊,要俯下身子,去做百姓的牛……”
趙勝男哭笑不得,捂著姚娉婷的嘴,不叫她說,“別取笑我了!”
姚娉婷求助的看向其他人,無人搭理。
方宛有心,可幫不上忙。
待趙勝男放開,姚娉婷立馬轉頭開始說起其他人。
一群人鬧作一團。
盤子裏的小月餅原是按人頭的,給了衛大夫幾塊,餘下的便零散落著。
宋滿冬又掰了一塊兒豆沙月餅吃著,彎了彎眼睛。
月餅叫人心情暢快,但有好友作伴,更叫人開懷。
曾經她期許的歡笑熱鬧,竟是在破釜沉舟,跟家裏斷絕關係後,從河東大隊這個偏僻的地方得到了。
宋滿冬吃完月餅慢吞吞的喝著茶。
九月底穿過山間的風已經涼了,可對他們這些年輕人來說,卻正正好。
鬧過之後,才各自散開回屋。
畢竟明個兒還要上工呢。
宋滿冬洗完腳,見趙勝男在堂屋門檻上坐著,左右看看,也走了過去,“怎麽了?”
趙勝男仰頭看著天上的滿月,輕聲說,“我在想我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宋滿冬詫異看她,“你怎麽會這麽想?”
趙勝男轉頭看她,臉上露出個難過的笑,“有幾件事,如果不是你,可能都沒辦法順利進行下去。”
宋滿冬也在門檻上坐下,“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不會去做。”
宋滿冬又換了個說法,“不會去多管閑事。”
按照她最初想法,隻要在河東大隊混著,當一個不起眼的普通人就行,等待時機離開。
現在卻跟河東大隊越纏越緊。
趙勝男不是傻子,當然能隱約感覺得出,宋滿冬不是熱心的人,“我知道,可是沒你,我解決不了。”
宋滿冬搖搖頭,“事不是數學題,不止有一種解法。”
“你的解法跟我的解法不同,所以才會在看過我的解法之後陷入困境。”
趙勝男迷茫,“可你總是反應那麽快,又能想到一舉多得的解法,要是你……”
“不會是我。”宋滿冬打斷她的話,肯定道,“勝男,能幫河東大隊的人,不會是我。”
“那些是我摸索出來的經驗,給你時間,你也可以學會,但你有的東西,我永遠也不會有。”
“你生在骨子裏、淌在血裏的赤誠熱情,對人毫無保留的信任和無私,才是最寶貴的。”
宋滿冬別說是生出這些東西了,她偶爾甚至還會冒出趙勝男真傻的想法。
趙勝男嘴巴張張合合。
宋滿冬鼓勵她,“你有這些寶貴的東西,再佐以經驗,將來肯定會實現你的夢想的。”
“滿冬,”趙勝男終於張開了嘴,“沒想到我在你心裏評價這麽高啊?”
宋滿冬:?
她沉默數秒,“以後少跟陸許山待在一起。”
好好的腦子都要傻掉了。
趙勝男噗嗤一笑,抬手緊緊的抱住宋滿冬,“謝謝你滿冬!”
鬆開後她又說,“不過我可不覺得你沒有這些東西,你比自己認為的更熱心善良……”
宋滿冬無奈的瞧她一眼,“別給我畫餅了,早點兒睡吧。”
隔天,依舊是照常上工,不同的是,徐清今日起就要無償去給衛大夫幫忙了。
宋滿冬原以為這事兒很快就會傳出來,可到中午也不見動靜,問了徐清才知道,衛大夫在憋著氣搞個大事。
“過幾天你們就知道了。”徐清不仔細說,隻感慨道,“赤腳大夫雖然是野路子出身,但也有可取之處。”
宋滿冬餅不意外,沒兩把刷子能做十幾年赤腳大夫麽?
吃過午飯,下午她難得清閑。
今天也不用做月餅,陳家明早在昨天一早拿了最後一部分月餅,說是賣完後要跟他朋友一起去省城看看。
宋滿冬坐在院子裏擇著野菜,忽的想起來,好像有幾天沒見陳敬之了。
不過這也正常,哪兒有當兵的天天有閑暇時間的。
更何況陳敬之也說了要加訓練任務,要是還天天來,那才叫她不放心。
野菜宋滿冬分了類,一部分曬幹,另一部分打算晚上做菜餅。
倒是也能做野菜團子,不過恐怕不會受歡迎。
至於核桃和板栗,宋滿冬沒打算沾手。
核桃帶殼藏在青色的果肉裏,這果肉看著是青綠的,但剝了手都是黑的。
明天要給春玲做酒席,帶一雙黑手去可不好看。
農家酒席雖然簡陋,但也馬虎不得。
宋滿冬早早的起來做了飯,聽見敲門聲,叮囑趙勝男幾句,便去跟王喜娟匯合了。
早飯她不在家裏吃。
這事兒跟春玲她娘仔細聊過,她們這些幫忙的人早上收拾好菜可以先吃一頓,等酒席做完散了,還能再吃一頓。
既然說好管飯,宋滿冬便隻喝了口麵湯墊墊肚子,免得到時候大家吃她不吃,顯得多另類。
河西大隊在往西約莫四五公裏處,不比縣城近多少。
但對王喜娟他們來說,都是習慣的路程。
王喜娟陪她走著,路上興奮不已,嘰嘰喳喳的說起著春玲和她嫁入的張家的事。
“張凡在公社的食品廠上班,對春玲可好了,之前就一直給她帶吃的,這次辦酒更是下了血本,花錢買下來了半扇豬。”
“聽說食品廠生意特別好,生產的點心別人催著要,還打算再開生產線,說不定還會建家屬院,到時候春玲就能跟著去進城了。”
宋滿冬隻笑著聽她說,雖然心裏不大認同,可沒必要在大喜的日子說風涼話。
再則,如真王喜娟跟說的一樣,春玲也算是有個不錯的歸宿。
好歸好,她是絕不會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的。
宋滿冬心底清楚,最能依靠、信任的人隻有自己。
後半程,王喜娟卻忽的歎氣,“我是真心替春玲感到開心的,可我這心裏不知怎麽的,總是覺得不太安穩。”
想來想去,“要是在食品廠的是春玲就好了。”
宋滿冬訝異過後,寬慰她,“說不定將來她有機會呢,不是說食品廠要擴建麽?”
王喜娟隻歎著氣搖搖頭。
宋滿冬沒深入追問,而是慫恿她,“要真是有,你也可以去試試。”
王喜娟家裏條件在河東大隊算是比較好的一部分了,家中雖然也有兄弟,但對王喜娟也不差,叫她讀了初中。
高中也不是不願意送她去,隻是王喜娟沒考上。
整個河東大隊考上高中的人都不多,所以提起陳家明就是一陣唏噓。
這些都是宋滿冬從王喜娟這裏聽來的。
“我肯定要試試的。”王喜娟點著頭,“宋知青你們也會去麽?你們要去了我肯定沒什麽希望。”
宋滿冬安慰她,“招工一般都是招你們這些本地的人,而且我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呢。”
至少趙勝男絕不會去,其他人宋滿冬也說不好。
連她自己聽了消息都有些心動。
若是食品廠招工、擴建,住到公社不論做什麽,都比河東大隊方便太多了。
這念頭隻在宋滿冬腦海裏閃過,很快便不想了。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春玲的酒席。
到了張家,宋滿冬瞧過東西,便開始安排人準備。
張家是大席,幾乎全村的人都要來吃,隻她一個人動手肯定不行。
春玲家來幫忙的基本上都是河東大隊的人,聽了宋滿冬的安排,便開始擇菜洗菜,倒是張家來幫忙的嬸子,看她年輕有點兒不大服氣,“要不還是請個廚子過來吧?別鍋都拿不動。”
更有個膀大腰圓的嬸子嘲笑著,“我看著都比她會做飯。”
宋滿冬挽起袖子,洗了手,衝她們笑笑,“嬸子,我能不能做,待會兒不就知道了。”
她說著拿起刀,仔細看看,在磨刀石上正反都磨了幾次,走到了半扇豬肉麵前。
張家的嬸子上前,“這肉貴著呢!你可別弄壞了,還是我來分肉吧。”
宋滿冬卻避開了她的手,左手按在豬肉上,右手刀,輕輕鬆鬆劃下來一塊兒肉,放到了桌板前麵。
她又低頭去拆排骨、裏脊肉,動作流暢,不帶一絲猶豫。
說是半扇豬,可這一半去頭去腿,板油也摘了,頂多不過四十斤,還有不少排骨。
酒席約莫要三十桌,葷菜提前也說過要做那幾道。
宋滿冬心裏有掂量,把每道菜的肉都拆了出來。
燒排骨、魚香肉絲、包菜炒肉片……
分好後才看向張家嬸子。
張家嬸子麵麵相覷,“你以前是殺豬的?”
春玲家的親戚笑道,“我們滿冬可是大廚,你們就等著流口水吧。”
宋滿冬露了一手,這才開口,“嬸子,大喜的日子咱們起了爭執破壞可不好。你們聽我的,要是出了錯,算我頭上。”
“可咱們各站一邊,出了差錯,你們也得擔責。還不如聽我的是吧?”
幾位嬸子抹不開臉,點不下頭。
宋滿冬也不非逼著他們表態,意思到了就行,把肉拉過來,徑直問道,“有沒有嬸子刀功好的?把這幾塊肉切成片。”
膀大腰圓的嬸子琢磨透,便站了出來,“我來吧。”
宋滿冬盯著她切了幾片,不得不感慨,這些嬸子們切肉上是真的不輸人。
切下來的肉片薄如紙片,看來這些肉炒幾盤菜還是夠的。
宋滿冬又提起其他的肉,“這些切成絲。”
排骨她自己上手剁了。
等其他嬸子切好,宋滿冬又把肉醃上。
這新鮮的肉,倒是沒多少腥氣,這一步是為了入味兒。
同時要出十幾盤菜,最怕的就是調味兒不夠。
蘿卜包菜都切好,豆腐宋滿冬親自炸了。
又調好了涼菜。
張家隻三道涼菜,拍黃瓜、拌豆角、拌蓮藕。
一道蛋花湯不著急做,重頭戲是六道熱菜。
不過涼菜做好,就可以準備吃飯了。
宋滿冬起鍋炒了包菜肉片,每人一個掌心二分之一大的饅頭,一碗湯,一勺熱菜一勺拍黃瓜,就算作所有的早餐了。
灶台搭在外麵,宋滿冬她們吃飯也在外麵。
宋滿冬忙活半天,吃上飯也舒了口氣,聽見吵鬧聲往身後瞥了眼。
膀大腰圓的嬸子搶嘴道,“宋知青,你可別管他們!”
“嗯。”宋滿冬已經認出來那邊的是什麽人了。
——河西大隊的知青。
知青跟大隊上的人太好分辨了,看她們人裏還有穿白碎花衣裳和皮鞋的。
張家嬸子七嘴八舌的說道,“不怪我們不信你,剛才對你態度差,我們真是被這些知青害慘了!”
“正搶收呢,她們幫不上忙也就算了,天天鬧!還要大隊上的騾子送他們去城裏買東西。
那騾子一天拉了十幾趟玉米,累的都站不起來的!他們是一點兒也瞧不見。”
“他們還上公社告狀,害得我們耽擱好幾天,前幾天落雨,地裏的紅薯都差點兒沒收完,也沒趕上種麥子!”
“也不知道下回是什麽時候下雨了,過兩天要是還不下,隻能我們自己挑水澆地了。”
宋滿冬不敢搭腔,河東大隊的嬸子們也都埋頭吃飯。
他們是運氣好趕上了,省不少事,可在河西大隊麵前說出來,不就是戳人心窩子麽?
聽她們抱怨完,宋滿冬才鬆了口氣。
有心直口快的嬸子更是直言,“要是宋知青你在我們大隊就好了。”
“那可不行。”春玲家的親戚連忙說,“當初是你們先挑的知青,讓我們大隊最後去拉人的,現在可別跟我們搶人。”
張家嬸子歎氣,“誰能想到拉回來一群惹事兒精!”
宋滿冬沒置身其中,不好評判,不過他們遇上河東大隊,那真是天時地利人和。
換成他們來河西大隊,什麽光景還說不好。
宋滿冬也沒打算攪和其中,替河西大隊的知青周旋,免得兩邊都不討好。
說完這些知青,大家無形中請進不少。
其中一位嬸子,才期期艾艾的問宋滿冬,“你這拍黃瓜,有什麽秘方啊?”
宋滿冬笑笑,“我哪兒有什麽秘方,剛剛不都是當著大家的麵做的。”
那嬸子直感慨,“怎麽你做的這麽好吃!”
宋滿冬想了想,把她放拍黃瓜的用料比例說了,“嬸子回去照著我的比例做幾次試試,味道能摸索的差不多的,這菜不難。”
張家嬸子聽完念叨一遍,還覺得不夠,連忙進屋抓了人,叫他記下來。
又問宋滿冬,“那包菜炒肉也給我們講講唄。”
宋滿冬想了想,“我是猛火炒的,但這容易糊,嬸子們還是炒了之後加水燜一會兒吧。”
張家嬸子不解,“我們也是這麽做的,但味道差太多了。”
宋滿冬便幫她們猜,“那許是油放少了。”
一說起油,張家嬸子便不糾結了,“那還是就這麽吃吧,哪兒有那麽多錢,天天一大勺油往鍋裏倒啊!”
宋滿冬點頭附和著。
看大家飯吃的差不多了,便準備開始炒菜。
這會兒已經十點了,等做的差不多,大隊上的人也該下工來吃飯了。
張家嬸子跟著起身,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個年輕人站著,“錢大寶,別擱這兒站著了,你回去吧。”
“啊?哦哦。”錢大寶回神,又看了宋滿冬一眼,才不舍得往新郎那邊走去。
宋滿冬注意到他的視線,沒當回事。
做完這頓酒席,她就回河東大隊了。
兩個大隊離的不算太遠,但平日裏可不會有什麽交集。
幾個嬸子各占一個灶台,宋滿冬遊走期間,幫她們調整。
她自己做菜喜歡硬炒,但大鍋菜不能這樣來,最合適的還是燜煮,重在調味。
肉香彌天。
到了下工的時候,遠遠的都有人直接朝這邊跑來了。
走近了才發現是張家在辦酒。
張凡爹娘站在門口,腰杆挺直,麵上泛著紅光,嘴角降不下來。
聽兒媳婦的請這個知青來做飯可真是太對了。
這酒席排麵足了!
還有人走的太快,在桌上坐下了,才叫人喊住,“李家的,你們禮金還沒登記呢?”
李家的人起身,“哎呦,忘了忘了。這不是急著吃飯呢麽?”
說著來門口給了五角錢。
第一輪的菜已經能出鍋了,分菜不用宋滿冬操心,她朝那邊看了眼。
李家給的錢已經算是多的,更多的給個兩角三角,還有些是帶了雞蛋和菜的。
這些全都登記在紅名冊上,等待日後還禮。
宋滿冬歇了會兒,便燒上第二輪酒席的菜。
她正炒菜,麵前落下一道陰影,一抬頭,見陸許山站在了鍋前。
姚娉婷直接來拽陸許山,“待會兒他們吃完咱們就能上桌了,你別在外麵丟人!”
宋滿冬把鍋勺交給其他嬸子,繞出來走遠了一點兒,“你們怎麽來了?”
姚娉婷指了指不遠處聚集著的人,“跟著河東大隊的人過來的,都是春玲家有關係的親戚,過來吃酒。”
“大隊長說我們隨了禮,就可以吃。勝男說我們麽還沒吃過酒,就叫上大家一起來。”
她話說完,宋滿冬掃過麵前的幾個人,“勝男呢?”
姚娉婷眨眨眼,緩緩轉頭,看了一圈,驚恐起來,“剛剛還在我旁邊呢!”
周圍的人太多了,趙勝男又不怎麽講究,平時在河東大隊就幾乎融入了人群,今天也不例外。
宋滿冬目光掃過,一時間竟然分辨不出趙勝男在哪兒。
她掃了一圈,沒看見趙勝男,倒是看見了河西大隊的幾個知青。
宋滿冬目光掠過,又轉了過來,頭疼的指了指遠處,叫姚娉婷,“去把勝男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