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給他得加錢。◎
宋康平在樓下就聞到了肉香，打開門才發現是自家的。
難得沒有先坐下，而是先走到廚房裏看了眼。
宋滿冬正坐在爐子邊，另一隻手握著鍋鏟不停的在鍋裏翻炒，另一隻手拿著蒲扇扇風，額頭浸汗，麵頰更是熱的通紅。
宋康平掃了下鍋裏朝著的肉絲，“怎麽炒黑了？”
他並沒有打算跟宋滿冬聊起來的意思，隨口說了之後，便用命令式的口吻道，“你這兩天就做飯了，好好準備下鄉的事情吧。”
“我忙昏頭忘了要做飯，爸你不怪我就好。”宋滿冬仰頭衝宋康平乖巧的笑了下。
她用鏟子翻動著鍋裏的豬肉絲，“我怕新疆那邊不好買東西，所以想做點兒吃的帶過去。”
宋康平頓了下，才點點頭，“哦。”
“應該的應該的。”
他原本移走的目光又轉回來，掃了眼廚房的其他角落。
廚房放東西的桌子上，擺著不少盛滿的罐頭，因為太多，靠牆那邊已經壘了起來。
砧板上放著的盆裏，還有一大塊兒豬肉。
宋康平瞧著心裏有點兒不得勁兒，但一時間琢磨不到是為何，便先離開了。
他把包放在客廳的桌子上，推開主臥，正瞧見坐在許鳳來坐在小書桌前發呆。
“鳳來，你去買點兒晚飯。”宋康平叫了她一聲。
許鳳來一驚，看到他才順了順胸口，卻沒去買飯，而是輕手輕腳關上門，低聲道，“老宋，我覺得滿冬有些不對勁兒。”
“怎麽不對勁兒？”宋康平拉開凳子坐下，“她沒去填下鄉申請表？”
“這倒沒有。”許鳳來把宋滿冬的話重複了一下，又說，“我已經把盈盈的申請表找出來放在她們房間了，明天她填上蓋下章就行了。”
宋康平聞言更不以為意，“那她能有什麽事兒？”
“我剛剛在想……”許鳳來在床邊坐下，“滿冬之前從來沒有起遲過，也忘記過做飯，今天這一出又一出的……”
“你覺得她是故意的？”宋康平笑了下。
許鳳來拍了下腿，“你別不當回事！我總覺得她不會那麽聽話。”
“她剛剛還管我要錢去買東西！”
“這你就多餘擔心嘍！”宋康平笑著搖搖頭，老神在在的看著她。
許鳳來催促他，“那你給我分析分析。”
宋康平手指點了點桌子，開口時帶著唇角同時上勾，“眼皮子淺。”
許鳳來以為他說自己，剛要生氣，就聽宋康平道，“她不想去新疆，又不敢抵抗，就暗暗的搞這些小動作，想膈應咱們。”
“左右都是要下鄉的，她還不如痛痛快快的走了，到時候咱們記掛著她，會少她東西？
現在跟咱們鬧別扭，弄的大家心裏都不舒坦，等她下鄉了，誰願意管她？”
許鳳來想了想，“你說的有理。那怎麽辦？”
“誒！你跟她一個小丫頭掰扯什麽。”宋康平不疾不徐道，“29號去新疆，她最多也就這三天能折騰了，有什麽都順著她！”
“等她到了新疆之後，再算後賬。村裏什麽情況你忘了？她一個姑娘一年幹到頭連吃飽飯都難，到時候沒錢沒東西，肯定要回來求咱們的。”
許鳳來在宋家的村子住過一段時間，對此也略有了解。
越是窮苦的村子，女青年越沒辦法獨身生存。
也不是村裏刻意虧待，是村子條件就在那兒擺著，累死累活拿到的糧食也就那麽一點兒。
想著宋滿冬吃不飽，又沒衣服穿。
許鳳來又心軟了，“算了，到底是咱閨女，該幫還是得幫。”
宋康平也不反對，“你看著辦。”
·
宋滿冬把炒的豬肉絲用筷子又翻了一遍，才夾起來往玻璃管裏塞。
煮熟的豬肉撕成條，不停的翻炒，炒幹水分，炒到表麵焦黃，起了絨絲，再撒上芝麻。
原本這豬肉絲應該炒到微焦，內裏帶潤，這樣口感最好。
但宋滿冬想著這次主要不是為了追求口感，而是要延長保質期，便多炒了一會兒。
現在肉絲都是硬的。
不過她並不擔心，這是當儲備糧的，到時候拿來配麵配粥，能吃就行。
除了這個，她還打算再做兩罐肉鬆，隻是肉鬆費時，今天肯定是不行了。
宋滿冬正算著時間，聽見許鳳來的招呼聲，“滿冬，先過來吃飯吧，吃完飯再忙。”
許鳳來關心的拉著她，宋滿冬眨了下眼睛，爽快應了，“行。”
飯桌上，兩人又齊齊給她夾菜。
宋康平更是大方道，“滿冬，這兩天咱們都在國營飯店吃，你要是有什麽想吃的，跟你媽說，保準買回來給你吃上。”
宋滿冬不扭捏，直接道，“我想吃羊肉涮鍋。”
許鳳來下意識的擰眉，“羊肉可不便宜，也不好買。”
宋康平不讚同的哎了一聲，“滿冬想吃，買。”
許鳳來欲言又止，還是點了頭，“那我明天去問問吧。”
宋滿冬彎起眼睛，掃過兩人，“謝謝爸媽。”
“你們對我真好。”
第二天一早，果真如宋康平所說，許鳳來叫宋滿冬起床時，早餐已經擺在了桌子上。
比宋滿冬拳頭大一圈的白麵肉包，玉米糝湯，還有個水煮蛋。
宋滿冬坐下吃的鼻尖冒汗，但卻渾身舒暢。
她上班前，許鳳來又關心道。
“申請表沒忘記帶吧？”
“放心吧，媽，在包裏呢。”宋滿冬拍了拍挎包。
她先去拖拉機廠上班。
看到陳師傅過來時，立馬把陳師傅的茶缸端了過來，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她唯一覺得有點兒對不起的就是陳師傅。
當初死乞白賴的求上人，陳師傅也盡心教她了，可她現在學到一半就跑路。
“你擱這兒演啞巴劇呢？”陳師傅沒好氣道，“扭扭捏捏的不像個男人。”
“師傅，我本來就不是男人。”宋滿冬吐了口氣，無奈說著，又扣了扣工作服。
“師傅，對不起。”
陳師傅手上一抖，“你把廠裏的拖拉機拆壞了？”
“沒有。”宋滿冬搖搖頭。
陳師傅又問，“那是你給昨天修理的拖拉機少裝零件了？”
“也沒有。”宋滿冬連忙解釋，“不是拖拉機的事兒。”
陳師傅頓時放心了，“那能是什麽大事兒。”
宋滿冬定了定心神，“我要下鄉了。”
“你下……”陳師傅回頭，頭一次震驚的看她，“瘋了？”
“好好的拖拉機廠工人不當？”
宋滿冬十分讚同，但她沒得選，“我不能在這兒待了。”
陳師傅沒仔細問，隻想了想，“那我找你師兄說說，你去下麵的縣城修拖拉機？”
宋滿冬搖搖頭，“不用麻煩了，師傅，我都想好了。”
縣裏可不需要那麽多拖拉機維修工人，她去了是占別人的位置，再說了，她躲到附近的縣裏也沒用。
她爸會找上門的。
宋滿冬歉意道，“我以後會回來看您的。”
她不習慣這種傷懷的相處，難過之後，又主動詢問道，“師傅，你有沒有合眼緣的徒弟人選？我可以把工作轉給他。”
“沒有！”陳師傅硬邦邦道，“我這馬上都入土了，還收什麽徒弟。”
隔了一會兒，他呷著茶品出些不對，“你家裏人讓你下鄉的？”
不然怎麽有工作不先想著家裏人？
宋滿冬想，“差不多吧。”
她瞧著陳師傅眉頭一皺，連忙補充道，“不過師傅你別擔心，我不會讓她們如願的。”
“你自己有主意就行。”陳師傅重重的歎了一聲，眉頭還是擰著。
宋滿冬又寬慰他幾句，看上午不忙，便請了假。
剛走到門口，就瞧見外麵有個人探頭探腦的。
那青年瞧見她，眼睛一亮，“小師傅。”
宋滿冬被他這一聲勾起了回憶，“你想辦什麽事兒直接進去就行。”
“我不好意思。”青年撓撓頭，而後低聲道，“我這兩天看書，發現拖拉機型號還挺多的。”
“但是我們大隊上就那一種，我想著來這兒蹲著，看看其他拖拉機。”
宋滿冬目光忽的凝住，“你真的對拖拉機感興趣？”
青年一笑，“那誰能不感興趣？”
宋滿冬又問，“你買了什麽書？”
青年老實的報了，“你推薦給我的那幾本我都買了。”
宋滿冬忽的叫他的名字，“楊曉武。”
“我這個學徒的工作可以轉給你，五百塊，你能拿出來麽？”
楊曉武激動的原地一跳，“能！”
跟著保證道，“我肯定能。”
怕宋滿冬不信，他連忙說，“我爹是我們大隊的大隊長，我大哥大嫂在公社上班，五百塊肯定能湊出來的！”
宋滿冬點點頭，“你先別急著湊錢。”
她把楊曉武帶進去，跟陳師傅說了楊曉武的情況，“師傅你先試試他。”
她還是更傾向於先給陳師傅找個合心意的徒弟，畢竟其他兩位師兄不常回來，師傅一個人還是有點兒不讓人放心。
至於楊曉武，雖是突然，但她也有衡量，楊曉武的大隊至少有三輛以上的拖拉機，他們大隊本身就富裕。
而楊曉武自己是拖拉機手，識字，還有閑錢買說，這一身衣服說不上貴，但幹幹淨淨沒有補丁，說明他家或者楊曉武自己有餘錢，五百未必能湊到，但肯定能拿出來點兒。
陳師傅雖然冷著臉，但是也沒把楊曉武趕走。
瞧著兩人聊起來，宋滿冬才匆匆往外走。
·
許鳳來惦記著宋滿冬報名的事情，下班買了飯菜就趕緊回去。
看宋滿冬又在廚房裏忙活，按捺住了自己的焦急，等吃飯時，才問起來。
宋滿冬不慌不忙開口，“今天太忙，我給忘記了。”
飯桌上一下寂靜了。
宋康平剛要訓斥她，宋滿冬又說，“爸，我下鄉的話，工作咋辦？”
“這兩天先把工作轉了吧？”
宋康平的臉色緩和，她既然想著轉工作，那倒也不擔心她不下鄉。
工作沒了，隻能離開。
“這個我跟你媽商量過，已經打電話讓你堂弟過來了。到時候你就把工作給滿生。”
“給滿生？”宋滿冬眉頭一擰。
“你放心，不會虧你的。”宋康平道，“我跟家裏說了，兩百塊買這個工作。”
宋滿冬不是很願意的模樣，“可我打聽過，現在工作都賣到五六百了。”
宋康平沉聲道，“那是賣給外人，給你堂弟，能跟外人一樣麽？日後少不得要滿生給你撐腰幫忙的。”
“你賣五六百，以後還想不想要那些親戚了？”
“爸，你說的對。”宋滿冬抬起眼，冷靜道，“賣給滿生是不一樣。”
“給他得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