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今天這頓飯絕不能出差錯。◎
宋康平心思一動。
他沒想過把女兒當人情送出去，但是宋滿盈自己願意，又有本事能攀上高枝，那就另當別論了。
“這消息……你同學跟你說的？”宋康平又同宋滿盈確認道。
宋滿盈含混點頭，“反正肯定沒錯。”
上一世她是之後才知道，那會兒已經坐在去新疆的火車上了。
聽同學說起趙奶奶的壽宴，說到陳敬之氣勢非凡，容貌俊帥，說到趙奶奶撮合他跟一姑娘，被那姑娘拒絕了。
那明天不就是專門給她的機會麽？
宋滿盈信心滿滿的想著。
宋康平對她也頗有自信。
宋滿盈由他跟許鳳來一手帶大，打小就照著別人家的方式養的，鋼琴書法都學過兩年，後來轉學小提琴，水平還算不錯。
宋滿盈自己也爭氣，大大方方的展示，各種文藝匯演都有她的身影。
除此之外，她的學習成績好，交際能力也強，就沒人不誇的。
前兩年停了高考，宋康平可惜之餘又給宋滿盈規劃了另一條路，讓她去考文工團。
若是沒有這號召下鄉的事，宋滿盈這會兒早就是文工團的一員了。
至於宋滿盈鬧個不停要下鄉，宋康平生氣之餘，還是有一絲驕傲的。
他嘴上罵著自討苦吃，心裏卻覺得自己把女兒養的不錯，就是養太好了，過於正直良善。
宋康平心底評判過後，下定了決心，“明天你晚點兒去，我先把滿冬帶過去做飯，等她去做飯了你再過去。”
或許會有滿冬跟盈盈鬧起來的風險，但不擔風險怎麽有高回報？
就算宋滿冬真打算說什麽，隻要到時候他適時製止就行了。
“那……爸，我新衣服的事？”宋滿盈立刻綻放笑眼。
宋康平一有決定，也不在這種小事上摳搜，“給她拿點兒錢。”
宋滿生聽的雲裏霧裏，但他大約能明白一點兒，明天是他們要去見的人挺厲害。
當即出聲道，“大伯，我能不能去看看？”
宋康平轉過頭看他一眼，“滿生啊，不是大伯不想帶你去，明天確實不合適。”
“大伯是去求人辦事，帶的人多怕是我自己都進不去了。你大娘明天也不去，讓她帶你在市裏逛逛，先熟悉一下，免得回頭去拖拉機廠上班找不著路。”
“哎哎好。”宋滿生忙露出笑，連聲應下。
如果他剛來的時候，宋康平這麽說會讓他欣喜若狂，可現在，他已經見過世麵了，隻能留下來。
而且他這大伯，比跟家裏交代的底豐厚多了。
他這一身沒打補丁的衣服，還是去年做的，放了一年，隻遇到重要的事才拿出來穿。
宋滿盈那衣裳，剛剛他一眼掃過就有好幾套，都是沒破洞的，就這宋滿盈還挑三揀四的，想再買新的。
買衣服可是要錢還要布票。
大伯一年才寄回去六尺布票，也就能做條褲子。
要不是工作沒到手，他現在就回家把自己的見聞告訴爺奶去。
宋滿生眼睛轉著，又落在了宋滿盈房間的櫃子上。
他心底的算盤宋康平不清楚，也無暇揣摩。
晚上跟許鳳來又商量了一會兒日後怎麽對待宋滿冬，又說了宋滿盈下鄉的事，才睡下。
如今革委會知道宋滿盈沒生病，那按規定肯定得照常下鄉。
他們既想要稱讚美譽，又想護住宋滿盈肯定是不可能了，隻能厚著臉皮去找人替。
“如果滿冬明天那菜做的真不錯，那她下鄉這事兒得攔一下。盈盈那邊再找別人提，再不行就盈盈先過去幾個月避避風頭，之後再把她接回來。”
“如果滿冬的菜明天沒出風頭，就不管她了，咱們去求一下劉主任，把滿盈的名額劃掉，畢竟政策說一家有一個下鄉就行。”
許鳳來想著宋康平的話，輾轉反側，她才不管宋康平說什麽宋滿冬有用沒用的，她腦海裏都是宋滿冬那雙漆黑的眼睛和神色冷冷的模樣。
“希望宋滿冬明天把菜燒糊，不，還是燒的跟平常一樣吧，沒出彩的地方，也別出岔子。”
別連累他們。
許鳳來記掛著壽宴的事情，也什麽心情招待宋滿生。
雖說宋滿冬已經簽了下鄉的申請表，可她不覺得宋滿冬會像宋康平說的那麽聽話，把工作便宜賣給宋滿生。
五百塊怕是少一點兒都不行。
想到這兒，許鳳來又梗在心頭。
她這個女兒，活像是來討債的，讓她事事不順心。
許鳳來隨手打發了宋滿生兩塊錢，便出門上班去了。
進廠後發現有人盯著自己看，還當時錯覺，等坐到機器前，那種感覺更明顯了。
怎麽這麽多人偷偷盯著她看？
許鳳來納悶的拉著路過的工友問了句，“出什麽事兒了？”
“啊？什麽事？”被她拉住的人也一頭霧水。
許鳳來仔細瞧了瞧，那些偷瞄她的沒幾個熟悉的人，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低頭繼續穿線了。
忙了一個多小時，她剛站起來歇會兒，就見廠委跟工會的人朝車間裏麵掃了眼，徑直朝她的方向走來。
“許鳳來，你愛人宋康平呢？”
“他今天有點兒私事兒，請假了。”許鳳來解釋完，又問，“康平怎麽了？”
這會兒他們應該到趙家了。
找她的人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嚴肅道，“我們有事情要跟你核實一下。”
許鳳來的心提了起來。
·
宋滿冬起了大早買的菜，到宋康平說的地方時，宋康平已經等在那裏了。
瞧見她朝前迎了幾步，掃了眼宋滿冬手裏拎著的東西，滿意點頭，多叮囑了她兩句，“進去以後少說話，專心做飯就行了。”
“我又打聽了一下，這位老太太嗜好東坡肉，這道菜你一定要仔細。”
“要是做的好，說不定能來她家裏當廚師。”
宋滿冬起初垂著眼，聽見這話才抬頭看向宋康平。
宋康平不客氣道，“這廚師可比你修拖拉機好多了，工資高，接觸的也都是厲害的人。”
“從前照顧這老太太的保姆，現在跟她一塊兒住著，當一家人了。”宋康平言語之間帶著羨慕。
“我不想做廚師。”宋滿冬輕聲說著，目光卻十分堅定。
當廚師哪兒有修拖拉機好？
更何況這手藝是為了吃飽飯練的，她每次做飯總會想起以前在宋家吃不飽的日子。
今天來也不是為了顯露廚藝，引人注意的。
她隻是來確認一下宋康平的好友圈子，以防自己日後栽跟頭。
畢竟她做了件絕對會讓宋康平怒發衝冠的事。
“你不懂這裏麵的好處。”宋康平搖著頭，本打算說教幾句，張口時想起今天還要宋滿冬做菜，忍了下去。
“你放心，爸不會強迫你做不喜歡做的事。但今天這頓飯絕不能出差錯。”
“我會好好做飯的。”宋滿冬點了下頭。
這過壽宴的老太太跟她也沒交惡，她沒必要在這種日子平白給人添堵。
兩人說話間，到了一棟院子門口。
門口站著接待賓客的是兩個年輕人，跟宋康平核實了身份，就放他進去了。
宋康平跟龔幹事碰麵，又把宋滿冬帶到廚房，鼓勵了宋滿冬幾句，便迫不及待的去客廳加入其他人的聊天了。
這裏麵好幾位都是他平時見了都說不上話的人，還有幾位看著麵生，但穿著軍裝，肩章讓宋康平心中咂舌。
還在村裏時，他覺得最厲害的人就是村裏的大夫和那些在城裏工作的人了。
進了市裏，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短見。
現在更是發現紡織廠一個小小主任有多微不可提。
宋康平內心火熱，坐了會兒，瞧見有年輕人的聚會，才把宋滿盈也帶了進來。
宋滿盈花枝招展的踏進門，一眼就瞧見了熟悉的同學，上前融入了進去。
同時，目光不斷的搜尋起了陳敬之。
被她惦記著的人剛爬上牆頭，目光掃過院子，微微頓住。
“哥，有人沒？”院牆外響起幾聲催促，“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
陳敬之手臂撐著牆頭，對上了宋滿冬的目光，麵不改色，“沒有。”
宋滿冬正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要躲一下，外麵樹枝簌簌晃動，牆頭又多了個人，瞧見她頓時一愣。
“你們扒牆上幹什麽呢？怎麽不下去？”一道女聲響起，隨後跟著也從樹上扒了過來。
四人視線對上，一陣靜默。
“哥！”陳敬和崩潰道，“你不是說沒人麽！”
倒是他旁邊的女生更利落一點兒，稍加思索，就越過牆頭跳了進來，自我介紹道，“趙勝男，這家主人是我姥姥。”
她麵色自若，“我們剛剛出門半點兒事兒，不方便走正門。”
宋滿冬眼底閃過驚訝，一是不確定這是不是重名，二是——他們辦的事不會是翻垃圾吧？
打頭的男人穿著灰綠色的背心，布料緊緊的繃在身上，左一塊汗漬，右一塊灰印，下半身是條迷彩褲，分不清幹不幹淨，但一雙鞋上是沾滿了黃褐色的泥土。
另一個男人穿的襯衣，本色似乎是白色，此刻袖口、肩臂、胸前都髒兮兮的，黑色的褲子灰撲撲的。
趙勝男也不遑多讓，她手裏還拿著一個灰藍色的布包，又破又舊，右手小臂明顯有一條灰色的痕跡。
詫異歸詫異，宋滿冬還是開口解釋，“我今天隻是來做飯，這家主人我並不認識，也不能這麽放你們直接進去。”
“我叫劉奶奶來確認一下？她就在廚房裏理盤子。”
“也行。”趙勝男點著頭，“那我們在這兒等著。”
宋滿冬又看了她一眼，才進去找人。
劉奶奶一瞧見他們三人的模樣，頭都大了，“趕緊回屋換衣裳吧，滿屋子的客人，你們這像什麽模樣。”
陳敬和還在嘀咕，“早知道從後麵翻進來了。”
“陳敬之你真不是東西，連你弟弟也騙。”他這剛翻完垃圾堆回來，灰頭土臉的，丟死人了！
陳敬之一直默不作聲，等拐了彎，離方才那姑娘遠了，他才慢悠悠開口，“總不能我一個人丟人。”
陳敬和氣呼呼道，“你早說啊！那我就讓勝男去探路了。”
“陳敬和，”趙勝男無語的翻了個白眼，“我可是你妹妹！”
“你有沒有一點兒哥哥的自覺？”
“遠、方、表、妹。”陳敬和強調道，“我都陪你去翻垃圾了，你探下路怎麽了？”
等他們三個吵吵嚷嚷的收拾好，出現在客人麵前，已經是十幾分鍾之後的事情了。
宋滿盈百無聊賴的應付著這些新朋友，有著十幾年未來記憶的她，聽這些人的話隻覺得可笑。
瞧見跟趙奶奶一起出現的人，眼睛一亮。
目光在陳敬之和陳敬和之間轉了一圈。
趙勝男她也瞧見了，但隻唏噓了一下，便移開了目光。
這位自己學生時代的競爭對手，聽說下鄉第二年就沒了。
宋滿盈移開的目光又忽的轉了回來，她或許可以從趙勝男這邊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