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試戲

坐在一棵枝繁葉茂的黃葛樹下,林莫默吸溜掉僅存的一根粉條,接著喝進一口螺螄粉的濃湯,最後抽出紙巾擦了一把額頭上的細汗,歎道:“好吃好吃,聞著臭,吃著香!不過,我要是把這東西帶回家裏,我舅舅非得把我皮扒了不可,哈哈!”

鄭斯瀾有些驚疑,問道:“你舅舅……這麽凶的嗎?”

“那倒沒有,他頂多嚇唬嚇唬我。我小時候可皮了,誰的話都不聽,就怕他,因為他真把我嚇哭過呢。”

鄭斯瀾可以想象得到一個長輩虎著臉故意嚇唬小朋友的場景,不由一笑,覺得有錢人家還挺接地氣的。與林莫默一起待了一個下午,雖然感覺對方不太符合他對於富家子弟驕橫跋扈的印象,但是為了趁機了解更多試鏡角色的身份特點,他不顧自己慣常的行事風格,甚至主動製造話題:“你從小就在國外長大嗎?”

“算是吧,但一年也會回幾次,一般在放長假的時候。”

“現在好像不是什麽長假。”

林莫默用筷子攪合著湯底,看還有沒有漏掉的螺肉,說道:“其實,我這次回來,是因為和我爸媽大吵了一架,我離家出走,走投無路,隻好來投奔我舅舅。”

鄭斯瀾還想問點什麽,這時,林莫默的手機突然響起,隻好作罷。

“糟糕!是我舅舅!”

林莫默倒沒起身,直接接聽。鄭斯瀾離他坐得近,隱約能聽到一個沉穩的聲音傳來,“David,你怎麽還沒回家?”

“我在跟一位朋友玩呢。”

“哪位朋友?”

“新交的那位演員朋友啊。”

“你在哪裏?”

“在他家附近逛逛吃吃呢。”

“你們才見過兩麵,就……”

“才兩麵怎麽了?”林莫默搶話道:“舅舅,您放心,他不是壞人。我沒事,很安全!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我學過散打,沒人敢欺負我的。等我玩夠了就回去啊。拜拜!”

鄭斯瀾等他放下手機,語氣中不知不覺帶了點羨慕,“你舅舅真關心你。”

“就是太嘮叨了。”林莫默聲音輕快,嘴角揚起,“不過,誰讓他隻有我這麽一個外甥呢?”

鄭斯瀾心頭不由自主地掠過一絲悵然,他從老家出來H市那麽久,家裏倒從來沒有一個人如此殷切如此細致地詢問他的近況,而他也一貫報喜不報憂。

·

夜幕降臨,林大少爺終於玩個盡興打道回府,而鄭斯瀾總算有點時間開始為自己的試戲作準備。

劇組給他的試鏡片段是:內心卑微的楚錯在未成為楚家少爺前鼓起勇氣第一次向一直喜歡的女主表白,卻被婉言拒絕,既失落又無奈。

鄭斯瀾一邊把整整一頁的雙方台詞背熟,一邊琢磨著以怎麽樣的方式去演繹角色最為熨貼。

楚錯一角在劇中最重要的設定是女主的追求者之一,人物小傳隻是對他做了個簡要的介紹,鄭斯瀾隻能根據他的行為反推人物更細致的性格心理,從而腦補出角色的其他麵。

演戲,就是一個讓紙片人變得有血有肉立體起來的過程,至於如何做到,得靠演員自己去捕捉那些細節了。

鄭斯瀾挺喜歡做這樣的事情,沉浸其中,絲毫不覺得無聊。他在窄小的出租房裏,一人分飾兩角,排演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感覺自己都快變成了楚錯。正是在這樣準備充分的情況之下,鄭斯瀾騎著自行車出發。

臨行前,他特意買了個假發戴上,畢竟,楚錯可不是一個光頭。盡管試戲主要看演技,但外在與角色的貼合也很重要。

鄭斯瀾比約定的時間還早到,去到試戲地點時,青雲廳裏空無一人。他不免有些忐忑地想著:難道這是一場騙局?畢竟他和當介紹人的林莫默隻有兩麵之緣。

幸好,很快陸續有人來了。不過,並不是他昨天見到的劇組那些人,而是三個年輕男生,鄭斯瀾暗暗猜測他們應該也是來試戲的,因為他聽到他們聊天時蹦出幾個有關的詞。

對麵三人發現他後,停下腳步,不約而同拋來目光,似乎在疑惑他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出於禮貌,鄭斯瀾朝他們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其中兩個略作回應,剩一個男生神情冷傲,沒有搭理他。鄭斯瀾也不在意,重新低頭看試戲資料,讓自己更有底氣一點。

導演等人幾乎是掐著點一起到的,坐定後,選角導演陳帆笑道:“你們四個這麽早,都到齊了呀。”

有些傲氣的男生率先開口,“陳導,請問怎麽突然多了一個人來試戲?不是隻入圍我們仨人嗎?”

陳帆覷了一眼導演和製片人,然後直言不諱:“歐君哲,這是投資人的安排。”

此言一出,三位試戲人員登時對鄭斯瀾的眼神更加異樣起來。鄭斯瀾臉一燒,尷尬地站著,對於自己走後門很不好意思,可是,他總不能一直做群演混下去,有機會自然要爭取一下。

“放心,”導演翁彤說道:“你們仍然是公平競爭。”

她那天就和投資人殷盛商量過,可以給鄭斯瀾一個試鏡的機會,倘若他被淘汰掉,那是實力不濟,怪不了誰。這個決定一來能向林少爺有個交代,二來不影響選出真正合適的演員。

陳帆適時道:“你們拿到的試戲資料都一樣,現在四人抽簽,分成兩組,兩人作為搭檔,扮演其中男女角色,誰男誰女,可另外抽簽。組別表演順序也抽簽決定。”

這樣的規則一出,除了鄭斯瀾,其餘人皆嘩然。大家都是衝著楚錯這個男性角色來的,準備時,自然相對忽略了女性角色,哪怕熟知彼此台詞,也沒認真琢磨女角該怎麽演。

歐君哲又提出異議:“陳導,我們試的是楚錯,而不是女主。”

陳帆咳了一聲,說道:“別著急,我還沒說完。演完的一組當即角色互換再演一次。”

翁彤插話道:“作為演員,對別人的戲份也應該有相當程度的了解,而不是單單隻顧自己發揮,尤其是有對手戲時,更要留意對方的戲份,了解對方的節奏,以便達到更好的配合效果。這是我在實際拍攝時的一貫要求。”

她是新生代導演,風格紮實,雖然才三十出頭,已經執導了兩部在業內頗受認可的作品。她一開口,眾人隻有點頭應是、乖乖抽簽的份。

好巧不巧,鄭斯瀾竟與歐君哲成為搭檔。

導演隻給十分鍾的準備時間,幸好他們排到了第二,還有更多時間磨合。

鄭斯瀾抽到的是女主戲份,向歐君哲請求排演一下,誰知對方竟說道:“原來你還需要排演?”

陰陽怪氣的話,鄭斯瀾自然聽得出來,他知道對方對於自己橫插一腳有所不滿,但也無奈,硬著頭皮說道:“不排練,我們互相不熟悉,會演得很別扭。”

歐君哲作為演員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便麵色不大好的與鄭斯瀾把戲簡單地過了兩遍。

正式表演前,鄭斯瀾狠狠掐了自己小臂內側一把,讓心立馬沉下來,把方才的齟齬通通忘記,全心全意沉浸在角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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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多的陽光通過寬大的玻璃窗斜射進來,映照得整個室內非常亮堂。這個別墅裏的畫室,是林莫默的舅舅殷盛特意為他布置的。

此刻,林莫默正坐在畫板前塗塗抹抹,直到察覺有人近前才停下畫筆。

他扭頭見到來人,笑道:“舅舅,今天這麽快就下班了?”

殷盛卻問:“David,肚子還會不舒服嗎?”

前天晚上,一回到家的林莫默拉了好幾次肚子,把殷盛嚇得連夜將人送去醫院急診。檢查結果出來,發現外甥腸胃紊亂的原因竟然是一下子吃太多亂七八糟的垃圾食品,他這當舅舅的不由大發雷霆,勒令他不許出門,還特意推開繁務在家陪了他一天。

“早就好了。”林莫默換了個隨意的坐姿,身上的浴袍穿得歪歪斜斜,以至於胸口半敞,大腿直露。

“好了,就去把衣服換了。”殷盛盯著他,眉頭微皺,忍住發飆的念頭,說道:“家裏還有阿姨那些人在,穿成這樣,不像話。趕緊去!”

“舅舅,你這個老古板,略略。”

林莫默做了個鬼臉,趁對方手還沒打到肉上,生龍活虎地跑了出去。

這小子,二十出頭了,還跟個五六歲小孩兒一樣,沒半點定性。殷盛無奈地搖搖頭,然後走過去,看外甥沒事在家究竟鼓搗了些什麽。

畫布上,底稿已經完成,上色進行了一小部分。殷盛看著上麵的人物輪廓清晰,線條流暢,不由輕輕一笑,他這外甥,畫起畫來好歹有模有樣。

畫稿顯然是對照畫板左上方那張照片還原的。殷盛鬼使神差地捏開夾子將它取下,拿近端詳。

這張剛洗出來沒多久的照片裏麵是一個穿著白襯衣和藍牛仔褲的年輕男孩,頭戴鴨舌帽,手扶單車,衝著鏡頭微笑,那笑正如春日融融,林花初綻,直讓周圍的街景黯然失色。饒是自詡見多了俊男靚女的他,也忍不住暗暗好奇了一下這個主人公究竟誰。

很快,林莫默跑了回來,站在門口張望,“舅舅,你看我衣服都穿好了,能不能順便出去一趟?”

思緒被打斷,殷盛回頭看他換好一身外出的衣服,依舊花裏胡哨,說道:“不能,在家好好待著。”

“今天是斯瀾試戲,你不讓我去現場看就算了,我去找他玩也不行?”

殷盛眉一挑,問道:“你跟他很熟?”

林莫默誇張道:“傾蓋如故也不為過!可惜,我性取向不像舅舅,不然的話,我還可以說,是一見鍾情。”

殷盛無語地瞪了他一眼,對方卻走了進來,奇道:“咦,舅舅,你手裏拿的什麽?”

殷盛當即將照片塞到林莫默手上。

“是斯瀾呀!”林莫默嘻嘻一笑,“他長得很好看,對吧?不過,我覺得真人神韻更足。”

殷盛淡淡道:“還行。”

林莫默將照片小心翼翼夾回畫板,說道:“舅舅,你的眼光未免太高了點。”

“等你見得夠多,就不足為奇。”

自從涉足影視圈,殷盛見過許多鶯鶯燕燕。妖嬈嫵媚,清純甜美,俊朗剛健,陰柔憂鬱……什麽樣的類型都有。可惜,那些漂亮的皮囊底下,沒幾個內裏是幹淨的,為了爭名逐利,出人頭地,想盡辦法攀龍附鳳,甚至使出各種肮髒的手段,有那般心思就是不用在好好打磨作品上。他作為影視投資人,對於那些拚命想貼上來的庸脂俗粉可謂煩不勝煩。

“難怪你一直孤家寡人。”林莫默大剌剌地評價著自家正派得與外公同出一轍的舅舅,突然靈機一動,“舅舅,要不要,我把他介紹給你呀?”

殷盛冷冷回道:“不必。”他可從未打算在那個烏煙瘴氣的圈子裏尋找未來的伴侶。

“哼,你想要他,他還不一定要你呢。我覺得,斯瀾應該跟我一樣,不是彎的。”林莫默撇撇嘴,調侃道:“再說了,舅舅,你年紀那麽大,不能老牛吃嫩草。”

殷盛語氣一沉,“David,你皮癢了?”

“嘻嘻,開個玩笑嘛。”

“沒大沒小。”

作者有話說:

舅舅說過的話都會成為打臉的呈堂供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