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不要逃、別再視而不見了◎
不不不。
雖然甚爾的確有順路接我的習慣, 也會為了工作拜訪折原臨也的公寓。但天底下有那麽多大型連鎖超市,沒道理他去的就和我同一家。
我看著甚爾的背影,不容易放鬆下來的心情重新提了起來。
之後甚爾照常做好了晚飯, 我則在餐後認真收拾碗筷,我們像往常一樣行動,卻一語不發。
不安、焦灼在無聲中醞釀。兩人中, 最先失去耐心的是甚爾。
我們會在睡前依偎在沙發上, 用簡單的綜藝節目放鬆大腦。那時候他就會端來水果、酸奶類的零食, 將它們投喂進我嘴裏。
第一個吻由葡萄而生,成了他最為偏愛的那種。
紫色的果實飽滿多汁,被清洗後帶著晶瑩的露水。把托盤放在桌上,甚爾輕輕捏住我的手掌, 放緩了聲音:
“你有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話?”
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眸, 宛若名貴的祖母綠, 也是獵人的眼睛, 工作中, 泛著銳利的冷光,在漫不經心的觀察下, 任務目標都難逃一死。
我不敢看他。
“……你全都知道了吧?”
什麽努力隱藏, 我在他看來一定像個笑話吧?
他“嗯”了一聲, “我知道你去見臨也和新羅了。”似乎知道這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語氣有些僵硬。
這讓我找準了機會:
“那為什麽還要問?”
甚爾專注地望著我的眼睛, 緩緩皺起眉毛。他捏住我欲將抽回的手掌,將身體靠近了一些, 沉聲道:
“但我想聽你說。你答應過我吧, 以後有什麽……”
這種追問透露出隱隱的催促, 與我而言, 與責問無異。
不守承諾、滿口謊言。粉飾的東西正在被揭穿。我臉色通紅,下意識打斷了甚爾的話語,眼淚急切幾乎奪眶而出:
“問題的關鍵不在這些吧?你居然跟蹤我?明明是丈夫,卻一點都不信任我。因為是私奔麽?你是不是覺得我……”
“不是那回事!我絕對不會這麽想你”
“但你一直什麽都不說,我沒法不去在意。”
不可理喻的譴責,讓甚爾眉上刻痕更重。他努力克製情緒進行解釋:
“一個人不能好好吃飯,害怕跟人相處,覺得難過了反而傷害自己……但現在又要獨自使用天元的完整領域?一個差點把你和那個小鬼吞掉的東西?”
“這裏已經不是禪院家了……那是個討厭的地方,廢物、臭蟲多得要命,不過一旦發生危險,反應得也很快,起碼會讓你活下來。”
想要引起丈夫關注的伎倆是沉重的負擔,加上欺瞞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方。
“可現在、如果我不在身邊,萬一不小心出了意外,萬一你……我要怎麽辦?”
他語速很快,提到糟糕預想時,幾乎是抖的。
甚爾臉上的焦灼和疲憊刺痛我的眼睛,而“禪院”、那個地方令我呼吸停滯。
比起繼續理解他話語裏的情緒,我隻感到恐懼:
我又搞砸了麽?
“為什麽要這麽說?”
“是我的錯麽?……比起留在你身邊,你覺得把我留在禪院更好麽?”
“明明我隻是想要給這個家裏減輕負擔而已,結果隻是讓你痛苦麽?”
【那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簡單。】
【你已經不是小孩了,究竟要任性到什麽時候?!】
不是、不是我的錯,我隻是想……
熟悉的評價聲在耳邊徘徊。苦澀的失落在心間流淌,但隨之而來,還有無法抑製的憤怒。
兩種情緒將我割成兩半——
一半是小女孩哭泣著“果然,我什麽都做不好,又要被拋棄了。好可怕、不要、我不要這樣。”
另一半卻是女人,憎恨著“看吧、果然丈夫就是這樣的東西。就算你愛他,想盡辦法想讓他留下來。可他已經不耐煩了,他承受不了索取了。你和我一樣都是被急著甩手……”
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腦子裏一團亂麻,頸上“未盡之言”不斷發燙,憤怒的指責脫口而出:
“騙子、大騙子。”
【求求你,變回原來的樣子吧。】
“你說過要當丈夫的,你答應過我要給我家、要照顧我。但你和那些人一樣、隻知道欺負我、指責我。”
【不要討厭我、不要覺得那種地方更適合我。】
……
心裏一直有“不要”的哭聲,但身體卻不由我控製。神經質的指責源源不斷,負隅抵抗,企圖通過“責任”換來溫柔和包容。
但錯誤的方式已被指出,不會再起效。
“如果這就是你帶我離開的結局……還不如當時就把我殺掉。”
終於,在這句話出口的時候,甚爾笑了出來。
和普通人爭吵時表現出的暴跳如雷不同,他隻是帶著自嘲的笑容,慢慢複述我方才的話語:
“是這樣麽?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
“我做的不夠、我讓你沒有安全感,我辜負你的信任,我作為丈夫讓你失望。原來,一直以來,你就是這麽看待我。”
青年抓住我手掌的手指越收越緊,它燙得要命,也讓我感到疼痛。
——好痛。
伴隨著壓抑的語氣,好像他心底的疼痛也一起傳了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那麽說的。
“你恨我,所以才這麽對我。可丈夫、丈夫……你看到的真的是我麽?我做的真的有那麽差麽?”
“……和你比起來,你又是怎麽對我的呢?”
那雙碧色的眼眸緊緊盯著我,迸發出強烈的感情:“看著我,不要逃”,這視線直擊靈魂最深處:
“總是媽媽、媽媽,說媽媽傷害你,媽媽看不到你,媽媽讓你變得無所適從。”
“可你跟她……”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這樣。不要說出來——
“到底有什麽區別?”
我心裏一直哭個不停的女孩在哀鳴後,完全停止了。
世界變得一片寂靜,我錯愕地看著他,臉上表情歸於空白,甚至一度忘記了流淚。
“……夠了,如果真那麽討厭我接近你,那我離開總可以吧?”
甚爾停了下來,他鬆開了手掌。
恍惚中,我聽到了門關閉的聲音。
——一切都結束了。
那之後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不想思考……
我像一棵隻會呼吸的樹木,再次回神已不知過了多久。
偌大的客廳隻有我一人,周圍的事物擺放如常,卻讓我感到陌生。
幾點了?我要做什麽來著?
而欲將撐起身體的雙手,摸到的卻不是柔軟的沙發。我茫然地低頭看向身側的硬物,發現那是一本包裝精美的相冊。
啊、我想起來了。今晚本來是打算和甚爾一起選照片的。
桌子上還放了葡萄。要是沒有吵架,我們會一起吃東西,等再晚一點,他會親吻我的臉頰,帶我去洗漱,然後抱著我睡覺。
可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要是一切是夢就好了,如果我照計劃拆開包裹,然後睡覺,等到醒來,生活會不會回到正軌?
懷揣不切實際的想象,我渾渾噩噩打開相冊。躍入視線的第一副畫麵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
精美的相冊內除了預定的套裝,還有一些贈送給新婚夫婦的花絮。甜蜜的畫麵將記憶帶回三天前,那時候我和他一起去了照相館。
和能夠按照攝影師指示,擺姿勢展示女性風情的我不同,甚爾天性散漫而不羈。穿上新郎那身漆黑的傳統和服後,他總會因為鏡頭的靠近,無意識抿住嘴唇。
冷綠的眼眸微微眯著,呈現出生人勿近的氣勢。
也不是不想配合,隻是他實在不習慣熱鬧的場合,過去也常站在僻靜的角落觀望。
好在這種反映難不倒見多識廣的攝影師。
“真是個風格冷酷的帥哥,不喜歡鏡頭?還是說要和心愛女人結婚,有點緊張?”
“沒關係,我年輕時也這樣。”
穿著花色馬甲的老人朝甚爾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讓手持花束的我先行入鏡頭。
“放心,你們是對可愛的新人,會拍的很好看的。”
一陣喀嚓聲後,老人獻寶似將數碼相機湊到甚爾,笑著求證道:“怎麽樣,妻子是不是很可愛?印出來可以藏在皮夾裏哦。”
甚爾比他高了不少,聞言便乖乖垂下腦袋,認真去看電子屏上的圖像,然後勾起了嘴角:“是很可愛。”
“可以隨身帶著啊。”
被簡單的幾句話勾起了興致。
“不錯不錯,你這不是會笑嘛?等會兒拍照要記得這個表情啊!”
他笑著將甚爾的後背拍得啪啪作響,將這位“詛咒殺手”當成順手的道具師,幫他遞來各種道具,還不忘囑咐我說:“如果他忘了,你就誇誇他今天非常英俊。就算再靦腆的小子也繃不住的。”
和藹的老人將氣氛調解得輕鬆而溫馨。
紅色的絲綢大褂表麵,金線繡成的仙鶴振翅,在鬢角別上垂有流蘇的發飾,他讓我穿上鮮豔漂亮的衣裳,裝點得好似春天嬌嫩的花朵,自由選擇喜歡的姿勢:
“新娘想要怎麽拍呢?”
想站在他身邊、想和他親密地貼在一起。
於是我捏住甚爾遞來的折扇一端,微微施力,將他整個人一同牽過。
“過來呀。”
我挽住他的手臂,將臉倚上他的肩頭。望著那張英俊的麵龐,自然而然萌生了惡作劇的念頭。
真的會繃不住麽?
——想讓他笑一笑。
我輕輕拉扯他的手指,詢問:
“這樣打扮漂亮麽?”
“剛剛沒有對我說哦,請再看著我,對我說一次吧。”
等到甚爾被吸引了注意力,偏頭看向我,就把手攏在他的耳朵上,“說”出戀人的悄悄話:
“你也非常好看。”
“能一起拍照,我覺得很開心。”
他笑了麽?
今夜,架設在一邊的相機給了我答案。
肉色的粉底遮去甚爾猙獰的傷疤,無限弱化了他慣有的尖銳與譏誚。為了拍照,他的劉海被向後梳起,露出飽滿的額頭,分明的五官更顯深邃。
比起剛認識那會兒,甚爾的外形更加成熟穩重。本就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當他沉默時輪廓與直毘人有幾分相似的英武。
可他垂眸看向我時,臉上的表情卻讓我回到若幹年前,紫藤長廊下無意的一瞥。
那時,午後和煦的日光透過青綠的枝葉,在熟睡的少年臉上投下光斑,微風輕輕吹拂他額上的黑發。
隻是路過的我,為此停下腳步,和他分享了同樣溫柔的夢。
從來沒有人那樣看過我,沒人想要給我“家”,真心希望我實現“夢想”。
太快樂了,太開心了,我沐浴在喜悅中,和孤獨的母親一樣,頭一次知曉了愛的滋味:
【我沒有父母,從小寄居在親戚家裏……誰都不是我的家人,沒人會在意我。】
【直到有天,抓住機會,遇到了你的父親,日子才變得好了起來。頭一次有人對我微笑,說我很迷人。】
然後因為相似的境遇重複相同的惡行。
這一定就是世上最好的東西。
想要和小狗在一起,哪裏也不要去。
懷著這樣的心情,比起工作更想勒索愛,要無限地試探對方的底線,沉浸在對方的包容裏,病態地撒嬌。
明明最初、我的願望是希望甚爾能在禪院家過得更好一點,希望他能獲得幸福。
可我又做了什麽?
懇切的詢問、自嘲的笑容最後是閉起的眼睛,爭吵中發生的一幕幕在我腦海中浮現。
為什麽現在才想起來?
太遲了、太遲了。我成了這個世界上,我最討厭的女人,把這個人給傷害得……
遲遲未曾滴落的眼淚逐漸濡濕手裏的相片。
之前的話是對的,“如果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不如當時就讓我死在禪院家。”
一切毫無意義。
像我這樣糟糕的人,根本無法給予他人幸福,也不能獲得拯救……
已經不想繼續錯下去了,隻有死亡是唯一正解。
我將手伸向茶幾,鋒利的水果刀足以割破喉嚨。讓屍體融進影子,將討厭的自己完全抹除。
在觸碰到影子的那一刻,身邊環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置身於月夜下荒蕪的別館,一位蒼白的女孩,身穿單薄的浴衣,赤足站在我的麵前。
她用纏滿繃帶的手臂懷抱漆黑的小狗,以稚嫩的聲音同我發問:
“你也要把小狗殺掉麽?”
“你又要傷害他了麽?”
經她提醒,我這才意識到伸出的雙手正緊緊扣在小狗的脖子上。那是一條傷痕累累的黑犬,它可憐地蜷縮身體,綠色眼眸無精打采地闔著。
那種姿態刺痛了我的心靈,如觸電一般,我飛快地收回手掌。
“沒有、我不是。”
女孩用手掌眷戀地撫摸黑犬的毛發,輕聲呢喃說:
“不想殺掉這孩子?那你想做什麽”
痛苦地將視線從黑犬身上移開,我如是回答:
“死的人應該是我。”
這個答案似乎引起了她的共鳴,女孩輕輕笑了一聲。
“這樣啊?的確,死掉是件輕鬆的事情……”
“做錯了、痛苦了就要去死。想著要是死掉就能忘記所有痛苦,然後錯誤也被原諒就好了……我那時就應該和小狗一起死掉。”
她細聲細氣地表示理解,唯獨在把話題轉回我時,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但和我不一樣,你的小狗還活著。就這樣死掉,他會怎麽樣麽?”
“我不明白,我還隻是個孩子。但你已經是大人了吧?所以來吧,選選看。”
如是說著,女孩抬起手臂,將小狗遞到我的麵前:
“不要逃。”
“不要逃,泉鳥。”
“別再、視而不見了。”
作者有話說:
我不擅長寫把傷口割開,擠出膿血這種事情。我做的最多的,是放任女主自怨自艾,在漆黑的泥潭裏掙紮然後沉到最深處。拉上一本的小椿,也隻是番外用時間回退才把她拉了一下。
太痛了,麵對自己這件事太痛了。
現實發展一般要分手、失去、重複好幾次人才會醒悟。
但要是沒吵架、要是自己意識到了、要是他留下來了的、要是能和好、要是能改變,很多東西要是沒分手就知道就好了。
這章我拉著外置良心夢夢討論,反反複複改了五版,目前能力能做到好像也隻是現在這個樣子……
感謝在2022-01-23 15:57:28~2022-01-28 23:05: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鄧布利多最愛的學生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19270906 20瓶;Aldebaran 13瓶;hehe、$ 10瓶;天下宵小何其多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