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林奢譯忙活了一晚上, 堆出了一個超大雪人。

蘋果眼睛,胡蘿卜鼻子,歪歪扭扭的嘴角笑容。林奢譯把樹枝取下來, 折成更細小的弧度,去掉邊緣冒出的尖刺,再放回去, 就確保了雪人的微笑能夠和藹又可親。

他勾起嘴角。

是他曾經對著鏡子反複練習過,條件反射的微笑弧度。

雪人圓滾滾的腦袋上帶了一頂編織帽, 林奢譯的發絲結了冰,他若無所覺般, 趕在小朋友起床前, 去洗熱水澡。手指被凍地發麻, 在熱水衝刷下發紅, 他麵容平靜, 一動不動地盯著看了一會兒, 搓了搓手,洗了把臉。

洗完澡, 他塗的是小朋友們最喜歡的那支草莓味手霜。

當魏佳打著哈欠, 出來洗漱時,林奢譯已經開始收拾返程的行李了。

“林老師,起這麽早?”

林奢譯笑著點頭。

他的笑容沒有出現任何差錯。

奈何行李收拾到一半,小朋友們陸陸續續地都起來了,林奢譯抱起一個走路搖搖晃晃的小人兒,小姑娘蹭著他的肩頭,咯咯笑:“老師有草莓的味道。”

耳尖的小朋友立刻嚷嚷:“啊!我也要聞聞!”

幼兒園大班的孩子, 比小班的孩子長高許多,沉了許多。林奢譯沒辦法一次性抱起兩個孩子, 隻能加快幫孩子洗刷的速度。他幫小姑娘擦幹淨臉,抹油油,抹手手,紮丸子頭發,鼓勵她自個去吃早飯,並且和她約定要吃完一個完整的雞蛋。

小姑娘開心地跑走了。

她的身後麵已經排起了等待的長隊伍。

小朋友們翹首以盼,要小林老師幫忙,他們之間都傳開了,小林老師的毛巾是最最柔軟的,摸臉的油油是最最好聞的,林老師能紮出好幾種不重樣的丸子頭發,還能給男孩子梳那種能增加勇氣的發型。

早前林老師總是被向日葵班的小朋友霸占著,現在終於輪到小林老師照顧他們啦!

但趕在林奢譯輪番地安頓好幾個小朋友之前,又有人發現了屋子外麵的驚喜。

“有雪人!超級大的雪人!”

一個小朋友興奮地大喊,排隊的小孩就做鳥獸散,紛紛要往屋子外麵跑。魏佳動作快,按住了她麵前的孩子,林奢譯動作慢半拍,原本圍在他身邊的幾個孩子,他一個也沒抓住,還不小心把梳子掃落在了地上。

魏佳了然地笑。

林奢譯也好脾氣地笑笑,他站起身,和其他老師一起,準備出門去逮人了。把一個個蹬腿的小朋友抓回來,洗漱完,喂完早飯,裹得嚴嚴實實。

超大雪人帶不走,小朋友們吵著要和它合影留念。

便有老師趁機教育了小朋友,喜歡雪人,也要喜歡雪人鼻子,不能挑食,以後胡蘿卜都要通通吃幹淨。嗯……不喜歡吃蘋果的,以後也要多多吃蘋果。不許摘帽子,要和雪人一樣,把帽子戴好才能和它一起拍照片!

院長認出了雪人帽子是原本林奢譯戴的那頂。林奢譯對她搖搖頭,拜托她不要把雪地裏長出了一個比小朋友們還要高大的雪人的秘密說出去。

在清早稀薄的陽光中,他的臉色白淨,沒有什麽血色,也和雪色差不多。

院長突然發問:“你吃飯了嗎?”

林奢譯微愣,他意外,還反應了一小會兒:“沒有。”他不覺得冷,也不覺得餓,他喜歡聽小朋友們歡快的笑聲。

直到確認每個小朋友都係好了安全帶,熱熱鬧鬧的大巴車啟程,要回家了,林奢譯才算是得了片刻的空閑。他也在座位上坐下,在腦海中回想遍每一處細節,沒有紕漏,長舒一口氣。

坐在他身邊的,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

和林奢譯一樣,在跟班做實習老師。但她顯然沒有林奢譯經驗豐富,這兩天下來,被小朋友們吵得頭暈腦脹,眼花繚亂。她偷眼打量了一眼,這位備受小朋友喜歡的男老師,把手裏攥了一早上的早餐袋遞給他:“餓了吧,這個給你吃。”

林奢譯沒動。

袁圓怕他誤會,忙解釋:“我我我看你一直在忙活,早飯也沒吃。我就打包了一點,是兩個豆沙餡的包子,”麵前的男生笑起來很親切,但他此時不說話,看著她,莫名地讓她有種害怕的感覺。袁圓慌亂起來,語無倫次地開始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沒有事先問問你喜歡吃什麽!我我我下次注意!”

“沒什麽。”林奢譯接過早餐袋,還很燙。他拿在手裏,看姑娘還是緊張,就咬了一小口,眉眼微彎,笑說:“很好吃,謝謝你。”

袁圓看見了他笑,也不緊張了。

她自我介紹說她叫袁圓,是此次大班的實習老師。

林奢譯又微笑了笑,點頭。

袁圓明顯還想繼續說什麽,遺憾地是,林奢譯適時地側過了頭,他假裝在看窗外一路飛馳的雪景,然後趁袁圓沒有注意的時候,把嘴裏的豆沙包吐在了紙巾上。

他不想吃東西。

他隻想平安地回去,再快一些,順利地結束此次旅行。他事先查過,如果路況不堵車的話,到達市區應該是中午時分,他應該是有時間和施妤見一麵的。

手機屏幕按亮。

壁紙是他後期整理聖誕紀念相冊時,發現的被旁人抓拍到的施妤。施妤站在舞台燈光下,被光照得閃閃發亮,特別好看,即使他看過好多次了,每次都還會感覺心動。

屏幕熄滅。

林奢譯考慮要不要給施妤發消息。

屏幕再度亮起,有人給他打了電話。

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閻燕”。

坐在一旁的袁圓聽聞動靜,提醒他:“不接電話嗎?”

林奢譯將手機翻麵,“等會回。”

大巴車上充斥著小朋友們的各種聊天,吵吵鬧,老師們不管,全心全意看顧著他們不要從座位上站起來就行。袁圓也意識到了這事,“是挺吵哦。”她有心多和林奢譯說兩句,絞盡腦汁,靈光一閃,道:“這世上重名的人還挺多。”

林奢譯說:“是吧。”

“當然啦,”袁圓在座位上扭了扭,不好意思地說:“剛看見有個叫閻燕的給你打電話嘛,我不是故意看的哦,隻是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就看見了。我嫂子也叫閻燕!是不是很巧合!”

閻燕是H市第二女子監獄,負責看押祝沁瀾的獄警。

林奢譯感覺手機的震動停止了。

他說:“是挺巧的。”

袁圓追問:“你認識的這個閻燕是做什麽工作的?”

林奢譯和氣地笑了笑:“賣保險。”

“哦哦。”話題又回到了死節。可惡,她簡直和她哥一樣的笨嘴拙舌,這難道真的是袁家遺傳下來的惡劣基因在作祟嗎?!

袁圓恨恨,她真得很想,很迫切地向小林老師學習照顧小朋友的經驗!就以她現在還不能獨立照顧小朋友的情況,怕是連三個月的試用期都過不去,她要被開除了。

大巴車停在服務區時,林奢譯多走幾步,挑了個四周沒人的地方,給閻燕回電話。

閻燕倒也言簡意賅,一是說祝沁瀾已強製轉送精神病院;二是說針對祝沁瀾的特殊情況,有一位國際知名的心理醫生願意對她進行輔導治療,但需要相關家屬的配合。

“請問你能聯係上你的外公外婆嗎?我申請查到了他們的留存電話,但撥回去是空號。醫生說,有父母的幫助,治療成功的可能性會大大提升。”

林奢譯也沒見過他的外公外婆。

他曾在祝沁瀾和林篤譯無止盡的爭吵中,似乎聽說過,在祝沁瀾執意要和他爸結婚時,祝父大怒,和祝沁瀾解除了父女關係。

歎口氣。

空氣中浮現出輕飄的白霧。

林奢譯說:“麻煩您了,閻警官。我想想辦法。”掛斷電話後,他伸手抓了把雪,被厚雪壓彎的樹枝顫顫,也落了些雪在他褲腿和鞋上。

回到大巴車上。

林奢譯沒有扶欄,雙手抄進兜裏,裏麵的手指還在發紅。他的體溫一向偏低,暖了許久不熱。當施妤問他回程的時間,他回複她消息,打字的手還隱隱發冰,在顫抖。

林奢譯:正在輸入中……

林奢譯:正在輸入中……

林奢譯:還不確定

施妤:那好,就不等你吃飯啦。

林奢譯心裏驟然一痛,想要的東西抓不到,無盡的懊悔和焦躁又開始在他心底盤桓。想見施妤,想拋下所有的一切,隻想見她。林奢譯把多餘的字蓋住,“那好,等你吃飯。”他指尖緊緊地扣住屏幕,似乎有人喊了他的名字,他全然地聽不見。

施妤施妤施妤。

“小林老師!!”

院長猛地拍了下林奢譯的後背。

林奢譯驚醒,他的眼珠發黑,執拗盯著屏幕時的凶勁兒還沒散去。院長又拍了拍他的後背,“想什麽呢這麽專注,叫你幾聲都沒聽見。”

不知何時,大巴車已經回到了幼兒園的門前。

小朋友們正在老師的帶領下,依次下車,被等候已久的家長們接了走。林奢譯下車時,汽車旁隻剩下了幾名老師。院長笑說:“這兩天大家都辛苦啦,趕緊回家休息吧!”

餘下的老師陸續離開後。

麵前的幼兒園寂寥下來,隻剩下了林奢譯一人。

他背起包,用鑰匙打開側門,冰冷的鐵門發出碰撞的響聲,他往裏走。

後院的小操場,照例是空曠無人,落盡了雪。

林奢譯一路走,在白淨雪地裏走出一串髒兮兮的腳印。他要回他的員工宿舍去住,一層層樓,格子間。從空中俯視看,四方形的幼兒園,四麵鐵圍欄,在空無一人的時候,何嚐不像是一座冷冰冰的監獄。

屋簷下,有人久等他。

林奢譯回想了下,笑了笑:“知遙沒參加這次的活動。”

“嗯。”身穿定製西裝的男人伸出手,禮貌問好:“林奢譯,我這次是專程來找你的。重新介紹下,我是祝沁瀾的主治醫生,李梁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