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結婚戒指

派出所。

莊赫陰著臉,從牙縫裏擠出聲音:“我不接受調解,他必須付出代價……”

“正好,”靠在座椅裏的裴廷約冷淡掀起眼,“我也不想接受。”

值班民警皺眉提醒他們:“那你倆都留這裏,我們將依照《治安管理處罰法》相關規定對你們進行拘留。”

“警察同誌,”裴廷約說,“是他先動手,他騷擾我朋友又挑釁我,我每一下都是被動還手。”

莊赫立刻反駁:“明明是你無緣無故找我麻煩!”

“閉嘴!都少說兩句。”

民警嗬斥住他們,調出當時現場監控視頻,從頭開始播放。

先是莊赫糾纏沈綽,扯住他胳膊不放,然後裴廷約出現,拉過沈綽、推開莊赫的手,接著莊赫一拳送上裴廷約的臉,裴廷約退開,踢了他一腳……

之後的打架過程,也確實一直是莊赫單方麵挑釁,裴廷約並沒有主動出手,隻是擋開時順勢推他一把,又或踹一腳。當然了,莊赫的戰鬥力太弱雞,就這樣還半點便宜沒占到,把自己弄了個鼻青臉腫、狼狽不堪。

就連最後被踹出去的那一下,也是裴廷約已經停下,他又不死心去挑釁。

看完監控全過程,莊赫已麵色鐵青。

裴廷約仿佛早知如此,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是刻意為之,不動手隻還擊,就算定性為互毆,他也不是負主要責任的那個。

他連力道都有意控製了,專挑莊赫的痛處下手,但又不會真的讓他傷筋動骨,傷情鑒定出來也不過一個輕微傷。

民警目光轉向莊赫,目露鄙夷,甚至有些難以理解:“你都打不贏,還不停撲上去找揍,吃飽了撐著嗎?”

莊赫爭辯道:“他把我打得渾身是傷,總不能還是我的錯吧?”

“民警同誌,”裴廷約淡定提醒,“我也是輕微傷。”

一旁的沈綽轉頭瞥去,看到裴廷約腫起的右側顴骨,終於明白先前他為什麽要故意挨這一下。

同是輕微傷,連這一點上莊赫也占不到上風。

民警也看了裴廷約一眼:“……嗯,先分別做筆錄吧。”

沈綽是作為目擊證人被叫來的,被問到一開始是不是跟莊赫起了衝突、對方是不是騷擾糾纏他,他猶豫了一下,實話說道:“他跟我說話,我不想理他,他扯住我手臂不肯放,我朋友才過來把我拉開。”

“你們是因為什麽起衝突?”民警問。

沈綽的脊背挺直,不想找借口,回答:“莊赫是我以前交往過的對象,最近他頻繁來找我向我示好,我不想接受,他今晚可能喝了酒,沒有控製住情緒。”

民警正敲鍵盤的手停住,抬頭看了看他,又繼續:“所以你朋友是你現男友?”

沈綽搖頭:“也是前男友。”

長桌另邊,也在做筆錄的裴廷約回答民警提問:“看他不順眼而已。

“原因?他騷擾我男朋友忍不了。

“是律師也不代表我必須打不還手吧?”

見怪不怪的民警在鬥毆原因裏加上幾個字:情感糾紛。

“這樣吧,你倆各自把對方醫藥費給付了,這事就算了,看著都是體麵人,沒必要為這麽點事情在這一直耗著,你們看行不行?”

民警最後給出調解意見。

裴廷約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莊赫則青著臉,不情不願。

——他本意是無論如何都要裴廷約付出代價,最好能讓他直接進去丟了飯碗,結果這場鬧劇到最後,非但達不到刑事標準,真要細算他自己這邊才是主責。

到這時莊赫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又被這個人坑了。

“你們倒是表個態,”民警有些不耐煩,轉頭衝沈綽說,“他倆都為你打起來了,你去勸勸他們。”

沈綽走去裴廷約身前,慢吞吞地開口:“雖然是他先動手,但你便宜也占了,可以到此為止嗎?”

裴廷約倚著牆,抬眼看他:“我之前就說了,我聽你的。”

沈綽皺眉,裴廷約接著道:“你說到此為止就到此為止吧。”

既然他答應了,沈綽便不再多說,轉向另邊的莊赫:“你怎麽說?”

莊赫悶著頭沉默半天,憋出一句:“我想單獨跟你說幾句話。”

停步在走廊上時,沈綽看了眼時間,竟然十一點多了。

莊赫注意到他的動作:“沈綽,你現在連給我說幾句話的時間,也這麽不情願嗎?”

沈綽:“你有話直說吧。”

“我們之間是不是一點可能都沒有了?”莊赫沒再拐彎抹角。

“沒有了,”沈綽的聲音也沒有停頓,“我不想回頭,你也往前看吧,別再把時間浪費在我這裏了。”

“裏麵那位呢?”莊赫問他,“你打算跟他回頭嗎?”

沈綽:“這跟你無關……”

“提到他時你的態度就沒有那麽堅決了,”莊赫嘴角露出一點苦笑,“其實我早知道,十幾年了,你不可能回頭的,是我自己不死心,還心存幻想。”

“算了吧,”沈綽說,“都是過去的事了。”

“嗯,都過去了,”莊赫有些難受,“對不起,這段時間給你帶來這麽多困擾,特別是今晚,給你添麻煩了,……你放心吧,我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沈綽點點頭。

別的似乎也沒什麽好說的了,重新進去前,莊赫瞥見裏麵正跟民警說話的裴廷約,最後道:“沈綽,雖然我沒有立場,不過還是想提醒你一句,那家夥不是個好東西,不適合你,但你如果真的很難過、舍不得,不如先放過自己。”

沈綽怔了怔,沒再接他的話。

之後莊赫簽了字,很快走了。

民警向沈綽表達感謝:“我們也不想拘留人,沒事找事的,能這麽解決了最好,多謝小夥子你勸他們兩個。

“不過每次碰到這種因為情感糾紛打架進來的,我都得勸一句,拳頭解決不了感情問題,大家都理智一點,有什麽話攤開來說嘛。”

從派出所出來,十一點半也過了。

這個點地鐵、公交都已經停運,沈綽朝前走了一段,打算去路口叫車。

裴廷約跟在他身後,沒有刻意上前,待到他停步等車時,才問:“沈綽,能不能聊幾句?”

沈綽望著前方馬路,鬧市區,不時有車疾馳而過,浮光掠影映在他眼裏。

“你想說什麽說吧。”沈綽的聲音很淡。

他整個人都像融進了這似水寒涼的夜潮裏,低落而黯淡,裴廷約有點想抽煙,摸了一下褲兜,想起自己已經戒煙有一段時間了。

“我們能重新開始嗎?”裴廷約問。

沈綽的眼神緩慢動了動,仿佛後知後覺聽清他的話,偏頭看去。

裴廷約站在夜風裏,頭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臉上腫起來的地方還很明顯,他問出這句時似乎沒有平常那麽自信篤定,像小心翼翼在征求自己的意見。

沈綽甚至想笑出來,裴廷約這種人,竟也會有小心翼翼的時候,——怎麽可能?

見沈綽不出聲,裴廷約接著說:“你說你沒有自信,你不敢,我給你這個自信呢?”

或許是這話過於荒謬了些,沈綽隻是看著他,暗忖他又在打什麽主意。

“可以嗎?”裴廷約問。

“你憑什麽給我自信?”沈綽心平氣和地問他,“憑你時不時地犯病,突然又心血**,騙我簽下一份所謂婚內財產購買合同嗎?”

“這件事我做得不對,”裴廷約承認,“我卑劣無恥,隻能想到這種下作手段,隻要不離婚,我什麽都能聽你的。”

沈綽不理解:“本來就沒有用的婚姻關係,你到底在執著什麽?”

“沒了這個沒用的婚姻關係,我在你這裏是不是就真正和別人一樣了?”裴廷約也想問他要一個答案,“你急於想擺脫這層關係,是不是就是想證明這一點?”

沈綽:“……是不是的重要嗎?”

他或許確實想證明點什麽,但這一點什麽對裴廷約來說明明是無關緊要的。

“很重要,”裴廷約卻說,“至少現在這一刻,我在你這裏還是不一樣的。”

“就算是,那又怎樣?”沈綽愈發覺得可笑,意興闌珊,“也隻是這一刻而已,總會有過去的時候。”

“什麽時候會過去?”

“總會過去的,”沈綽仿佛自言自語,“我不可能再耗另一個十幾年了。”

夜色太暗,所有晦暗不明的情緒都被掩藏在平靜的表象下,某個瞬間沈綽似乎覺得裴廷約身體僵了一下,當然,也可能隻是他的錯覺,他也並不是很在意。

裴廷約上前一步,想要看清楚沈綽的眼睛:“沈綽,你的不自信是因為我從前的態度,沒能給你安全感嗎?”

沈綽默然不語,他不想回答,現在追究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

“我為‘消遣’這兩個字跟你道歉,”裴廷約認真道,“不是消遣,從來就不是。”

“不是消遣是什麽?”沈綽的聲音散在風裏,一片模糊,“裴廷約,你不要忘了我們是怎麽開始的,原本就是一個意外,你未必有多喜歡我,隻是自尊心受不了不甘心,我也未必有多喜歡你,隻是太寂寞了想找個人陪,你不是非我不可,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裴廷約可能生平第一次這樣被人堵得啞口無言,他告訴自己沈綽在說氣話,但事實是他竟然也沒有了這份底氣。

“不是意外,”裴廷約試圖解釋,“那晚我確實是被你吸引了,跟別的人和事無關,是你讓我產生了想法而已,我就算不甘心,也是不甘心跟你分開,我自我、散漫,讓你不舒服了,我給你道歉,以後不會再那樣。”

“你總是道歉,”沈綽微微搖頭,“我真的不想聽了。”

“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看到誠意?”裴廷約堅持問,“你不肯教我,至少告訴我你想要什麽。”

沈綽給不了答案,他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他隻是格外難受,因為裴廷約的捉摸不定,因為他的看不透。

裴廷約從沒真正向他坦白過,關於裴廷約的過去、將來,他全都一知半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對這個人抱有怎樣的期望。

裴廷約的存在就像刺在他心尖的一根刺,想拔拔不掉,想碰不敢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塊地方逐漸滲血、腐爛,直至麻痹和死亡。

他放過不了自己。

“你不想說就算了,”裴廷約沒有強求,“我自己去想,我證明給你看。”

他轉頭,看到商業街邊還在營業的店,和沈綽說“你等我幾分鍾”,大步過去。

沈綽已經有些倦了,低頭看手機,不明白他叫的網約車為什麽還沒到。

幾分鍾後,裴廷約回來,走得太快甚至有些喘,示意他:“伸手。”

沈綽蹙著眉沒動,裴廷約直接拉過他的手,一枚戒指落到了他掌心裏。

“我剛買的,”裴廷約說,“我們結婚時忘了,現在補上。”

金屬的觸感貼在手中,沈綽垂眼看了一陣,始終沉默。

“我憑感覺買的尺寸,應該可以戴。”裴廷約的手覆上去,握住了他。

“我不想要。”

“收著吧。”

沈綽抽出手,揚手一揮,手中戒指朝著前方馬路用力擲出去。

裴廷約的眼眶驟然一縮。

沈綽凝視著前方遠處,嗓音平淡,再一次道:“裴廷約,你的戒指我不想要。”

裴廷約定定看著他,試圖將他看穿,——從前輕易就能做到的事情,也已變得不容易。

半分鍾後,裴廷約翻過路邊護欄,走上了馬路。

即使深夜時分,四通八達的大道上依舊車來車往。

急刹車聲伴隨車喇叭響劃破黑夜寂靜,有人破口大罵,裴廷約充耳不聞,打開手機電筒,彎著腰在路上仔細尋找。

他再抬頭時,沈綽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街邊。

車開出去,網約車司機絮叨解釋著這段路不熟悉,剛繞了半天才過來。

沈綽將對方的聲音當做背景音,靠著座椅出神看車窗外,城市夜景快速倒退,斑駁光亮不時滑過他的眼。

那枚戒指也始終在他掌心裏。